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天有喜了吗》丘山月

22、章022

　　室内一时间诡异地安静下来。赵游犹豫片刻，僵硬道：“今日已经多有打扰，岂敢再给大人添麻烦，我还是先回宫去。”

　　乌苏故轻嗤一声：“你不是一直想留宿监国府，如今摆什么欲拒还迎的谱？”

　　赵游：“……”

　　当初他确实想夜宿监国府，与乌苏故攀好交情，可如今他哪里还敢有这等念头？

　　孟冬山冻得打了个喷嚏，插了句话道：“表哥，快来套干净衣裳呗，我这还冻着呢。”

　　乌苏故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没有。”

　　赵游：“……”

　　孟冬山：“……”

　　孟冬山愣了愣，不满地嚷嚷起来：“怎么会没有？那皇上身上这套哪来的？”

　　乌苏故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水渍，“回你府上换去。”

　　“我府上远着呢，这么回去指不定就惹上风寒，表哥，干脆今夜我也宿在你府上，你让桑加给我收拾间客房，我就不在这里跟你们挤了。”

　　乌苏故太阳穴旁的青筋隐约跳动了一下：“滚。”

　　“这外头雨那么大……”

　　“桑加，派人送二爷回府。”

　　孟冬山被人毫不留情地轰了出去，眼下屋内再无旁人，耳边只听到外头劈哩啪啦的雨声，赵游越发紧张，没话找话道：“乌苏大人，让国库拨银的那道折子……”

　　“别跟我提折子的事。”乌苏故头脑昏沉，不悦地皱了皱眉，心底暗骂了孟冬山几句。先前那杯清茶定有助眠的效用，如今他还手脚绵软，浑身无力。

　　“是。”赵游舔了舔唇，又道，“在父皇灵堂上，大人曾说要当我的太傅，如今……”

　　“看来今夜不将你扔出去，你是不知道‘闭嘴’两个字怎么写？”

　　乌苏故阴恻恻的一句话，顺利让他闭上了嘴巴。赵游沉默片刻，见他已经钻进了被子里，这才慢吞吞地脱了外头的衣裳，顺势掀起了被子。

　　“你想干什么？”忽然，刚刚掀起的被角被人死死压在床板上，扯都扯不动。

　　赵游抬头，看到乌苏故满脸的狐疑。

　　“我……我脱衣服，睡觉。”他呐呐地开了口，心底不由得发虚，难不成他当真要将他扔出去？

　　这一瞬间乌苏故的表情异常微妙，目光定定地落在赵游身上，半晌，手掌用力拍了拍床板，“这个，我的床。”

　　赵游：“……”

　　乌苏故扭头冲着门帘外，“桑加，带他去歇息。”

　　赵游不死心地提了一句：“大人，那太傅的事……”

　　“知道了，”乌苏故咬牙，“现在，出去。”

　　赵游被桑加带去了西次间，屋内陈设一应俱全，等桑加退了出去，他这才揉了揉脸颊，缓解莫名的尴尬。只要到了乌苏故面前，他总是被戏弄、奚落，只不知此番的事，他究竟能否安排妥当。

　　桑加将两位主子伺候好了，这才出门。门外，安平正缩着脖子站在廊檐下躲雨——在监国府的地盘上，他可不敢随意走动，方才连门都没踏进去一步，生怕监国大人打他脑袋的主意。不过，屋内的动静，他倒是听了个分明。

　　安平干巴巴笑道：“我家主子年纪小，并不是真想睡在监国大人床上。”

　　桑加道：“我家大人喜清静，并非有意赶皇上出去。”

　　两人忽然扭头，目光恰好撞在一处，脸上都带着僵硬的笑容。沉默了片刻后，又各自转回头，假装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

　　大约是被赵游烦透了，乌苏故总算做了件正事——为赵游安排了讲学的太傅。

　　原本太傅一职应当由他亲自担任才对，然而乌苏故以诸事繁忙作为推脱，反而举荐了另外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此人乃是前朝老宰相，年已七十，赋闲在家多年。可惜老宰相没有含饴弄孙的命，一把年纪无所事事，听闻监国大人要为小皇帝延请一位授业老师，忙不迭地毛遂自荐，总算在古稀之年，又谋得了一份差事。

　　老宰相舒坦了，他的亲生儿子却急得浑身冒火。亲爹一大把岁数还要在御前授业，这身子骨如何架得住折腾？是以台谏大人荀耳据理力争，势必要拦住他的父亲，可惜父命难违，两人一时间吵闹不休，竟将事情闹到了赵游跟前。

　　荀耳道：“乌苏故那个臭东西，故意找我们荀家麻烦，我爹都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他还不肯放过，真是岂有此理。”

　　赵游目瞪口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说自己的父亲。

　　可怜荀老宰相没被累死，倒是差点被亲生儿子气死，颤颤巍巍地指着荀耳鼻子，“你都三十了，也没给我老荀家留个后，好不容易让乌苏小友给我安排了个好差事，你还想拦着，你这个孽子！有本事你生个娃，我便安安心心呆在府上逗孙子。”

　　赵游如坐针毡，生怕荀老宰相一口气喘不上来，在他这无极殿内翘了辫子。好不容易派人用轿子将他送走，荀耳却单独留下来告乌苏故的黑状。赵游沉默地听了几句，忽然道：“爱卿此番言语，可敢当着监国大人的面说？”

　　荀耳脖子一梗，“自然！”

　　“好，那爱卿便与朕一同前往监国府。”

　　荀耳：“……”

　　监国府内。

　　监国大人乌苏故悠然自得地赏梅逗鸟，冷不丁瞧见冒出来的人影，脸色便沉了下去，“由荀老宰相为殿下做讲学太傅，殿下不在宫内读书，跑我府上作甚？”尤其是身后还跟着一个有碍观瞻的人

　　赵游上前两步，接过他手中喂鸟的食盒，规规矩矩地捧在胸前，“荀老宰相年事已高，我还是想让乌苏大人亲自教导我。”

　　“殿下若是对老宰相不满意，我便为殿下换个太傅人选。”

　　“可我最想听乌苏大人讲学。”赵游真诚地望着他，细瞧的话，眼中仿佛透着仰慕的光。实则他并不待见乌苏故。请他做太傅，不过是想与他有个师生之谊，往后朝中若遇难事，也好有个稳固的靠山。

　　然而乌苏故是不愿意接这个苦差事的。给小皇帝讲学，不论天寒地冻、刮风下雨，必得早早起身进宫，于他而言，并无半分好处。他不搭腔，场面自然冷了下去。

　　赵游偷偷使了个眼色，荀耳会意，上前一步朗声道：“皇上，监国大人是无法给皇上讲学的，皇上何必为难他？”

　　“此话何解？”

　　“这当然是因为监国大人自幼离经叛道，最厌烦孔孟之道、之乎者也，是以在文章上并无出彩之处，所以才推托着不肯接下太傅一职。依臣看来，监国大人不是不想担任太傅一职，实则是腹内空空，怕在皇上面前露了馅儿，传出去被天下人耻笑。”

　　“荀耳！”乌苏故重重地将手里的鸟食扔进鸟笼中，“我会在意天下人？”

　　“那可难说，”荀耳两手拢在袖子里哼了一声，“平日里你倒是清高得很，谁知道是不是在装相？——皇上我跟你说，你要是瞧见了乌苏宰相那首艳诗就知道了，乌苏家的人全都文采平平，之所以能屹立三百年不倒，那是因为他们会生，您瞧瞧，这哪朝哪代宫里没有她们家的女儿？皇上若是真心想找太傅，哪怕找我也比找他强啊。别看我长得丑，可我才高八斗啊——”

　　“殿下，”乌苏故眯起眼睛，指尖一弹，竟将鸟食投进了荀耳嘴里，沉声道，“偿还梁国岁银的事，如今已有眉目，殿下可愿一同去宰相府？”

　　岁银乃是头等大事，赵游一听这话，也顾不上选太傅的事了，将鸟食盒子往荀耳怀里一塞，紧跟在乌苏故身后出了门。

　　“噗噗噗——”荀耳连吐了几大口口水，扶着帽子着急忙慌地追上去，“皇上，等等我——等等我啊——关于岁银我也有一条良策——”

　　……

　　赵游出宫所乘的轿子极为宽敞，一应茶水点水备的齐全，便是三五个人一同乘坐也无不妥。他和乌苏故先行上了轿子，荀耳这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荀大人一同上来吧。”赵游道，“朕想听听你有何良策。”

　　“微臣岂敢。”荀耳恭恭敬敬地跟在轿子后头，半分不敢僭越。

　　“爱卿何必推辞，你在轿外说话，朕委实听不真切。”

　　乌苏故原本闭着双目养神，不知怎的，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冷冰冰地停留在赵游脸上。赵游愣了愣，“监国大人？”

　　乌苏故轻嗤一声。爱卿？什么时候聒噪的荀乌鸦如此受宠了？

　　“如此，便多谢皇上。”荀耳心中窃喜，双手扶着轿子横杠便往上爬，一条腿刚刚伸进轿子里，冷不丁从里面冒出来一只脚，恰好踩在他胸口，硬生生将他推了下去。

　　荀耳“哎呦”一声横在轿夫脚前头，轿夫生怕踩着人，身子一歪，轿身紧跟着一晃，赵游身形不稳，也跟着往旁边一晃，脑袋直接撞在乌苏故胸口上，惊慌失措之下，他一把揪住了乌苏故的袖子，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乌苏故沉默地看了眼衣袖，没吭声。

　　赵游察觉到他的视线，生怕惹了他不高兴，连忙松开手，小心地替他将袖子抚平。

　　“还想再摔一次？”忽然，乌苏故冷冷地开了口。

　　赵游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犹豫片刻才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的衣袖，见他不反对，便用力抓紧了些。

　　乌苏故靠在轿厢上，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