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152、第 152 章

　　淮水对岸，一群人坐在马上，各有各的风采，可最令不可置信的，还得说权九言。
　　权九言其实是几天前就到了，他其实并不该这样劳顿身形，只是时不我待，权氏兄弟运筹这些年，这到了大军压境的紧要关头，他权九言怎肯错过了，况且权冷川想着京城这地方也不太平，屈在其中也一样费心劳力，索性就放他出来。
　　至于权冷川，他也知道那边估计要对自己动手，自己周围，必定埋了许多眼线，不如不动，留这个幌子，也叫他们安心，想来那些人不愿意相信，权冷川文不成武不就的，就是心宽，觉得自己并不比旁人金贵，留在京城，也并没什么需要自持身份一说。
　　权九言也知道自己精神不好，一方面害怕自己病在当场，可就真错过了机会，更怕人添油加醋说给权冷川，在扣下他不出，是以格外小心谨慎，缩在马车里，晓行夜宿，也不敢走夜路，这一路慢了许多，可花了一个多月，才到了边界。
　　都知道而今戒备，官道是不能越界的，权九言绕路过来，也多花费了几日，这才在淮水之阳，与玄国见面。
　　消息早就传到了，雪游和江鸿两个，几天前就交代了，专门派了人来等，到达前日，玄国新国主，忙得不可开交的萧祁竟然也以犒君之名，来了军营巡视，不顾身份的等着见他这个旧友。
　　被迎入军营的时候，雪游、江鸿两个迎了他进去，权九言叫了：“常大哥，江大哥。”满面春风的，希望能掩盖一下气色的憔悴。
　　可惜，雪游一见了他，脸色就冷了几分，权九言知道他定是要责怪自己逞强，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生怕他一声令下，就要自己回去，或是让萧祁吧自己带回去养病，自己可是辩不过他们的。
　　雪游还来不及说什么，几人就直接进了主帐，竟还有个以犒军为名的朴素的接风宴等着他，当真受宠若惊。
　　才进了大帐，还未接下披风，就被人紧紧抱住，北方虽然冷，这清明过后，到底该是初暖化开，奈何权九言十足畏寒，还是裹了件薄薄的皮氅，被他抱在怀里，似乎抱着一个毛茸茸的大粽子，权九言借着那温度，暖了暖身子。
　　他与萧祁，也有十年未见，分别时候，还是单薄少年，萧祁比权九言矮了半头，还叫他哥哥，而今八尺有余，这一抱，倒是然个权九言油贴透不过气来，不免恍惚当下，觉得隔世他年了。
　　少顷，萧祁放开他，才亲热说道：“孤等了二哥许久，还怕等不来二哥了。”
　　权九言有些勉强的扯出个笑意，道：“承蒙陛下恩典，臣身为惶恐。”
　　萧祁道：“许久不见，哥哥怎么生分了。”
　　权九言一时不能适应，这人实在与记忆中软糯少年不能相比，一时不自在，本来身上不爽，这一句，脸就又白了几分，只强撑道：“小祁，你多虑了。”
　　萧祁听得出声音之中的转折，不免几分失落，却也明白君臣有别，这些生分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当年竹林谈笑，亦如浮生梦好，心中不免怅然，复见他形销骨立，心中亦有所动，知道有一份子是为自己所累，百感交集，却又生怕露出踪迹，叫旁人看了多嘴，九言见了多心，便只压下不提。
　　席上萧祁坐住，下首坐着九言，还特地吩咐人为权九言备了一个炭盆，生怕冻着他。
　　两旁雪游与江鸿连带着不当值的将领们一道陪着，添了几道与精致不沾边的野味。
　　萧祁看江鸿雪游二人，倒是与权九言十分熟稔，三人说话时候，权九言神色也就放松得多，只是到底脸色不好，胃口也不开，只吃了几口便明显的吃不动了。
　　席上，萧祁虽不好像往常一般亲自烹茶，却还是记得他的口味，叫人捧了他喜欢君山银叶来，权九言这些年味觉下降，品不出茶香，是以更偏向铁观音，这口味早就罕有人知，忽然又尝到，更有些不知其味的出神起来。
　　权九言自然是不能喝酒，只是席间旁人不免上头，酒气迷了心智，竟有个不开眼的来敬，倒是让他颇为为难，正在此间，就听见萧祁道：“拿来孤与你喝吧。”说吧替他接了，一口干了。
　　权九言苦笑，乱中悄眼观瞧已然三分微醺的萧祁，大抵也能猜出他为何喝得如同闷酒一般，高处不胜寒，往日风雨同舟的兄弟，只有这里一处不能陪你了。
　　萧祁对自己，倒是使了十成的心意，只是忽而就被这么多人众星捧月的日子，权九言也是第一次经历，他呆的久了就仍旧会有些不适，只是强撑着略略庆幸，若还是从前那样，该错过多少呢？权九言咬咬牙，又看看萧祁，想着，我就是死在此处，便也不后悔了。
　　酒席宴并不多久便散了，萧祁日理万机，本也不能长时间与他们嬉闹，他带着些许说不出口的遗憾，便先行回去了，这一处散了，忽然也就都散了，才热闹多久，忽而就冷冷清清下来，仿佛方才的热闹，都是谁臆想出来的一般。
　　雪游本就和江鸿安歇在一处这时候又来了权九言，雪游也不避讳，就安排了权九言住在一帐。
　　大帐之中异常温暖，似有初夏味道，权九言知道是他二人怕自己冻着，提前预备的，偷瞄了雪游一眼，却见他色若冰霜，可见面冷心热之人，心里默默感慨一番，便坐在榻上，乖乖的递出自己的左手来。
　　雪游冷着脸也一旁坐下，方才不好表现出来，这会子没了外人，他就摆起兄长的谱了。他伸出手来，在权九言脉上搭了一搭。
　　江鸿脱了外衣在一旁坐下，没款没型的拿起一杯茶来，喝了一口，才发现半碗的凉茶根苦涩难耐，伸手把剩下的泼在炭火上，竟自又倒了一杯，才算安生。
　　权九言小心翼翼的探这雪游的脸色，却见他脸色一层比一层难看，不免心里打起小鼓，仔细思索着，自己也没做什么不遵医嘱的事情啊，怎么这哥哥脸色这么凝重？实在有些提心吊胆。
　　鬼面的雪游，面子上还装得过去，内里乖戾的性子暴脾气，说来，也就这位最不好相与。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权九言已然自我恐吓了许久，忽然被人翻手在手腕儿上一拍，他全然没有反应过来，一脸惊慌失措的偷瞧雪游的神色，是以前权九言脸上没有的。
　　雪游隐约觉得，权九言终于又活过赖了一般。
　　雪游拍了拍他的手腕，板着脸道：“走什么神儿呢，这么怕我。”
　　“哪儿有的事儿。”权九言哪儿敢承认，眼神都有些躲闪，语气也不怎么坚定了。
　　雪游知他软肋，信手拈来：“你也不用怕我，还是回去怕你哥哥吧。”
　　“我自然是不怕我哥哥的，怕也只怕你常大哥。” 权九言立马服软，赔笑道：“常大哥，我只不过有些怕冷，精神不好，我保证，这一路真没逞强什么的。”他眉头都皱到一处去了：“我这好容易出来，常大哥可别在扣着我了。”
　　就在这时，萧祁身边一位侍卫长传了口信来，说是萧祁銮驾备好，少顷便走，诸将军不必来送，只问一句权九言的身体，直说若是承不住，便一道会都城修养。
　　权九言听得胆战心惊，瞬时就白了一张脸。
　　江鸿瞥了一眼，觉得有趣，火上浇油的打趣权九言道：“我看咱们主公也怕累着你，动了心思教你休息呢。”
　　权九言哪儿有空搭理他，满脸哀求的看向雪游，虽不敢说，眼里的意思却溢于言表。
　　那侍卫的视线在雪游和权九言中间徘徊，最终还是江鸿解围道：“ 雪游的心思我最知道，他虽然怪罪九言逞强冒进，却也这人就是这性子，束不住的，离了这儿反而添心病。” 他收到权九言感激的一眼，又去瞧雪游，那人倒是没什么表情，料自己猜对了，心里也就放下心来，安心道“劳烦哥哥回去禀告主公，请主公放心，权二爷我二人必定好生照顾着，有陛下的良药，雪游的医术，不会出岔子的。”
　　权九言这一趟来，可真是铁了心的，听江鸿话里话外的偏着自己，雪游似乎也没有反驳，才算放下心来，眼神也多了几分笑意，看了看雪游。
　　雪游对着权九言哼了一声，又用一种就你话多的眼神瞥了江鸿一眼，才向那侍卫道：“有劳哥哥回禀了，九言这身子虽然之前确实重创，而今却也是在转好，江鸿倒是说对了，他那脾气，还不如日日跟着我，我亲自料理，才是安心。”
　　那侍卫长点了点头，与三人告辞而去。
　　人一走，气氛就又安生下来，江鸿笑笑向雪游道：“我还当你会趁机把九言推出去呢。”
　　权九言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万年冷脸的人竟然装起可怜来。
　　雪游笑了笑，颇为不顺口的说了个笑话，道：“这不是等着找他哥哥要钱，肉票嘛，当然得自己看着。”
　　权九言头一次见他说笑，虽然有些生硬，却不能不捧场，审时度势的配合着一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