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111、第 111 章

　　梦里，有人，有声音，有花朵。
　　宫里的花朵被月光铺上一层淡淡的捣衣，少了几分娇俏，倒是更显冷艳，想起也仿佛幽长了许多。
　　文眉生坐在镜前，淡淡的表情，无喜无怨，，镜中那胜过花朵的花容月貌，借了院里月中花的三分冷清，倒是真像平澜无波。
　　心腹小瓷已经替她遣退了宫人，说是夫人要安寝，寝宫中的侍卫总管也心照不宣的召集了宫内所有的人，说是要进行一番抄检，现在，除了在为她梳内侍头的小瓷和提着灯笼等她的副总管之外，眉夫人这宫中，应该没有一个多余的人。
　　也亏得文眉生常日里厚待下人，这一次，倒是这些下人们都死心塌地的愿意帮自己一回。
　　眉夫人，这个听上去风光无限的名号，恐怕就要用到头了，可惜，却不是因为那个便宜兄长败给了王国舅，而正是寒泉道人剑走偏锋要自毁长城。
　　寒泉道人的谋略，是举世闻名的，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一样极为出名的，就是他占星卜卦的本事，今日寒泉道人进宫，散了朝与陛下谈论国事，相谈甚欢，便留了下来，到了晚间，也就是方才，正赶上天高气爽，月朗星稀，他便一时起兴，占卜了一番，也不知怎得，就十分煞风景的得出了宫中有个祸国妖姬的结论。
　　更巧得是，这祸国妖姬不是别人，确正是她文眉生。
　　寒泉道占得卦，自然是没人敢有个疑虑的，他金口一开，便是说六月飘雪，也是叫人信得，文眉生甚至自己都忍不住要相信的，只是想不通自己哪儿来的本事再祸国殃民一次。
　　文眉生越想越是有些气恼，恼到极致倒是笑了出来，文真人，青女一心一意都在你身上，结果入了这宫，与你成了兄妹，再无回转的机会，早就认了命，你虽然日日冷面对我，除了应付外人，私下里一刻的戏也不肯多做，可我却不曾丝毫愧对于你，明里暗里的帮你也从没求过回报，这国家，不论青女有没有本事真祸国一回，只要你在一天，青女就没想过别的，只老老实实的做文眉生，过一天是一天罢了，若真要谈祸国，文眉生也是要陪着您老人家的，旁的人，他们也不配。
　　可惜就是这样，你也不肯跟我让我得过且过么？文眉生到底与你有何仇怨？想到这儿，文眉生的泪水抑制不住的滑了下来，吓了身边的小瓷一跳。
　　小瓷连忙取了帕子，擦掉文眉生的眼泪，道：“夫人别难过了。”她还想多安慰几句，可是自己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莫说身份异处，就说现在这架势，她已经有些应付不来了，文眉生还能安安静静的坐在这儿，相处要连夜逃出宫的计划，她已经佩服的如见天人了。
　　也是呢，夫人这么美，本来就像仙子一样。
　　文眉生却已经控制住了情绪，她文眉生，才不是只会哭和等死的弱质女流，我身上背负着那么多人的命，她摸了摸颈上的那一枚金锁，凭什么要任人宰割，凭什么要终结在一条天谕上，天谕既然说我要祸国，我还没祸呢，怎么能认命。
　　她收了泪，只声音还有些沙哑道：“嗯，我没事的，换衣服吧。”
　　小瓷扶了文眉生起来，帮他换上内侍的服饰。
　　等不到天亮了，天一亮，以上了朝，众臣就会把这件事情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只是，钟徽其实不应该在这是掉以轻心的，竟然让消息能传到自己这里，不管是何意图，到底都是自己的幸运。文眉生已经来不及多想了。
　　小瓷替她换好了服侍，又强硬的将自己的所有银两都塞给了文眉生，文眉生推辞几次，就见小瓷先落下泪来，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小瓷跟着夫人这些年，没一点儿能回报夫人的，这点儿银子，夫人就收下吧，也让小瓷安心。”
　　外面的安副总管听见里面响动，俩忙催到：“夫人，莫要再耽搁了，一会儿宫门落锁，奴才就也没办法了。”
　　文眉生咬牙，收下银子，拉起小瓷道：“她日若是事发，你只推不知道就是了，陛下仁厚，当不会为难你，只是这宫里恐怕就呆不得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小瓷道：“夫人只管放心的走，不用记挂奴婢。”说着将文眉生推着到了门口。
　　这丫头也是忠心耿耿，可惜，没能跟个好主人。文眉生咬牙，跟着副总管，乘着月色走了。
　　她从安总管手里接过灯笼，一路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走着，安总管也算有些威信，仗着身份，能送她一程便是一程吧。
　　月光中，这宫中的一花一木都变得陌生起来，文眉生不自觉的想起当日的苏离，被知己无情抛弃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感受呢？而后自己昂首挺胸的迎了钟徽近来，何等的风头，是不是也有一天想到要这样灰溜溜的出去呢？
　　文眉生只觉得这大约是一生之中，走得最为艰难，最为百感交集的一路了吧，腿上的伤本来养的好了些，这一路许是她心境不平，忽然又复发起来，隐隐的钻心的痛，文眉生来不及分心顾忌，或许她若不咬紧牙关，也就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到了后花园，安总管也不能再送了，他小心翼翼的嘱咐道：“夫人，穿过前面的御花园，就是后门，小林子在那等着夫人，一定护送夫人出去。”
　　文眉生郑重的点了点头，安总管将腰牌递给他，道：“这是惊鸿夫人宫里小李子的腰牌，很久前落下的，被我捡了去，没想到这日子能用上，余下的，也请夫人保重。”
　　文眉生对她屈膝施了一礼，算是感谢这位忠心耿耿的总管，安总管连忙避而不受。
　　文眉生道：“到底是我连累大家了，事到如今，也每个谢得法子，只是诸位襄助，眉生都记在心里了。”
　　安总管拜道：“夫人莫如是说，快些走吧，小的们蒙夫人恩泽，没齿难忘，只愿夫人此去一帆风顺，平平安安。”
　　文眉生点点头，咬牙向那黑漆漆一片的后花园去了。
　　往日里并不觉得有多么大的御花园，此刻就像一个黑漆漆的迷宫，充满了所有可怖的恐惧森林，里面仿佛有无数骇人的传说。
　　文眉生终于有些走不动了，她扶着一颗古柏，缓缓的喘了口气，就听见了熟悉的钟徽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竭尽全力的将自己掩藏在这可古柏下，就听钟徽说：“夜里御花园不用这多人守卫，今夜寡人与文真人再此，你们边都退下了，别坏了文真人雅兴。”
　　守卫们见陛下发了话，整齐的行礼，然后窸窸窣窣的人都撤走了，那些侍卫的响声并不大，在这寂寂夜色中，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文眉生悄悄的松了口气，钟徽撤走了兵马，不论有意还是无心，都是帮了自己一把。她暗暗的等了一会儿，想着钟徽应该已经走了，才转身出去。
　　结果这一转身，正与钟徽撞了个面。
　　文眉生吓得踉跄一下，腿一软，就险些摔了下去。
　　钟徽连忙扶了她一把。
　　文眉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乱了阵脚，她咬着唇，月色下容颜楚楚，倒是说不出的委屈可怜。
　　文眉生想着大抵这一生一世，不会在见他了，眼泪忽然就模糊了眼眶，她看着钟徽，理不清思绪，到底没头没问的问了一句：“陛下，为何当日要赐了文姓与臣妾呢？”
　　钟徽以为他是因为记恨寒泉道人才会问这个问题，便也没多想，只解释道：“朕初遇他时候，曾说过要是有幸，定要娶他妹妹，而今纳了你，不是正好应了当日所说。”
　　文眉生绝望的闭上眼，眼泪睡着双颊缓缓滑落，带着残妆，留下一道鲜红的水痕，这样，我该如何喜欢他呢？文眉生痛苦的想着。
　　钟徽却出乎意料的和颜悦色道：“文卿，那条路我会叫人撤了把守，你快些去吧。以后，就靠你自己了，朕不能保你了。”
　　文琴心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眼眶早就湿润，她却咬紧牙关，怎么都不肯让泪水落下来。
　　钟徽轻轻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在而后，言哄道：“倒是文卿这花容月貌，就是粗服乱头，亦不掩国色。”说罢松开手，退了两步。
　　文眉生咬咬牙，毫无体面的跪下，对着他的背影郑重的拜了三拜，起身踉踉跄跄的跑了。
　　她来不及思索什么只是这样一去不回头。
　　小林子果然在尽头等着文眉生，见她来了，便嘱咐她别出声，一路跟着自己就好。
　　值班的门卫验了腰牌，爽快的放了他们出宫，倒是有惊无险。
　　他们才出去一小会儿，宫门就关闭，文眉生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此时朗朗明月高悬，银河落落，挂在中天之上，那些参横斗转，她是看不出玄妙的，只觉得寂寂无言。
　　下面是肃肃紧闭宫门，神策军默然立在两旁，守护着这王朝威严，她眉生不曾注意过原来雕栏玉砌的大门，也轻轻剥落了些许朱漆，仿佛见证过沧海变了桑田，文眉生不知道，这样的王朝，是不是可以万古流长。
　　文眉生转过头去，不再思索这些红墙绿瓦，还有红墙绿瓦中的来往少年轻狂。
　　昔有佳人，一舞动四方。
　　今有莲女，惯看横塘水。
　　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呢？可惜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