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95、第 95 章

　　小时候，我们都曾经盼望过下雪，因为在我们经历过仅有的几个短暂春秋中，雪实在是想当罕见，想着出去堆个雪人，打一场雪仗，那时候我们只记住的雪的白，忽略了雪的冷。或许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也会盼着下雪，他们总会穿的暖暖活活的，踏雪寻梅，寻一番风雅，最好那些晶莹可以凝在花上，雪月玲珑，再去梅花上收一捧雪，来年泡茶，比较水更懂得情趣一回。或许还有些人就没这样的好福气了，期盼下雪，不过是心忧炭贱愿天寒，人生在世诸多无可奈何罢中的一种罢了。
　　然而有些还嫌不够热闹的人，就要在这数九寒天，不好好躲在家里，偏生要开什么武林大会，还那么山水迢迢的在兴城。
　　打算浑水摸鱼的羽刻，就是这样一个觉得自己一定是日子过得太好，偏生要来找不自在的人。
　　平心而论，鬼面这位探花羽刻的身子骨，实在说不上好的，倒也说不上有什么大毛病，只是年少时候遭遇了一场变故，中过毒，莲杀带着他求了白潮神医搭救，才捡回一条命来，从此体虚畏寒最恨冬天，还落了不大不小的病根，若是他专注的看什么久了，便会觉得头晕，慢慢他就习惯了了平素不怎么认真看东西，是以不知情的人，总觉得他那空洞的眼神少了些烟火气，有些目空一切高傲。
　　倒是这羽刻也是个偏执的性子，泛起执拗来总还执着要看什么的时候，就少不得就要病一场，这病根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倒是学起东西事倍功半，当个纨绔倒是合适不过，可惜他羽刻没有纨绔的命，到底还勉强能算勤修不辍，而今也确实有目空一切的资本，旁人如何的说，羽刻也没多余的心思计较，总是，他们自己乐意就好。
　　想来出门没看过黄历的羽刻，就在离兴城百里之外兴阳城的病倒了。
　　他那天晚上先是披着风雪就冲进一家客栈，财大气粗的甩下一锭银子，开了间客房，要了三大坛酒，伙计见他冷峻到近乎无情的侧脸甚至有些害怕，他又带了一把长剑，一并放在了桌上，一言不发的样子让伙计以为招惹了□□儿，小心翼翼的送上了三坛酒，见他没什么反应，转身出来，掩上门一溜烟儿的跑了。
　　羽刻平素并不甚能喝，灌醉自己用不了一坛，只是今天，他确实心里堵得慌，几大碗下去，觉得头越来越重，却不见得神智不清醒，羽刻赌气似的想把自己灌醉，最后喝的浑身上下都灼烧起来了一了百了，才踉踉跄跄的把自己扔在床上。
　　半夜时候，羽刻就发起高烧来，好像怎样的被子都不能抵挡住冷气似的，裹了蹭蹭，也还是难受，由此可见，有些人不保重自己，总是生起病来，也不知是真身子骨太弱，还是自己折腾出来的。
　　他迷迷糊糊的就想起自己成为杀手的缘由来。
　　那时候，鬼面初成，莲杀在江鸿的撺掇下买了雅音阁那个烂摊子，成了当家人，那年莲杀自己也还是个毛头小伙子，为了银子只试过几回水，接了一些单子，仗着运气不错，有惊无险，都成了事，是以也略有薄名。
　　想来多数杀手都是天煞孤星的命，孑然一身者居多，可惜羽刻不再其列，他还有一位兄长，正式大名鼎鼎的莲杀，兄弟二人感情甚笃，这莲杀平日又总是纵着他三分，也常常有人看得嫉妒去。那时候的羽刻，武功也只算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半吊子，莲杀自己都不敢说十拿九稳，更不会让他这个宝贝弟弟动手。
　　可羽刻自己，却遇到了难处，他需要一笔钱，作为与少年时候一位朋友的礼物，他知道若是管莲杀要，莲杀定然会给他，也正是因此，他不想伸手找莲杀要。人人都知道他羽刻依附莲杀，没有连杀在，本也就没什么人看得起他，他敬畏莲杀，却又渴望能向谁证明，自己也不是那么一个以色侍人的废物。是的，羽刻年纪虽然不大，却说颇有美男子风貌，听过不少非议，说莲杀之所以护着他，也不过是私下跟他有苟且之事。
　　这样的闲话听得多了，羽刻有时候也会不坚定起来，怀疑他兄长是不是也只喜欢他的这张过分美好的面皮。越是这样，越是知道莲杀对他的有求必应，越是想自己做出些成绩来，让为他遮风挡雨的莲杀知道，自己不是废物，自己是能与他并肩作战的人。
　　也是敲了，这几日出入鬼面的鹰隼频繁，应该是有了新生意，羽刻便萌生了一个想法，这样一单子生意，若是遇到个开价高的，许是是能到五千两的，可以解这个燃眉之急，想去向莲杀求了来，可是，看到莲杀专注的脸，却又怎么也开不了口。那时的他，也是现在一般逞强的性子，从没想过自己的身手，到不到得了做杀手的境地。
　　莲杀倒是对他格外的注意，觉得他这些日子似有难言之隐，整日魂不守舍的。
　　问了他几次，羽刻才红着脸，吞吞吐吐的告诉莲杀，他想要五千两银子。
　　莲杀问也不问他缘由，直说，你要就拿去，说着便要打算写信给江鸿，让他去支。
　　自己拦住莲杀，咬着唇说：“哥，我想自己挣来。”
　　莲杀顿了顿，大约是有些惊讶，却还是没问他为何要钱，只问他：“有自己的想法了？也好，说说你想如何去赚？”
　　他犹豫的一下，还是咬牙说： “哥，最近是不是有生意来了，可有五千两么？我，我可不可以去试试？”
　　莲杀略略沉吟，让心里打起鼓来，还想说什么来说服莲杀，却发现，找不出什么理由，话在嘴边大了几个来回，他便深吸了几口气，想攒足勇气来说那些苍白的理由。
　　只是还没等他攒够这份勇气，莲杀就先笑了，宠溺道：“还真是鬼灵精，不错，正好有笔生意，正好是五千两，你若想去，就去吧。”
　　自己喜笑颜开，怕他反悔，慌忙道：“多谢大哥！”
　　莲杀见他如此高兴，便问他：“做杀手，总该有个代号，你可想好取什么了？”
　　羽刻一愣，鬼面不是一直在为莲杀闯招牌么？何必要用别得名字，便天真道：“用哥哥的不好么？”
　　莲杀摇头道：“你以后要做第一流的杀手，这第一次出手，怎么好冒名顶替。”
　　羽刻脸一红，完全没想过这些，就见一直鹰隼飞了近来，锐利的眼睛在屋里打量。
　　莲杀抬头，手臂一抬，那鹰隼乖巧的落在莲杀的臂上，莲杀熟练的取下那鹰隼脚上绑着的信笺，又习惯性的随手拍了拍那鹰隼的头，那鹰隼鸣叫一声，转而从天窗上飞了出去。
　　这人与鹰，倒是十分和谐的伙伴。
　　羽刻忽然有些羡慕起这只鹰来，想自己也要成为这样的羽翼，便灵感忽来，道：“就叫羽客吧。”
　　莲杀回过神，看他这个满脸稚气，却无比认真的弟弟，有抬眼看了看鹰隼飞走的方向，转而浅澈一笑，道：“好，羽客也是个好名字，只是身为利器，不如，就再加两把刀吧。”
　　于是羽客，就成了羽刻。
　　莲杀帮着毫无经验的羽刻做了各种功课，各处兄弟的接应，地形图研究了几遍，只差不能带他先进去踩个点儿才放心。
　　出手那夜，莲杀把熏黑的匕首递给他，安抚的拍拍他的手说：“安心去吧，大哥就在外面接应你，等你的好消息。”
　　满眼都是信任，满眼都是宠溺。
　　羽刻点点头，他心里有些恐惧，有些想退缩，却又用尽全力将那些退缩的心意压制下去。
　　若是羽刻不曾在脱身的时候被箭失射穿肺部，那么该说一切都很顺利。尽管那只是病急乱投医的家养武士们乱射的连弩，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射中了刺客，可是，也本该能要了羽刻的命，如果，他没有在下一刻落入莲杀的怀抱的话。
　　他记不清之后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记得那只抓紧他的手上，也满是粘腻的冷汗。再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一脸憔悴的莲杀给他向他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他说：“醒了就好。”
　　没有责怪自己，没有多说一句。
　　羽刻才刚好了一些，就拿了银子，换了礼物，匆匆的与有人送去，那人笑了笑，让他觉得一切都这么幸运。外人只道羽刻是一个人去的，却不知莲杀不顾身份，就藏在送他去的那辆马车上。
　　下车的时候，莲杀叮嘱他：“伤还没好，快去快回，哥在这儿等着你。”
　　羽刻点头，满心欢喜的抱着礼物，去给有人送了去。
　　那天，也是数九寒天，这路途虽然不长，羽刻也真没耽搁，可是回来的时候，仍然脸色煞白，已经支持不住了。
　　莲杀见他的样子，看得出满脸都是心疼，让他靠在马车里，吩咐车夫快些回去。
　　羽刻不怎么聚焦的眼神却意外的发现一直专注盯着自己的莲杀，有些疑惑，就向他投了个疑问的眼神，莲杀苦笑，忽然问她：“你这样，真的值得么？”
　　此间种种不足为外人道也，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羽刻想着，当年的自己反问他：“哥，若是换了你，你觉得值得么？”
　　莲杀看他盯着自己的眼睛，良久，怕他又会头疼起来，便伸出手掌，抚上羽刻的眼睛。
　　羽刻乖顺的随着他的手闭上了眼睛，他以为自己等不到莲杀的答案了。
　　莲杀却忽然泄气一般的叹了口气，说道：“若是为了你，便值得。”
　　羽刻觉得心里一暖，好像身上的伤瞬间就好了许多，数九寒天也没那么难捱了，接着只觉得莲杀将一件的貂裘盖在羽刻身上，安抚道：“好好睡一会儿吧。”
　　羽刻点点头，再也支持不住，沉沉的睡去了。
　　后来他才知道，拿笔差点要了他命的生意，其实只开价三千两，鬼面的分账规矩，参与的兄弟们也都是有分成的，真正应该他拿到的，也就才够一半，剩下的那一多半，都是莲杀悄悄自己拿出来贴补他的。
　　好像身上着了火，头也昏昏沉沉的，有人轻轻的为他拭去汗水，羽刻知道，那是他兄长莲杀的手，那关怀，让羽刻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觉察到深入骨髓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