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48、第 48 章

　　这样一来，整个夏末，人人都在议论权家，街头巷陌，热度不减，二天气却已晚来秋凉，清爽了起来，宏正帝定了十月西山围猎，只带了权贵妃随侍，命大皇子留守京城，其余人等皆陪王伴驾。
　　柳墨意与希沐风皆有圣旨，打点行装，一同去了，可惜这二人心境却迥然不同。希沐风并不想去，他虽自嘲附庸风雅，却是真文人一个，骑马射箭也可以说会，就是都拿不出手，当年跟着柳墨意学过点儿架子，糊弄人都困难，此次跟去，倒是心中一片怨念，觉得劳心劳力。
　　文琴心则与他正相反，来了京城这些日子，愈发的眼界宽胆子大，又跟着肖嫣儿混出几分巾帼英雄的侠气，上得马去还真有几分女中豪杰的做派，可惜，实则功夫学得一般，马术也是个花架子，倒是说不上好，勉强算够用罢了。可即便如此，她却没机会，塞上长城空自许，只能老老实实的窝在宅子里，还好镜中双鬓还未斑，倒是有几分羡慕希沐风能出去放松放松。
　　柳墨意自然比他这两个不怎么争气的师弟师妹强了不少，他是自诩的武林高手，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是个真真正正的文武双全。此时他骑着马跟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中，不出意外的显得颇为出挑，跑马如风，倒不似个宦海沉浮之人，更像个侠客。
　　文琴心早早送走了他师兄弟二人，心下甚为无趣，闲的半日过了晌午，便决定出去走走，在街上闲逛，想着长安也有差不多一年的光景了，却是每天都忙忙碌碌的，不得了空儿，没能换一种心境在街上走走停停。
　　原来街市上种了许多的银杏树，这时候黄泽半染，半黄半绿之中，偷着秋意渐渐，她随手在路边买了根冰糖葫芦，那是小时候自己最喜欢的吃食，却因为长大了，少了兴致再买，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再次在嘴里化开的时候，她只觉得那味道，既熟悉又陌生。
　　身边往来的人，都在各为各的生计奔忙，而她仿佛置身事外，□□秋冷，长安歌舞新，都与她无关。她悄悄出神，懒思量，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赌书消得泼茶香，令人心驰神往。
　　浮生头来半日闲。
　　“我的泥人……”一个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文琴心寻声看去，见个小女孩儿满脸泪痕，看着地上的小泥人，她许是没拿稳，那泥人也不甚结实，掉在地上，可巧摔碎了脸颊。
　　那就是个几文钱的玩物，那女孩儿的母亲也不甚在意，只敷衍着哄到道：“碎了就碎了，改天咱们再买个就好了。”
　　那女孩儿还是有些不甘，泪珠扑簌簌的落下，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文琴心暗暗叹了口气。蓦地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喜欢过一个泥人。
　　那时候，小孩子根本没什么银钱，她央求了师兄很久，柳墨意耐不住她，便答应给她买一个，这隔三差五的提醒柳墨意，生怕她糊弄自己，给自己忘了，倒是还好，柳墨意真记在心上，一直把师父给的零钱攒了许久，总算凑出个泥人前，这才趁着书院不上学的哪天，下山去了集市，准备给她买回来。
　　然而，事与愿违，那天到了市上，却得知做泥人儿的师傅已经回家不做了。柳墨意见她失望，便答应她，以后，一定给她买到个一样的。
　　这不过是大人哄小孩子的话，转天就忘的，做不得数，可幸亏，然而她的师兄柳墨意，不单单是天赋异禀，也重视承诺，柳墨意虽然不会刻意为她记住些什么，却也不会遗漏什么，每每路过，也总会替她看看。
　　日子一晃就是几年，文琴心已然是婷婷少女，已然不会记得一个小小的泥人，或许，她也不在把那小小泥人放在心上。
　　柳墨意却不肯忘这小小的承诺，终于在那一年她的生辰，拉着沐风一起帮她捏了一个，别说什么一模一样，希沐风做事情没有糊弄一说，做出的泥人就是艺术品，拿到皇宫里摆着，也不会被人嫌弃。
　　文琴心记得当时的恍惚，从一开始的想不起来，到想起来后的泪流满面，希沐风还笑她，比自己更像小孩子。
　　是啊，小孩子的情义，过了再多年，隔着泥人，忍不住要细心收敛好的情义。
　　当时柳墨意笑她道：“若是不给你，总要我记挂着，觉得好像欠了你的一样，你可收好了。”说完还幽幽的叹了句，“以后我可不随便答应小孩子了。”
　　那个泥人就一直在文琴心的妆奁匣中收着，若不是今日看见，触景生情，怕是也想不起了，就如同当日柳墨意拿着泥人放在她眼前晃悠的时候，她懵懂的睁大了一双眼睛，茫然得想了许久。
　　当时只道是寻常。
　　而今忽然回头想起，她又觉得自己幸运，浮生有幸，遇到什么人，在心里记挂着你。
　　可惜，柳墨意也忽略了一点，那一年懵懂幼女文琴心心心念念的泥人，在几年之后豆蔻少女文琴心面前，早就不是当初了。
　　其实今天得不到，或许就是永远得不到，执着只是记忆中习惯的那份渴望，取代了心底对得不到东西的期盼，有多少失而复得，真能弥补当年初的遗憾，有人总说不知晓珍惜，却忘了，人心最易变，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自己。
　　文琴心想到这儿，觉得心酸，也顾不上吃糖葫芦，她疾走了几步，跑到了不远处的泥人摊子，甩下银钱，拿了个一样的，又跑着回来，这一来一去，踏得是师兄叫他的不轻功步子。
　　只是，她这功夫实在生疏，险些没稳住身形，糖葫芦也孝敬了土地爷，倒是还好，泥人被她捧在手心里，还是好好的。
　　她也顾不得糖葫芦了，直奔那女孩儿面前，蹲下身去，将泥人在她眼前晃晃，笑嘻嘻道：“喜欢么？”
　　那女孩儿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了，晶晶亮的眼里还带着泪珠儿，惹人怜爱，她怯生生的点了点头，充满期待的看着文琴心。
　　文琴心忽然觉得满足，她好像看到那个一眼闪着晶晶亮眼睛的自己，笑眯眯的拿着泥人，那些遗憾，就这么被悄然弥补。
　　文琴心把泥人塞在她手里，哄到：“可拿好了，别再摔坏了。”
　　那女孩儿的母亲忙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
　　文琴心冲着女孩儿做个鬼脸儿，笑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喜欢就好。”
　　那女孩儿的母亲犹豫一下，点点女儿道：“快谢谢姐姐。”
　　女孩儿红着脸半抬了头，乖巧的听从道：“谢谢姐姐。”
　　那声音软软糯糯，文琴心觉得，那个当日拉着师兄衣角的小女孩儿，也在乖巧的说，谢谢师兄。
　　文琴心觉得心中一片开朗，笑道：“不用客气。”站起身来，便想走了。
　　那女孩儿忽然叫了声：“姐姐。”
　　文琴心回头，笑着递了她个疑问的眼神。
　　那女孩儿道：“姐姐，你真好看。”说完就羞答答的又转过头去。
　　文琴心温婉一笑，只下午的阳光都变得柔和起来。她实在是很多年，没听人这么纯粹的称赞。夸她的人并不少，却往往都不过是为了应酬，今天听到这么真诚的一句，倒是触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嘴角不自觉得弯了起来，步子也轻盈起来。
　　来京城这些日子，确实太过辛苦了，从紧张，到入局，到被人算计，到而今这半日浮沉，忙得太久，偶尔慢下来看一看，听一听，想想昨天，想想那个喜欢泥人的小姑娘，想想当日再书院中侃侃而谈的自己，想想与黄老头下棋的自己，好像才几个月，就恍若隔世了。
　　想起自己那个才吃了两口的糖葫芦，又想起自己这冒失的毛病一点儿也没改，这么多年都没个长进，还把功夫丢成这样，要是柳墨意希沐风看见了，恐怕要笑话自己一通儿，不禁噗嗤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