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83、第 83 章

　　一点孤灯如豆，摇摇欲坠的映着那黑夜深处一点昏黄，将希沐风的影子，并不分明的雕刻在窗棂上，偏巧又有那一场秋雨，将那影子划了一道道水痕，生出些飘摇的虚妄来，仿佛那灯随时都会被吹灭，那人随时都会同那灯灭同归，隔得老远的窗前，柳墨意悄然坐在黑暗里，看得出神。
　　明天便是出征的日子了，希沐风叮嘱了他要早些休息，柳墨意嘴上虽然应了，可却又如何睡得着，不想他担心，柳墨意只得吹了灯，在这里做样子罢了。
　　此次，得知自己的决定，希沐风与文琴心，竟然都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本以为自己这个骇人的决定定会掀起一番波澜，自己想好了各种说辞来应对文琴心与希沐风的脾气，怪他这样的决定都没与他们商量过，却没想过，他们会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决定，平静的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去面对希沐风的时候，眼神里甚至有些躲闪，可希沐风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耐心的帮他整着衣领，被他问了，才淡淡的笑了一声，道：“师兄，你志在四方，早就该这样，是沐风拖累你了，而今你能做这样能做痛快的决定，师兄，我为你高兴。”
　　这话说到柳墨意心坎儿上去了，每个人在迷茫中做出一些决定的时候，都想听人肯定一句，那人，越是亲近越好。
　　人心对外坚硬的外壳中，总是包了一些柔软的东西，奢望放在那地方的人，也能不分对错的给予一些柔软的感情，原来权冷川说得对，懂得自己的人，都明白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不愿意自己成为他们道路上的阻碍，自己与希沐风，就算性情不从，立场不同，却仍然做着相同的事，这就是所谓的牵绊吧，柳墨意轻轻抿了抿嘴，不知觉的将嘴角弯成一道漂亮的弧度。
　　正巧文琴心抱着一摞东西走来，一见他再次，眼睛都量了量，如释重负的重重将那些东西仍进他怀里，才松了口气，笑道：“师兄，想什么这么高兴？”
　　柳墨意被他看了去，面上微微发烧，避重就轻道：“你这是什么，就扔给我？”
　　文琴心耸耸肩，道：“这可都是宝贝，西方的各种势力地形图，可是我好容易找公主要来的，师兄，你可要好好研读。”
　　柳墨意哭笑不得，忍不住问她：“你可还有什么别的要说？”
　　文琴心莫名其妙，挑眉道：“我还应该说什么？”
　　柳墨意悻悻的笑笑，没搭他的话茬儿。
　　文琴心颇为嫌弃的看他一眼，笑了声便转身走了，留下他一个人狼狈的抱着一堆不知哪儿翻出来的旧书傻笑。
　　柳墨意自嘲道，原来只是自己不长进，用这小小的胸怀揣度了他这师弟师妹二人，或许，世间本没有那么多束缚，许多的枷锁，不过是自己执意要带上罢了。
　　不过，他们这样的善解人意，反倒让柳墨意有了更多安静的时间，这些时间，让他有了闲思踌躇，伤春悲秋的空闲，想来柳大侠要是知道，闲愁几许，都是没用的，或许还应该省些力气。柳墨意没用多少时候，便将文琴心找来的书籍地图都牢记于心，之后就趴在窗台上出神，想着此去种种，一忽儿想希沐风会不会遇到麻烦，一忽儿想文琴心会不会缺人商量，等他想起来一切的时候，可会怎么办？倒也难为他这般思索，飞快的消磨了这混乱的时光，在柳墨意的记忆中，只留下浅浅的一道。
　　可惜，事到临头，柳墨意还是失眠了。
　　他想去找希沐风畅谈一夜，却有始终觉得这样会让希沐风担心，可希沐风自己倒是熬夜起来，分明是让他担心。也不知希沐风在做什么，明日还要送自己，怎么就变了心思。
　　他就这么抽搐着，脑子里却回忆起第一次见希沐风的片段来。
　　那时候，希沐风是个大画家，名字叫顾思，初遇的时候，自己还着实看不上这人。
　　其实，那大约也是顾思一生之中最落魄的时候吧，洛阳的雨季，阴郁低沉，让人透不过起来，顾思一个人离开都城，本也该说十分落魄，老天却偏偏还不放过他一般，叫他因为破包袱中那几个留王赏得金银被贼人惦记上了，一路尾随毫无防备之心的他出了城，在城外雨中将他团团围住，真该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时候了。
　　柳墨意本来也是在赶路，其实并不该说他有多么着急，而且他身上的状态，也却不该冒雨出行，只是他刚与人拌嘴几句，一腔怨气全都撒在洛阳风气上，觉得是京洛多风尘，才让这素衣化为缁，这都城，能离开，就要快些离开。
　　他还想着自己是个洒脱之人，要来去随心，偏爱雨水点滴，可以洗去身上风尘仆仆的侠客气息，让他觉得自己也仿佛是个文檀雅一般的翩翩公子，是以故意在雨中行走，可没成想，原来离开出了都城，还是是非之地。
　　这样的雨，又是在城外，那伙儿贼人料想不会遇到旁人，想来，也确实如此，遇到柳墨意，实在也该算他们运气不好吧。
　　当日柳墨意乘着听雨的心情出行，走着走着，才意识到雨实在大的有些出乎意料，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这决定做的草率，有些托大了，他前日才与人动过手，他虽力毙了对峙的三大高手，自己却也着了些道儿，左臂与背上均留了伤口，左臂的还好，背上的上药却不易，又与友人斗气，跑了出来，当时自己觉得无碍，仗着年轻力壮，随便撕扯一根布条，裹了些药，胡乱的绑在背上就算是处理了，只想着自己竟然还有一条命在，也应该还算是赚了便宜的，没想到这时候雨水一湿，背上隐隐作痛，才明白折磨不过刚刚到来，得先找个地方避雨。
　　避雨这念头一出现在柳墨意的脑海中，他就开始显得有些焦急，万万不该如此轻贱自身，可这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本想借着雨洗掉一身血气，这倒好，伤口发炎，恐怕，流血也不会少，想来有什么大不了的，非要与人拌嘴，胡乱的争一口什么气，可有什么用，倒是自身受苦，才是真的。柳墨意就在这自怨自艾的思绪中，遇到了被人打劫的顾思。
　　一转角的功夫，仿佛看见有人在撕扯，柳墨意略略沉吟，仍旧靠近过去，一方面想劝劝架，用他刚刚的后悔劝一劝别人，另一方面顺便问个路也是极好的。
　　可惜，靠的近了，才发现远不是那么回事，就见到顾思一身的狼狈，苦苦的与几个人纠缠，死活不肯松开手中的破烂包袱，原来这不是吵架动手，而是劫道儿的。
　　暴雨正在挥洒，顾思满身的泥水，也不知在泥水中打了几个滚儿了，雨伞还固执的挂在他手上，像是想坚守什么职责一般，只是伞骨已经断折，那一张薄薄的油纸似乎也只能不合时宜的提醒着，原来顾思已经这样的落魄。
　　此刻，同样被雨湿了衣衫，背上的伤口疼得有些麻木的柳墨意愣有些正不知所措，也没想这地方就能遭遇了这样一场事故想来，而今回想，当说是与希沐风有缘吧。
　　势不由人，路见不平，岂能袖手旁观？柳墨意就算无心出手，那时候也由不得他多想。
　　好在柳千觞也是顶尖儿的剑客，那几个人劫个希沐风尚且要拉帮结派，想来也不是什么出类拔萃之人，仗着人多，欺负顾思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代大侠柳千觞对付他们，还是用不了两招的。
　　柳墨意也暗暗松了口气，也该说是幸运吧，若换几个稍有些功夫的，便也该察觉柳千觞的色厉内荏，他身上的伤，在那时候，应该说是致命的。
　　算而今，柳墨意想来，多是庆幸当日的不假思索，不过当时，他却还是责怪了自己一番的，繁复告诫自己，万事可该多斟酌，自己不会次次都如此幸运。
　　就是这般，顾思与他，相扶持这找个避雨的地方，幸亏老天开眼，没花太久的功夫，便寻了个破庙，虽然屋顶也破了一些，总是聊胜于无，勉强可以避雨。让柳墨意最欣慰的是，找到了落脚的地方，顾思终于可以停下他说了一路的那酸腐十足的车轱辘感谢话，柳墨意背上的伤已经疼得已经难以忍受，老天总算垂帘他，还他一个耳根清净，算是少一项折磨。
　　这破庙也是破的出奇，屋漏瓦残也就算了，偏偏连里面供奉的神像也不保，好好一个身体，头却不知何处去了，蛛网横生，倒是不知多少年没人来过。
　　也亏得希沐风并没什么洁癖，换了衣服，胡乱的擦了一把脸，然后没型没款的倚着门框坐下，将目光落在外面低垂的天空和落不完的雨滴上，不知出神着什么，柳墨意忍不住心里刻薄他，觉得他这样子，倒像极了倚们等人施舍的乞丐，也是，这人没什么眼力价儿，看不出自己需要帮助么？如此愚笨，也就是个当乞丐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