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121、第 121 章

　　倒是听闻权府的二位爷，趁着这一点不着痕迹的懵懂春意，大张旗鼓的去了梅园修养，仍旧对外称着二爷养病，今年的礼乐，本来轮值是他监管，这也推了去，平白落了权公子娇生惯养一派公子哥做派的口实在宫中流传。
　　然而，不管他权冷川缺席与否，这除夕夜里，宫中仍旧大摆夜宴，白日宴罢了群臣，晚上，便只剩下这些皇帝所谓亲博的血脉了。
　　细心的人看一看，大抵要忍不住叹气，年年岁岁，人又少了几个。
　　宏正帝还没到场，周倚晴他们几个，便已经先到了，今年的座次，周倚晴很满意，宏正帝钦点的，她越过了风头正盛的大皇子，永远一脸事不关己的四皇子，坐在了右侧首位，早年的她也喜欢一席鹅黄赵粉，总怪着工装过于沉重繁琐，好好的一脸洋溢，都压成了一派肃穆，而今，年纪压住了少年轻狂，这一袭宫装，模糊了她高挑的眉，细长的眼，只剩下不怒自威的皇族威仪，那气势就足够叫人退避三舍。
　　可惜，皇家威仪，冲不散她到底形单影只，总算陛下赏了恩典，命她的夫婿这几日就回来团聚，也不知这恩典，到底是给她的，还是给边关将士的，少了这个作妖的祸人精，大抵边关将士，倒是能过个安稳年了。
　　紧挨着周倚晴的，便是大皇子周涵景的席位，这位风头一时的亲王像是斗败了所有对手，也就只好将这不顺眼，甩给了勉强还能称得上与自己可以斗一斗的妹妹，他开始觉得自己堂堂亲王，如何能落了她的下座，不过就是因为她有幸得了镇国公主的名号，又仗着父皇最宠爱，碰巧她孕在身，丈夫却也不在身边，感情上明白也该让她，可心里到底这一口气难纾，自己若是太子，恐怕也就不用落了下座，到底为什么自己还得不到太子位？
　　想来想去，不能向周倚晴发火的，只好发泄向另一侧坐着的四皇弟，周涵景恍然发现，众多的兄弟姐妹之中，竟然就只剩下这一个眼中钉，留着他，也不过就是为了不要太忤逆父皇，总是要留个人威胁着自己，好让父皇觉得，自己还是可以被控制的。
　　下首还侍坐这一些宗室子弟，周涵景哼了一声，也都没放在眼里。
　　到底彼时大权在握，不过是一时半刻的事情，这个四弟，玲珑面孔笨肚肠，收拾起他来，还是不在话下的。
　　周涵星坐在那，自顾自的吃着桌上的菜品，分明他父皇还没有来，他却也懒得装什么样子等，这样子被周倚晴瞧去了，不禁皱了皱眉，倒是看得周涵景好笑起来，他的不堪大用，不是正好衬托出自己的堪为大用么。
　　厅堂左侧，也摆满了杯盘，不过人还都没有上座，位置是留给宏正帝后宫们的，想来宏正帝的大小妃嫔们，都还花团锦簇的围着宏正帝，莺莺燕燕缓缓而来。
　　说来，宏正帝近年，倒是纳了不少宫妃，可从座次来看，怕是坐不下多少，这些莺莺燕燕们，大抵来得快，冷落的也快，若是没个有权有势的母家，总也难有个体面的位份，一朝选在君王侧是话本故事，到底宏正帝这样薄情的，还是要看出身撑一撑，说归这样说，有偏偏得说那一枝独秀的权贵妃来，权贵妃风头正胜，若说权家，前朝还算望族，而今也最多是个宠臣，却不是权臣，也就算不得什么好出身了，况且她也不是真小姐，专宠了一年，还身居高位，也真算了个难得的长久。
　　周倚晴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堂落，伸手从面前的那一盘荷花酥中拈了一块儿出来，她本不想在宏正帝到来之前动这些茶点，只是这点心玲珑精致，鬼使神差的，他竟没能忍住。鲜少有人知道，她自小就喜欢这一口甜食，皇祖母最疼爱她，总是抱她在膝上，一口一口的喂给她，怕她噎着，间隙喂他一口极淡的清茶，这一口清苦，还是祖母一口一口甜食中，习惯下来的。
　　或许皇祖母这一口，还有什么别的心思，谁知道呢，只是心里越是难为，便越想填了满口甜腻，可这香甜，总是不长久，莫名的成了一种酸涩，可就是这辈灌下的一口清苦，倒是能有个令人玩味的回甘。
　　周倚晴细细品味着荷花酥，这糕点，一如少年时候精致，却又好像变了些味道，没有经过祖母的那一双手，喂在嘴里，仿佛就少了些什么一般。
　　周倚晴蓦地想起，御膳房里那位专做高点的老师傅，年前告老还乡了，他做点心的手艺最得皇祖母喜爱，有一大票前呼后拥的徒弟，自己醉仙楼的师傅，也跟着他鞍前马后过一段儿时日，可惜，手艺虽然尽得真传，到底差了点十年一日的火候。
　　火候是什么？有时候周倚晴也分不清，这差了的手艺，究竟是插在心意，还是配方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内监高声唱到陛下驾到，所有人起身，恭敬的跪下。
　　宏正帝从来不会失了排场，此时身旁是满园春色，座下是儿孙满堂，此情此景，该是无人不羡慕的，可他却不知怎的高兴不起来，面上却也不好袒露，只端正坐在正中，方才令众人平身。
　　今年设宴与往年不同，宏正帝身旁，除了也威仪四方的皇后娘娘，更是做了新宠权贵妃。皇后娘娘华服锦衣，到底上了年纪，威仪担得起帝国女主，可明艳，就只好倚仗新妆了。
　　宏正帝另一旁的权贵妃，就是另一番说法了，比起皇后娘娘，装束上就可以看出差距来，可若论风姿夺目，明眼人一眼，也就明白如何她能集了三千宠爱。无论是精心装饰的殿堂，还是满座的悉心打扮，在她的光华里，都显得有些可笑，这样的人，便是粗服乱头，也会不掩国色，稍加装扮如何不是傲视群芳。
　　也不知权素若出神什么，她本分的坐在一旁，并没有出挑的去讨宏正帝的腻歪，只低着头，抿了一口酒杯中鲜红的石榴酒，她喜欢这味道，周宏正便命人特意换了，就是皇后娘娘，也没得这个待遇。那一口嫣红抿在嘴里，她似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宏正帝，这一眼似乎有依恋，似乎有感动，又似乎是不着一处的迷茫。
　　宏正帝却没有看她，正说着那些照本宣科一般的对着堂下训诫，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表面上的功夫仍旧需要做。
　　权素若咬着唇，又复垂下了头，看着堂下那换了一波又一波的嫔妃，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杞人忧天的怀疑会不会有谁个出挑的，替了自己的位置，会嫉妒她们其中的一二，会因为他们其中一二得势而患得患失，为功力蜚短流长的伤人无形而气恼，却发现起起落落之中，自己仿佛真的坐在一个安稳的钓鱼台之上，又或许只是这些换得快的她还来不及记住就先消失的面孔，终究让她麻木了，学会了听天由命，学会了随波逐流。其实是谁都一样吧，左右自己坐过这位置，也就足够了，若是有一天做不了了，好像也没什么后悔的。
　　她一忽儿想起了宏正帝卧房挂着的那一副惊鸿图，好像那是她一根值得救命的稻草一般，她听人说过，那惊鸿图上，就是昔年的眉夫人，她记得当日文琴心说过，自己与眉夫人相似，公主也提到过，可真的站在这幅图面前的时候，她仍旧忍不住惊叹，画上的文眉生，风华仿佛穿透这一章早已泛黄的宣纸，巧笑嫣然，栩栩如生，只是，那笑眼，难道不是更似文琴心么。
　　权素若每每想到这儿，就会有些心惊胆战，仿佛自己是一个赝品，摆在真品面前，就忽然变得可笑起来，文琴心，书画才情，都不是自己能相比的，若再去了这相似，自己可该怎么办呢？再细细看去，又似乎踏实下来，笼烟眉含情目，与文琴心仿佛更多的是神似，可若真是细论眉眼，老天还是更偏重自己，多了几分细致描摹。
　　权素若取了铜镜细细对照自己，除了第一眼没由来的相似文琴心，大抵，那惊鸿图，还是更像自己。
　　她想起进宫之前，寻着惯例拜别所谓兄长的时候，权冷川玩笑般的说了一句：“生得这般美貌，可是也要二倾天下么？”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仿佛落在了她的心上，眉夫人二倾天下，自己，是不是一样可以呢？
　　权素若想着，再看看堂下姹紫嫣红，或美，或者平凡，各花入各眼，各有不同，说谁更美，仿佛不好比较，可相似眉夫人这一说，就像是一道判词，判定了自己就是最美。想来，只要文琴心不落到宏正帝眼中，那么堂下这些，也就都不用放在眼里了。
　　眉夫人，真是个好人物，有了她，自己就好像省下了不少力气，情义，宏正帝对自己的情义是什么？大抵也是有一些，从日思夜想的眉夫人身上移过来的那一段情，或许是少年时候的经年累月，对那宝座，和对那仿佛属于宝座的美人。自己对宏正帝呢，似乎有些感激，似乎有些感激，似乎比自己当日倾注于师兄身上的还多了一些，却也似乎，不及当日自己那样的挂在心上。
　　帝王心术，自己以前不懂，而今，也该说还是不懂，只看着堂下许多，忽然心思也就淡了，身旁的九五之尊，龙颜大悦的时候，也会调情，找些小玩意儿讨自己欢心，忘了自己出身乡野，不比那高墙之中的女子，这些小玩意儿，早就见得惯了，不过是看在那至尊龙座的面子上，摆一摆笑意罢了。可那人也不曾真正对自己有多好，总时不常的要敲打自己，自己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要先防着自己忘行，恩威并施罢了。想来，日子也是无奈，左右不开心也要装得开心，开心也不是真开心，这样的日子久了，谁也没真对谁用真心，剩下面子上的一片平和，也不知道敷衍给谁看。
　　权素若发现自己变了，原来满腔心思，都只放得下那些许的情愫，一个人的喜怒，就足够自己日思夜想，而今，却再也找不到什么人或是什么事情，值得自己那一班的辗转反侧。或许只时站在了高位上，眼前开阔了，世间万物也就都变小了，左右来去都是无用，蝇营狗苟，好像也就没什么那么重要了。
　　忍不住要嘲笑自己一把，还不如身边久居深宫的婢女通透，自己身旁这个叫水红的丫头，识文断字，见多识广，倒是很会劝解自己，处事也别有深意，若不是容色平庸，可比堂下那一群，厉害了不知多少。
　　再一抬头，宏正帝已然训完了话，大家开始推杯换盏，满堂其乐融融，兴致正是好时，诸位丽人们不如权素若这般安生，早就想着争妍斗艳，得着机会，就要一展才艺了。唱歌的，弹琴的，好不热闹，只是无人敢做舞，也对，权素若在堂上坐着，自然无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宏正帝看着腻歪，权素若也觉得无趣，堂下年前刚晋封的王昭仪也不知怎就那般剔透，忽而笑盈盈的拜道：“臣妾听闻贵妃娘娘步生莲一舞惊天地，臣妾无福，不曾得见，臣妾近日苦练步生莲琴曲，不知娘娘可否赏光，给诸位妹妹们开开眼？”
　　权素若忽而被这样一点，不得将游历的目光转向了他，哦，权素若看了看那张年轻的免控，她是王将军的嫡亲妹子，身份其实高贵，只是不知好歹，怎么就敢这样说话。
　　权素若心中不快，拿不准主意，便不知觉的偷眼看了一眼公主，公主岿然不动，恍若未觉，权素若失落的收回目光，换上笑颜，目光灼灼的看向宏正帝。
　　宏正帝总是一副高深莫测，叫人摸不准脾气，此时沉默了半晌，倒是叫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终于，他点头向权素若道：“朕也许久未见爱妃的舞了，倒也想念，爱妃就去吧。”
　　权素若有些泄气，自己到底也没什么身家，何必希望陛下不给王昭仪面子呢，垂首起身，轻轻屈膝，算是领了旨，转身去堂后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