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29、第 29 章

　　文琴心小心翼翼的住了几天，慢慢也就习惯起来。素若常日练舞，晚间便乏了，文琴心晚来无事，便喜欢穿过楼榭，在尽头的那间吹雨亭，坐上一会儿，此处翠堤还柳，想来是月下赏荷的好去处，文琴心甚爱，倒是经常坐在上面出神。
　　想问素若学的是什么舞？说来民间反复，传说中根本分不清爱莲说还是步生莲，只是文琴心一力坚持的爱莲说，甚至亲自指导，公主还笑她，等来年，早知她还有这能力，回头在礼部给她谋个职。
　　文琴心倒是自己偷偷试了下莲旋，腰上用力，竟然比想象的轻松的多，竟也勉强转了个两圈出来，想来跟着柳墨意练过的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还是有些作用，只是落地的右腿，仿佛触碰到什么伤处一样，一阵钻心的痛，仿佛是在告诫她，不能贸然起舞。
　　文琴心不记得自己腿上有什么伤，腿上有伤的是眉夫人。眉夫人，她闭上眼，想起那天梦里，自己看见青女在水中的倒影，红妆娇艳，我见犹怜。
　　想起那一日，文琴心见了公主，公主将权冷川所计划的那个累不死人的计划告诉她，她心里不满，摆了权公子一道儿，道：“公主这法子好，琴心偶得了个古谱，有爱莲说的曲谱，可若是给寻常人演奏，岂不是总差了一口气一样？”
　　公主何等精明，当即便明白她所指是谁，投了个赞许的眼神给她，道：“人不是现成了，回头我让人去和权冷川说说，少不了他的。”
　　而后文琴心带着忐忑不安的权素若送走周倚晴，并肩走在回权府的道路上。
　　“姐姐，爱莲说是什么？”文琴心想起当日素若问她。
　　“爱莲说。”文琴心想起当日回复公主的话，：“爱莲说是步生莲舞的变体，步生莲是前朝以为传奇女子所创，这女子有洛阳舞王之名，名叫许若薇，传说是当时炙手可热的许阁老的嫡女，她痴迷于舞，不惜从家中逃出，去教坊跳舞，最终舞艺大成，曾三夺花魁，在那个时代，也算落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若不是后来出了眉妃二倾天下，那么她真算得上是当时第一的风云女子。”
　　文琴心想了想，信马由缰继续讲道：“这步生莲，最讲究步态轻盈，其中有个跳跃动作，称为莲旋，起先有几个跳步，接一个腾空而起的旋转，当日许若薇可以做到两圈，有极少数天赋出众的舞者也可以做到，说来，倒也与那位与素若相似的眉夫人有些纠缠，那眉夫人天赋过人，最后一次与许若薇同台相较便就可以多旋半圈，只是她没能以此战胜许若薇。”她顿了顿，“，事实上，眉夫人一生之中，争过两次花魁，皆败在许若薇手下。等到第三年，许若薇已经落发出家，眉夫人已成了当朝夫人，也没能再去争花魁，虽然后来，眉夫人也是以爱莲说舞名满天下，却最终未能胜过许若薇。”
　　权素若听到有眉夫人，不禁打起精神，可惜这个故事里，眉夫人彻头彻尾，是个配角。
　　权素若不禁为眉夫人鸣不平，噘嘴道：“那许若薇，不过是仗着自己家世显赫，又已经是名满天下，才压了眉夫人一头，她怎么能跟眉夫人相比呢，真是不公。”
　　文琴心苦笑，忍不住替许若薇辩解道：“书上说，许若薇比眉夫人大了将近十岁，却还能跳出两圈的莲旋，也确实有些本事，怎么好说比不过眉夫人呢？”
　　权素若道：“难道两圈半的莲旋不胜过两圈么？我还是觉得，定是他们偏袒许若薇。”
　　文琴心心想，偏袒，也没错啊，悠悠道：“就算偏袒，又如何呢？且不说步生莲本就是许若薇所创，就是许若薇当日之举，至今仍被视为离经叛道，她却有勇气，抛开一切，不惜与世道为敌，终于闯出一番天地来，这是何等的勇气呢。其实，放眼世间，又有几个人敢呢，再这聊聊几个敢的人之中，又有几个这样的运气呢，就只这一点，就叫人佩服，我倒是觉得她这样的人，配这样的荣耀，我想，她，也当之无愧。”
　　权素若抿着嘴唇，有些不开心，道：“可是难道眉夫人得花魁，便当之有愧了？”
　　文琴心被戳中了心事，少顷惆怅，黯然道：“我想，也是担得起的吧。”
　　“可姐姐，你为什么不偏着眉生？”眉生是眉夫人的小名，后来留王所赐，权素若撅着嘴，显然已经把和她相似的眉夫人算作自己人。
　　琴心看她水汪汪的眼睛，心中有些酸涩，眉生，眉生，你可知道，她其实叫青女。她忍住惆怅，摸了摸她的头，强笑道：“我也希望，命运能更向着眉生些。”
　　大约当日的眉夫人心底，也有一样的叹息吧，没能夺下洛阳花魁，也许对眉夫人来说什么也不算，却大约是眉夫人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权素若看出琴心不愿意再说，便也住了嘴，满脸不高兴的不想再说。
　　这时候文琴心总会想起许若薇，那段过往，在无数的梦里，终于串联的完整，那大约是属于前世的记忆么？
　　那年，她第一次见到洛阳舞王许若薇，她是那样专注于舞，她们后来同台献艺，她们两争花魁，青女输了两次，第一次，她远远的看着若薇的胜出，第二次，她就站在若薇身边，见证了若薇作为连续三年夺下花魁，想起若薇站在台上，那神采，能照亮整座琼楼，花好月好夜更好，却比不过她人，太好。想起若薇笑的夺目，也确实，只有这样的笑，配得上她的绝代芳华，想起后来，若薇青灯古佛的终老。
　　青女不是没有怨恨过许若薇，既生瑜，何生亮呢，许若薇是许阁老的嫡女，有用不完的金银首饰，有最好的归宿，她为什么要跟身不由己的她争这一条无可奈何的路呢？许若薇说，那是她的梦想，可是她们呢，青女和她的姐妹们，有什么资格奢望梦想，她们只有出人头地，她们只能拼尽全力，走这万里挑一的独行路，可偏偏出现了许若薇，若薇美貌才华，何人能比得了呢，其实那时候青女心里也觉得，花魁怕是夺不下来。
　　想起第二年争花魁，只有若薇与她二人算是对手，许若薇独创的步生莲，却在后半段莲旋只能跳两圈，青女不同，她与素娥跳了惊人的两圈半，加上样样不输人的素娥，她想，是不是这样，自己就有机会赢了若薇呢？却终究，还是输了。众人认为许若薇有大将之风，就算舞技不足，却仍更配得上花魁。
　　大将之风，若薇本就是贵族啊，生来就不一样，该如何弥补呢？或许，众人也更愿意成全蝉联三冠的美名，只是成全若薇，牺牲的人呢，她与素娥就不该得到赞许么？有多少人在这条路上付出过，尽管他们都素昧平生，她们所有人，难道都敌不过一个许若薇么？
　　那天她在一旁僵硬的笑着，看着若薇穿过人群，站在台子的最前方，洛阳最美的牡丹花，被折下，带在她的鬓上。她就像一朵盛放的牡丹，何人能媲美其芳华？
　　夜阑饮散，素娥提不起兴趣，早早回去了，青女一个人倚在烟雨亭的美人靠上，看着荷塘月影出神，这亭子，这夜色，以及一池芙蕖，就如同当日她遇到许若薇的一样。
　　那天，人影声淡，有个人走来，坐在青女身边，她起先并没有在意，却不耐那人定要坐在她身旁，水影中二目相触，她吓了一跳，慌忙抬头来确认，正对上似笑非笑的许若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