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132、第 132 章

　　权冷川小心翼翼的接过，在一旁的桌上缓缓的展开，嘴里也没停，恭维道：“希公子何必这么匆忙，如此大作，冷川可是一饱眼福了。”他这左右逢源的话还没说完，就先轻轻抽了一口气，希沐风的这幅横卷，一眼就看青翠林中一处，实在是有些太过灼人了。
　　山行古道悠远，婉转到了一座亭前，亭台飞檐翘角，有翠竹笼绕，面前，一映流泉，继而目光随着流泉远遁，终又隐匿山间，后面便是草书提写的《醉翁亭记》，希沐风的草书飘逸潇洒，却又暗合度章，都说匆匆不及做草，如此看来，希沐风在这匆匆之中，也仍旧花尽了心思。
　　权冷川少顷才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想自己也是阅便无数，还是忍不住失神，自嘲道：“冷川还没见过这么合心意的宝贝，不免心驰神往，让文姑娘见笑了。”
　　文琴心看出他喜欢，心里一块儿石头也就算落了地，道：“沐风说墨意提起过，公子最喜欢《醉翁亭》，看来此言不虚。”
　　权冷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趣事，笑道：“这画儿如此传神，想来三位也到访过醉翁亭了。”
　　文琴心不懂他的意思，只摇头道：“说来惭愧，我们还不曾去过。”
　　权冷川有些不信，摇头道：“这么说来，柳公子可就真是奇人了。”
　　文琴心道：“说墨意奇人的人可不在少数，就是不知权公子说的是哪个奇。”
　　“过目不忘。”权冷川道。
　　文琴心点点头，这倒是不虚，凡是知道柳墨意本领的，都会称奇。
　　就听权冷川道：“姑娘看希公子的画，疏紧有致，虽有写实，却更多的是他自己的见解。”
　　文琴心点头：“这个自然。”
　　权冷川示意文琴心跟着自己，转了个身，到了偏厅，抬手一指，笑道：“文姑娘请看，柳公子这一副字写得，可是眼熟？”
　　文琴心本来是不怎么眼熟的，看架不住权冷川太喜欢《醉翁亭记》，这一墙的书画作品都是《醉翁亭》也就罢了，挂在柳墨意那张旁边的，正是从醉翁亭的石碑上拓下来的苏轼墨宝。
　　一黑一白，这两厢对比，虽然略有不同，但一眼望上去，除了落款不一之外，就要以假乱真了。
　　文琴心不禁抽了抽嘴角：“墨意这本事。”她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权冷川接道：“当日不过一时起兴，绝不是可以临摹，都能写成这样，我都不知该是佩服，还是苦笑了。”
　　文琴心挑了挑眉，随着权冷川回了正堂。
　　权冷川忽而问他：“冷川还有一事好奇，当日姑娘一行，如何就到了永泉寺遇着在下。”
　　“我是偶遇，权公子可信。”那确实只是偶然，文琴心回答得坦荡，眼神不多不怕，正对上权冷川的。
　　权冷川在这一道坦荡中服了软，低头分开视线，笑道：“姑娘如是说，冷川自然是相信。”
　　文琴心的目光，也柔和下来，解释道：“当日琴心本是想着放风筝，没成想下了雨，才改道去了灵岩寺，又穿过后山，这才遇见公子。”
　　权冷川似有意无意的笑了笑，道：“姑娘确实与我们兄弟有缘，巧遇都像是不巧了。”
　　文琴心知他只得是这次九言的事，未免有些不好开口，只是笑了笑算作回应。
　　还好这时候，有个小厮托了个托盘进来，盘中放着个玉镯，青白底飘着青花，文琴心记得青花玉讲究黑白分明，这么说来青白玉的底子，原算不得上品，可偏生这镯子上那几片青花点缀在澄澈壁炉之中，焕然了一副澄江如练，翠峰如簇的意境而来，文琴心挑了挑眉，看向权冷川。
　　权冷川解释道：“虽是那惜娘惹的事，到底是冲着在下而来，连累了姑娘，实在过意不去，这镯子姑娘就笑纳了，只当是冷川赔罪。”
　　文琴心哪儿敢受了，忙解释道：“这事儿本也不是权公子所想，不过都是被殃及的池鱼，况且二爷的救命之恩在先，琴心更不能心生怨怼，权公子不必如此。”
　　权冷川笑道：“姑娘不必推辞，到底也得给外面个交代，免得搪塞不过去，二爷特意嘱咐在下说，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才挑了这镯子给姑娘，姑娘就是看不上冷川，也别辜负二爷不是。”
　　文琴心见话说如此，便是不能推辞了，又抬眼见他诚意满满的眼神，明知没那些情义，却也动了心思，想放纵自己一回，便道：“权公子既然说搪塞外人，便不妨做个全套，帮我带上可好。”
　　权冷川正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推辞，就听她又道：“二爷当日拽我上马尚且不避讳，公子还怕什么。”
　　权冷川不好在说什么，只勉强隔着个帕子，替她带了上。
　　文琴心看看腕上这多了的一泓山水，忽然有些感慨万千。
　　权冷川却因为这一过于亲密的举动有些不耐烦起来，想找个借口送走文琴心，再去看看九言，可这往日聪慧过人的文琴心今日就是看不懂眼色，丝毫没有走的打算，她想着不说明白婚事，自然不能走，又不想主动提起，是以随意的坐在一旁，找了个好借口道：“琴心这次来，更是要谢谢二爷，救命之恩如何也要当面谢过，琴心等一会儿，见过二爷再走。”
　　权冷川到底不好驳她的面子，无可奈何道：“那姑娘可要就等了，不知姑娘来的这般早，可用过早饭不曾？”
　　文琴心其实垫了几口干粮，可到底不舒坦，一听这等好事儿，当即道：“出来得匆忙，还不曾用过。”
　　权冷川苦笑道：“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同冷川一起用吧。”
　　文琴心微微一笑：“自然不嫌弃。”
　　权冷川交了小厮摆上，清清淡淡几样，竟然也算不上丰盛。其实这几日权冷川几乎都是独自用饭，是以没什么情绪，也就得过且过，没想今日文琴心会来，一时也就来不及准备。
　　不过权府的将就称得上寻常人家的讲究，文琴心本倒也吃得可口，觉得虽然不比醉风楼，却比往常也是有余的。
　　权冷川家教食不言寝不语，若是九言相陪，倒无所谓，可外人面前，定然要绷紧面皮，是以这一顿早饭，倒是吃出了冷场。
　　权冷川不在意，文琴心竟然也不尴尬。或许当年寒泉道人的气场也不是完全不好，至少历练出了冰山在旁，也能泰然自若的气场。
　　吃完了饭，有小厮负责收拾，文琴心忽然想起那个没有放起来的风筝，还有那个遥远的前世，放风筝遇到的不肯多看自己一眼的寒泉道人，心中酸涩，便向权冷川道：“权公子，左右闲着也是无聊，琴心想放风筝，公子可能相陪？”
　　权冷川皱了皱眉，想起方才她说的放风筝未遂，才遇到自己，知道这算是撞上了，可话说回来，这也不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大冬天西风凛冽的，放什么风筝呢，皱眉道：“文姑娘，现在这天气，怕是……”
　　话还没说完，就见文琴心杏眼一瞪，权冷川没由来的一凛，无可奈何的收回后半句，急转了画风道：“文姑娘若是不怕冷，冷川就舍命陪君子了。”
　　文琴心噗嗤一笑，才算开心，道：“琴心觉得今日若是不放了风筝，怕是以后就没机会了。”
　　文琴心虽然笑着说话，却实在神情苦涩，她本就是俏丽女子，又才情温婉，权冷川虽不理解她如何出此不详话语，却终究三分爱怜，况且……那是个爱慕自己却被九言喜欢的女子。
　　不多时，小厮取了风筝来，掸落了灰尘，是个朴素的沙燕儿，权冷川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我兄弟都是无趣之人，也寻不到个像样的，姑娘就多担待了。”
　　文琴心倒是不怎么在乎，颇有些兴高采烈的随着权冷川进了院子。
　　屋外确实冷，寒风凛冽，文琴心也不免打了个冷颤，却又因为权冷川在旁，固执的不愿意回去，权冷川到底看不下去，叫人给文琴心拿了一件狐裘来披上才算作罢。
　　本该是开心的事情，文琴心却因为这个意外的关心失神起来，当日的寒泉道人，若是能有他一动心，该多好呢？文琴心咬着唇，只愣愣的放风筝，她大抵也是头一次玩这东西，找不准力道，试了几次，那风筝都一头栽了下来。
　　权冷川不明白她为何放个风筝都能放出一脸情仇在腹的，不明白自家这风筝怎么惹得这位苦大仇深，这风筝虽然看着朴素，其实是风筝大师淮阳子亲手所做，竹骨剔得又匀又细，最能窜天，怎么到了她的手里，一个劲儿的栽跟头呢？这在一旁看着，权冷川也难免抽了口冷气。
　　就这时候，文琴心转过头来看他，神色带着哀求，凄然道：“权公子，琴心放不起来，公子来帮个忙吧。”
　　这神情，大抵与当年文眉生偶遇寒泉道人时候的一模一样，那是个阳春三月，却因为寒泉道人冷冷的推辞，让文琴心觉得被冰锥刺进了胸口一般，就记得那人毫无情感的客套道：“夫人若不会，便找旁人来帮忙吧，陛下还找臣有事，臣虽心向往之，却力不能至。”说罢，便转身离开，给了文眉生一个挺拔却又无情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