《月色何悠悠》彧之

24、医谷

　　月初如愿以偿地睡到了月上枝头，方才醒在一片柔和的月光里。
　　她睡得头有点沉重，用冰凉的水洗了把脸才稍稍醒了神。

　　步出房门，四下静谧无声，偶尔能听见风过翠叶，拂出几分清响。
　　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试图找个人打听一番厨房的位置，毕竟她实在不想刚睡醒就饿晕。
　　丹阁里空无一人，月初顺着鹅软石铺的小道走出去，道路尽头潋滟着一片灯火，想来人们应该都汇聚在那了。

　　医谷中，医圣的住所建在地势最高之处。
　　一名眉目俊秀男子立于高台之上，月光洗练过他秀着繁纹的玄袍，让他无端散了一种孤高的清晖。

　　他微微低头扫过人群，沉声道：“我座下弟子端木鹤，丹阁朱砂皆可独挡一面，今年便可出谷。但需记西岭医谷之人，不得入皇室贪安，应入江湖救济黎民，这些规矩，便不必我再多言了罢？”
　　端木鹤与朱砂步出人群，遥遥对着男子行了个礼。

　　月初观察了一阵，发现这人群整齐的分成了三个方阵，一派是男子，领头的几位应该便是医圣座下亲传，右边一派清一色女子，就是丹阁。
　　中间是半大不小的孩童，规规矩矩地把身子站成一棵棵挺拔的小松。

　　高台上的医圣又宣布了几个过了成年礼的少年们，批准其加入左右两派当中，接着一眼看见了三大方阵之外的月初。
　　医圣大人当即想丢下这什劳子大典，去与月初来一场关于医学的促膝长谈。
　　他不假思索地指向月初：“那位，姑娘。”

　　月初一愣，发现医圣炯炯的目光直奔她而来，无声的张了张嘴，心想：叫我？
　　医圣薄唇轻启：“你……你可愿，入我门下？”

　　四周狠狠地沉寂一阵，然后飞出星星点点的细语：
　　“医圣不是不近女色么，收徒都是清一色男子……”
　　“这是改性了？”
　　“不过这个她模样确实不错呀，哪里来的啊？”
　　“这不是丹阁的人吗？”

　　知道真相的朱砂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四周人的问题，根本来不及解释。
　　月初：“……”

　　虽然有点摸不着头绪，但这事也是不好答应的，她作了个辑，高声回道：“多谢医圣抬爱，不过我已经拜过一人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实在不好答应你。”
　　而且他真是我爹。

　　医圣对自己一时冲动的生出的想法十分满意，能把月初留在医谷简直最好不过了。此时却遭到拒绝，他拧紧眉头思索了一会，又开口道：
　　“这样吧……不然，你收我为徒可好？”

　　四周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落针可闻。

　　月初被这句话噎个半死。医圣却步下高台，好整以暇地问她：“师父？可好？”
　　月初哭丧着脸：“医圣，您别闹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四周人表情全都有些扭曲，朱砂也膛目结舌地看着她家师叔，半晌才喃喃道：“师叔，这…不可啊。”

　　她这句话好似提醒了身边弟子，医谷门众纷纷哭天抢地起来：“医圣！这不可以啊！”
　　“请师叔再慎重考虑一下吧？”
　　“医圣……”
　　虽然一时没找好理由，反正反对就是了！
　　毕竟这事听起来让人很恐慌！

　　然而医圣大人并不理他们，自认为有始有终地扔下一句：“大典到此结束，众人可各自回去就寝。”
　　大意是：你们赶快回去睡觉吧，我要去找师父了。

　　朱砂心道：师叔怕是根本不记得这是什么大典了，也难为他主持了许久。
　　月初刚拔腿想先行一步，医圣却已经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引着她往院里走去。

　　医圣正自欺欺人地进行自我安慰——
　　我抓着的是一本医术，不是一个女子。

　　“医圣大人，你先放开手，我跟着你过去！”月初试着挣扎了一下，感觉可怜的袖子随时有破碎的风险，只好屈服道。
　　医圣闻言，果然放开了她的袖子，先善解人意地取出了一包糕点，温声道：“我看你脚步虚浮，应是腹内饥饿所致，先吃点东西吧。”
　　月初接过东西，忽然觉得这个古怪的医圣顺眼多了。

　　他神色稍霁：“所以，师父是答应收下我了？”
　　月初真的被噎了个半死，咳得嗓子都哑了，连连摆手道：“医圣，咳，您折煞我了。我哪里……”
　　医圣打断道：“别叫我医圣，医圣是我哥哥，我名唤楚殷，字容卿，你怎么唤都好，就是别一口一个医圣。”

　　“楚大人。”月初改口。
　　“也别叫大人。”

　　月初心道：这人还真不好伺候。嘴上却还是换了称呼：
　　“楚…楚容卿，你听我说，我哪有本事做你的师父。你看，你能解李白的枯蛊，我根本…我根本束手无策毫无头绪一窍不通啊！”
　　月初说道情急处，语调都飞了起来，四个字四个字的成语连珠似的往外蹦。　　

　　楚殷终于转过身，一脸质疑：“你不懂得解蛊？”
　　月初忙道：“不仅不会解蛊，毒也不会，我对你们这里的医术根本不了解，最多也就能把把脉，治些风寒什么的。”

　　楚殷却诡异地抓住另一个重点：“你对我们这里的医术不了解？你是哪的人？”

　　“……”月初语塞一阵，随口胡掰道：“我小时候住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山坳里，我娘是村里唯一的大夫。我父亲又不知道去哪了，她带着我一起给乡邻们看诊，我也就耳濡目染了一些。我们那的治病方式可能与你们不同，所以才会知道些乱七八糟的杂学。”

　　楚殷心窍可能与别人不大一样，暗自想道：果然知道许多我不曾明白的！一定要想办法将她留住。

　　他语气转了个弯，旁敲侧击的问道：“你若是实在不愿留在医谷，又要去往何处呢？”

　　他这一问直接敲在月初心上，将她敲愣了神——
　　是啊，我要去何处？要做什么呢？
　　做一个只能靠师父和李白他们保护，给别人带来麻烦的累赘么？

　　月初下意识攥紧了手。
　　楚殷见她不说话了，竟然超水平发挥，又补了一刀：“这样，你不收我为徒，便不收了。你留在医谷，我教你那些你不清楚的医术。正好，你那位公子的寒毒是我遇到第一个解不开的毒，棘手得狠，你若与我联手研究，说不定能找到解毒之方。”

　　月初闻言，眼里飞快闪过一线希冀，几乎不假思索道：“好！”

　　楚殷看她答应，内心晃了些得意洋洋，偏生还绷着沉稳到近乎严肃的表情，真的显得有些古怪了。

　　月初没注意身边人雀跃的心情，顾自沉吟道：“我会留在医谷，起码会待三年，怕是会叨扰医圣…咳，楚殷你了。”

　　楚殷心里恨不得她待个百八十年，把医经上那两幅经脉图细到发丝都给他讲清楚，忙一摆手：“那最好不过，你若有什么别的要求，也都随便提。”

　　月初摇了摇头：“医谷避世隐蔽，又地杰人灵，是极好的容身之处。只是我想和李白一道先回一趟戴山，与我师父交代一声，再赶回来。”

　　“这也是应该的。嗯……你那位…李公子的伤势虽重，幸多是新伤，我能帮得上，只是他的情况特殊，想必自己也有数，还需回去多加调息压制，你们过几日便可启程。”楚殷想了想，又道：“阴阳界那一头终年迷雾，你与我约定个日子，我去接你，免得你迷路。”

　　“阴阳界？是那片浓雾？我还以为是清晨的晓雾，这么浓也是少见。”月初惊奇，“是你们布的机关？”
　　“不，那是西岭雪山的一道天然屏障，根本没人能透过迷雾闯进来。我们的机关设在谷口哪里。”
　　月初捏了捏手指：“咳，那我们运气也真好。”

　　“不好，你们从那里摔下来的时候差点直接去见阎王，是因为我，妙手回春。”楚殷指了指自己。
　　月初：“……”

　　好吧，这绝不是医圣。

　　幸好楚殷及时放过了她，自顾自迈进了自己的房间，示意月初完全可以有事请安无事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