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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第 142 章 ...

  •   后面的事情,一切都进展顺利,有了明正言顺的诏书在手,理直气壮,加上人心所向,事事都容易了许多。而后,又来了一个好消息——没抓住的那个想偷换诏书的黑衣人往西北方向去,终究西市林失踪了,然而四位兄弟之中,只有四弟萧旷的府邸指在西北。
      萧旷的脸色有些难看,从一个被认为十拿九稳会皇位继承人变成了一个有嫌疑偷换诏书的逆子,就算他知道不是自己所为,这也确实不是什么高明的栽赃陷害,可是萧祁难道不会借题发挥么?这一遭原以为胜券在手,却没想输德莫名其妙。不得不说,在这内宫风水,当真变幻莫测。
      知道内情的萧祁隐隐觉得不对,难不成诏书已经换过了?这个想法一出,瞬间爬了满背冷汗,甚至用无数的理由说服自己不愿相信,人却冷静了许多,不论诏书真假,鬼面这一手祸水东引,倒是恰到好处。
      待他稳住局势,终于可以短暂休息片刻的时候,在西暖阁里,遇到了等候已久的雪游。
      雪游吹了个暗号,见萧祁抬眼看他,方才从房顶上下来,他隐蔽得极好,这人来人往许久,却没人发现他的蛛丝马迹。
      他人,可比忙碌了一夜的萧祁看上去要憔悴得多,仿佛几天来隐而不发的疲惫都在这一刻清算旧账,浓重的黑眼圈与冒头的青胡茬掩盖了初见时候的风流儒雅,活像个久试不第的落魄书生,看得萧祁也有些过意不去。
      雪游信手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形神不符的维持着初见时候的宠辱不惊,淡淡拜道:“雪游见过陛下,恭祝陛下大愿得成。”
      萧祁扶起他道:“辛苦爱卿,爱卿平身。”
      雪游也不推辞,顺势便起来,不咸不淡的告辞道:“鬼面幸不辱命,约定已成,雪游不日便回去了。”
      萧祁想了想,伸手留他,雪游只好短暂压住去意,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状,听他道:“孤有一事不明,还未请教卿家。”
      雪游猜他要问方才之事,只是他方才就在房梁上看过宣旨,居高临下,冷眼旁观,猜得出萧祁心思反复,觉得他不如自欺欺人,索性把假诏书当了真才好,是以自己该退身自保为上,与萧祁心照不宣,没想,萧祁倒是个非要打破砂锅之人,不免觉得萧祁不知趣,却不能推辞,只假作恭敬道:“陛下请问。”
      萧祁暗暗吸了口气,其实他心中也有犹豫,既想问,又怕得了不想知晓的答案,出口就不免顾左右而言他,道:“怎没见江鸿?”
      雪游略略皱眉,他被萧祁这首鼠两端的性子惹得不快,索性破釜沉舟,推了真相道:“江鸿的功夫,陛下放心,他能神不知鬼不觉换了遗诏,自然就不怕祸水东引,线索是他故意为之,他那人风骚惯了,溜着那尾巴也是开心,这会子,估计该玩儿累了,应当甩了那些人,回王府去了吧。”他的语气不紧不慢,倒是满不在乎,自带一种春风化雨的仙气,可就是说话的内容,实在令人心惊肉跳。
      萧祁听了这真相,心中一沉,强撑着面上不变颜色,点点头,含笑道:“鬼面的功夫,当真伶人佩服。”话没说完,他心里却又起了另一重犹疑,父皇,不会是被他们害死得吧,父皇早上的精神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会在这会儿暴毙,可真就如此巧合?
      雪游也是人精,察言观色的能力炉火纯青,见萧祁面上颜色虽不明朗,可那一笑如何看不出勉强,眸光一闪,便立时便知他所想,心中冷笑,若不是权冷川嘱咐,可真不想伺候着人,委实没心思陪着他们玩儿着虚与委蛇的,带着些自嘲的弯了弯嘴角,话里有话的点破道:“陛下仁厚,德泽天下,他日定会坐拥天下,雪游还是江鸿,虽有些浮名,到底一介布衣,靠着柜面庇护,内里贪生怕死,知道躲不到天涯海角去,过不起担惊受怕的日子,也就自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敢忤逆上意,陛下放心。”
      他说得轻慢,言下之意,是说父皇的死,并非有他们推波助澜,话带着恰当的讨好,道理也有几分,可想起往日他的不紧不慢,他的十拿九稳,还有今日才做好假诏书父皇便归西,这种种巧合,除非是雪游医术能生死人肉白骨,便总不像是运气。
      只是话都说得如此,萧祁也便不再多说,或许为王为帝,有些东西早就舍弃了,旁人好意说了些善意谎言来自欺欺人,为何就不能难得糊涂呢。
      心中还在犹豫的萧祁被这不给面子的人直接揭了底,心中又咯噔了一下,靠着极好的涵养并不恼羞成怒,而是问他道:“那就请公子详说了。”
      雪游虽然知道萧祁心中将信将疑,却想来是给人误会惯了,知道解释总洗不掉心中犹疑,不免退意更浓,面上却只好勉为其难道:“其实今日亥时二刻,那诏书便换好了,江鸿本来要走,是我听见先帝今日言语颇有颠倒,与往日逻辑严密相异,便觉得是今天,我二人一合计,便叫他假装换诏未果,引了人去西北,这计策虽拙劣,可既然成王败寇之时,倒也能做一朵锦上花。”
      萧祁追问道:“爱卿是如何听出今日父皇言语颠倒?”
      雪游抿了嘴,微微沉吟,还是如实道:“常日先帝见了贵妃,都唤热娜,可今日,先帝朦胧间叫得是道敏。”他听了人的窗根儿,却丝毫不见扭捏,说话大大方方,仍旧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萧祁却终究绷不住变了颜色,雪游勉为其难的投射出个陛下可好的眼神儿,萧祁摆了摆手,深深吸了几口气,方才控制住情绪,勉强想起权冷川信上所言,便挽留道:“劳烦爱卿思虑周全,爱卿志在高远,我玄国又正确卿这般股肱之臣,爱卿既有此功劳,何不顺势留下,也是寡人之幸。”
      股肱之臣?雪游心中凛凛的想,陛下,你既然认定了是我自作主张,累你弑父,我怎敢留下。当即拜倒:“江鸿这会子应该已然回府,真遗诏也在他身上,过两日若是陛下得空,必定呈上遗诏,旁的……”他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在冷笑道“在下自知内无沟壑,粗鄙无识,不懂规矩野得惯了,便不在陛下这碍眼。”他轻轻抬头,看萧祁眉头紧皱,便耐着性子又说了几句好话,道“功不唐捐,玉汝于成,雪游祝陛下早日一统江山,是我百姓福泽万年。”说罢不冷不热的躬身便退了。
      萧祁现在心乱如麻,是没多余的精神估计雪游,想来雪游也是如此,说了这么多绕着弯子的话,可比在房梁上看一夜还要累人得多,他甚至懒得问问能不能借着换岗便利混出宫,只毫不避讳的上了房梁,艺高人胆大的从天窗出去,嗖嗖就不见了人影,宫禁森严,竟毫不放在眼里。
      萧祁看着那消失的背影,忽然好像被抽空了力气,径直摔在龙椅上,花雕的龙椅垫着明黄的垫子,却仍旧硬得出奇,他似乎再也支持不住了,不是因为不辞而别的雪游,而是方才雪游无意中提起的名字“道敏”,大约早就没人记得,那是他早逝的母亲的乳名。
      父亲人生的最后一瞬,或许并不只有那般风光旖旎,他打定主意埋在记忆里的那些人,在漫漫长路上分崩离析的尽头,是纵使相逢应不识,还是仍旧笑意盈盈的递上那只未经风霜的红酥手。
      死生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谁能与子偕老。
      父亲的文治武功,父亲的夙兴夜寐,父亲的醉生梦死,父亲的天人永隔。爱也好,痛也好,昨日之日不可留,都成了弃我去者,叫留下的人,还有无限遐想。
      萧祁不知道,不曾谋面的母亲,她若泉下有知,会不会心疼,也不知他那早生华发的父亲,他若天上相见,会不会责怪自己?这一片天地,无论如何曲折,都终究是自己的了。
      哦不,若说还差什么,大抵就是江鸿身上的真遗诏,仿佛昭示着与一个时代不再能计较的最后恩仇。
      两天后,终于得空回一趟王府的萧祁见到了江鸿,江鸿这两天放松心情,休息得甚好,已然恢复了那副翩翩公子模样,与雪游的行为差不多,而这时候,清醒过来的萧祁却也恢复了那副心照不宣,轻描淡写几句打发了江鸿,倒是相谈甚欢,那真遗诏,几经曲折,终于递到了他的手中。
      那遗诏用火漆封得好好的,想来江鸿虽将它揣在袖之中,却也是小心翼翼,没有丝毫的损坏,倒是有心。果然此人不想表现出来的一般棒槌,懂得自保,刀口舔血惯了的人,对那些可能危机自身的秘密早就失了兴趣,到不知是不是惯见了风浪,才养出的波澜不惊。
      只是,这遗诏被规矩的双手递上时,萧祁却忽然有些不想接了。
      这诏书,到底写了些什么,若真是自己,这自己这一番谋划又算什么呢?若不是自己,那自己这孤军奋战,是不是又太可怜了些呢?
      江鸿显然很有眼力见儿,见犹豫许久的萧祁终于接了诏书之后,便不咸不淡的提了告辞。
      萧祁这会子对鬼面的行动,十分满意,却也有些觊觎,太凌厉的手段,一个个还都是人精,拿钱能收买还算好,若是被什么人用心收买了,可就是大祸。
      不过这些人的心,该如何收买呢?萧祁一时找不到机会,想着从长计议,嘴上挽留道:“卿家且莫急着走,天寒地冻,道行迟迟,不如等春天来了再做打算。”
      江鸿摇头推辞道:“江鸿是江湖草莽,过不得好日子,若真等到春天,未免骨头都要酥了。”
      萧祁想了想,便改说等到过几日吃了庆功宴后再走,江鸿不好推辞,想着左右也没几天,便应了下来。这厢无事,江鸿便告了退,算是安生。
      萧祁一个人对着这份遗诏,左右犹豫,他的心里有期许,也有不安,有些希望自欺欺人忘怀一切的洒脱,却还有忍不住希冀独自面对真相的一了百了。
      萧祁几次想直接将这诏书投了火盆,可几次又堪堪的忍住,萧祁叹了口气,暗自嘲笑自己,事到如今了,还是孩子心性,若是不得了这个结局,总是不能自欺欺人下去。
      火漆封得不牢固,轻轻一用力,便顺理成章的散开,精致的卷轴咕噜噜的绽放,露出那张上好的丝帛白娟。
      白纸黑字,是他四弟萧邝的大名。
      萧祁泄气一般的把遗诏扶在一旁,真好笑,心中不无后悔,也有些自嘲,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么?人终究是不能骗自己。
      也不知这在临终时候仍旧念念不忘自己原配乳名的乱世枭雄萧擎阳,是用如何的心情在这细细白绢写下将一世情深许给旁人的?
      那最后的呢喃,是不是那躲在异族妃子宫中醉生梦死也不能麻痹的记忆,终究在精神干涸过后,漏出河床上千疮百孔的初心呢?
      他忍不住又怀疑起来,是不是鬼面自作主张,雪游对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他是不是那个亲手弑父的恶人呢?一报还一报,才想他那杀伐决断的父亲的骨血。
      萧祁泄愤一般的将遗诏猛地丢进了炭火对,火苗不知道这料子金贵,一忽儿暴涨气,气焰嚣张的将这薄薄锦书燎了个干净。
      一了百了。
      世上人心最难测,萧祁有时候想,自己这王位得来,也真是付出了比别人多太多,多得有些累了,难道做一国之主就要每日都战战兢兢么?
      幸而他来不及多想,因为千头万绪的大事小事,早就榨干了他的精力,没有给他留更多的时间去自伤身世了。
      或许他到底做了弑父的恶人,或许他只是个没人爱的孩子。
      一笔烂账,找谁算呢?有些踪迹,都烟消云散了。
      外有虎狼垂涎山河虎视眈眈,内有国贼妄图窃国祸起萧墙,走到这一步,早就就退无可退了。
      萧祁想,这个冬天,实在是太冷了一些。
      是的,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一代豪杰萧擎阳英年早逝,后起之秀萧祁接过这一统天下的担子,开始了历史新的一章。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曾经想过很多遍,那照书上究竟应该写着谁?或许我也不知道,不如不拆开,一把火烧了的最好。
    最终鬼使神差的拆开了,那便拆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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