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枯苍月》零熵

34、三十四章

　　“想你也猜到了，我自幼便是在这赤华山中长大。”
　　百里芜云了然于心，说道：“你便是苍石神族的族人。”话里没有疑问，像是在陈述一件尽人皆知的事。
　　月灵与当归、林婉婉听了这话皆是深吸一口气，周晟却是沉默的低下了头。
　　“苍石……神族。”赤连说完这话，几乎泫然欲泣，伸手抚上脸上伤疤，强定心神才有力气张口说道，“神族？我却不知我族是受天神保佑，还是被天神唾弃诅咒。”
　　“都传说苍石族受天神垂怜，从不用动手打猎，自有猎物前来相送。”百里芜云微微皱眉，“你说你族被天神诅咒，难道是这种神药引得？”
　　“神药？哈哈哈……”赤连仰头大笑，末了才擦去笑出的眼泪说道，“何来神药？你可听说过以人为药的？”
　　“我族本是沙月族的分支，却因体质特殊被驱赶出沙月族，我们不敢居于闹市之中，连连逃了上百年。到了我出生时，族中不过人口几十。就连我小时也在逃难之中，直到定居赤华山，才安定下来。”说道此处，赤连脸上露出一刻难得的宁静之色，似是向往美好的过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恐惧扭曲了整张脸，连脸侧的疤痕都变得更加狰狞。
　　他突然走向周晟几步，浑身颤抖着闭上双眼接着说道，“直到……直到我无知引了外人前来，却使我族遭了灭顶之灾。”
　　十五年前，大平与西真开战。
　　似是有吞灭西真之意，无论对方是何族，大平皆是一概攻击，却也只是掠地占城，唯有对沙月一族赶尽杀绝。
　　这沙月族比起周边其他大族实在是不值一提，不过区区上万人，固守在月城之中，唯一有些异处也就是无论男女皆是美貌异常。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沙月族，却被大平十万大军足足追杀了五年之久，直到族灭民尽。
　　而赤连所在的苍石族，早已被赶出月城流落在外上百年，恐怕也只有苍石族自己才知晓与沙月族的关系。苍石族不为外人所知，更不会被大平军队视为讨伐的对象，又怎会遭到灭族之灾？
　　赤连看出几人脸上的不解，说道：“那年我才不过六岁，却总是淘气跑到赤华山山脚去玩。族里老人为了这事没少罚我，父亲却太疼我，总舍不得打得重。若是当时父亲将我打死该有多好，就不会让我引来如此大的的灾祸。一日我跑到山脚去玩，正看到一个身着青衫、脸上有块青色胎记的少年。”
　　原来十二年前还是稚童的赤连，在赤华山脚下遇到的正是前来查案的衙役周晟。赤连从小随着族人四处寻找深山隐居，只会说族里的话，根本连汉人的话都没怎么听过。
　　谁知这般他也能同周晟认识了。
　　【那日少年时的周晟正心中想着猎户暴亡之事，抬头就见一个仙童般的雪白娃娃趴在树上，一双灵动的碧色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
　　发现他正看着自己，那个小孩子咯咯一笑，接着乌啦啦的说了一串话。周晟心想这恐怕是西陲的哪个民族，却是与自己语言不通，这孩子虽是好看，只是湖水色的眼中亮的都泛妖气，让周晟忍不住想要躲开。
　　只是他转头一走，那孩子似乎急了，一边乌啦啦的喊得声音更大，一边手脚并用的想要爬下来。却是刚好一个错脚，直直从树上跌了下来。
　　“哇……”
　　周晟听着这哭声，心叹无论语言如何不同，娃娃的哭声都是相若的。这孩子哭得实在伤心，周晟终是回过头来向着他走去。
　　周晟来到那孩子面前，就见他自己抱着膝盖呜呜的流着眼泪，周晟从衣上扯下一条，拉过小孩的腿给他包扎。那孩子被周晟一碰不哭不闹，反而止住了眼泪，愣愣的看着他，看得周晟一阵心烦意乱。
　　“看这样子怕是伤了骨头。”周晟也顾不上这孩子是不是能听懂，边比划边问道，“你住哪里？家，家在哪里？”
　　说完他将双手置于头上，摆了个房顶的样子。
　　那孩子似是听懂了，指了指山上。周晟于是背起孩子，向山上走去。这孩子倒也聪颖，顺手在树上折了根树枝，遇到该往左走了就用树枝指指左边、该往右走了就指指右边，周晟就照着他的指挥走，两人之间无话可说，但也算得是配合默契。
　　周晟边走边回头看看那孩子，却见他正睁着大眼睛使劲瞧自己，发现了他回头，还咧开嘴高兴的笑了起来。
　　“真是个小傻子。”周晟笑笑说道。
　　“小沙子？”那孩子虽不懂这是何意思，却见周晟笑得开心，自己也乐呵呵的重复了起来：“小沙子小沙子！”
　　周晟见他天真无邪的欢快样子，不禁也由心底笑了出来。想他自从因为保护恩师挚友不利，被恩师发配到这边疆之地永不相见，本就沉闷的他就更是沉默寡言郁郁不乐。今日仿佛被这孩童纯真感染，让他也暂且放下了心事。
　　只是舒心时刻总是流转飞快，周晟转眼间就背着那孩子送到了一个小村庄前。那个村落实在小而简陋，且村落外围的树上多裹着红布，地上插着锋利的木棍。村里有几个老人正在闲聊，看到周晟皆是一惊，眼里露出惊慌的神色，转身进屋叫人。
　　由屋里出来的男人也是碧色眼珠，身材高大却十分貌美，与背后的小孩一样有一双碧色的眸子。他见了周晟略略皱起眉头打量，右手慢慢摸上了身后的短刀。周晟见状心觉不妙，也想抽出防身的匕首，却听身后的孩子对着对面的男人焦急的大喊着。
　　那个男人听了孩子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似是在深思何事。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走向前来从周晟身后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目光紧紧的盯着周晟，嘴中吐出一个字，“走。”
　　周晟心知恐怕叹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这个男人肯放自己走定然是这孩子说了什么。虽然知道这孩子听不懂，周晟还是在走前看了看那孩子，说了两个字：“谢谢。”
　　那孩子似是听懂了他的话，眼中流露出片刻不舍接着又是一个大大的笑，嘴里嚷道：“小沙子小沙子！”
　　周晟不禁也露出笑容，却在看到一只野兔发疯的撞向裹了红布的树木之时，皱了下眉头。似乎这个场景，听谁描述过。而他与这孩子的再次相见，两年之后。

　　“当时我求父亲放过他，说他救了我的命。”赤连虽是对百里芜云几人说话，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周晟，“我父亲却是真正的心善之人，他见当年的周晟不过十几岁年纪，又衣着朴素，想他不过是山下百姓进山摘些野果或是采药。他那日放了周晟，心中却隐隐不安。果然，两年之后周晟却带着人回到了赤华山上。”
　　月灵此时隐隐猜到了又回到赤华山上的周晟所为何事，却还是问道：“他又上山是为寻你族人？”
　　赤连又是一笑，仿佛刚才说过之事皆是笑话不值一提，眼中泪光却揭出他此刻苦痛。他说道，“你们何不问问周校尉？他为何两年之后又要上山？”
　　“我……赤连……”周晟被赤连笑声戳的脊背发冷，似是一只寒冷冰锥由他尾椎直直钻入，冰冷之意令他痛不欲生。
　　赤连忽然怒目而视，问道：“我确实一直想要问问你，为何要杀我族人？那日若不是一见外人来到，父亲就将我藏于地窖之中，恐怕我也遇难。那般倒是好，也省得我在人世间受如此煎熬。”
　　周晟也几度哽咽，却答不出来赤连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