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清冷莫言殇》徐离桓瑾

98、秋蟹肥

　　已入金秋九月，那西北风还没肃杀的刮起来的时候，江南的秋蟹最是肥美，打鱼的人家早早的收了螃蟹想上街去卖个好价钱，却被刚下来的增税的政令压得喘不过气，那蟹还没在自家的篓筐里面待一会儿，就被收税的人上交给了贪官。贪官为了巴结上司，又全都装车送去了王都，美其名曰：上贡。
　　李璟德贵为太子，虽然和三王早有不睦，上供的东西倒还真是他先拿到手，且拿分配到的数目远远比三王多了不知多少倍。太子殿下对这些吃穿用度没什么讲究，内务府的人把螃蟹送来，他只自己看了看，若按照往常，自然是要分给七王爷一些的，可是七王爷近日在宫中陪着皇爷爷，皇爷爷的身子如今连米粥都是堪堪下肚，是绝对不能吃蟹这种寒性的东西的，若是送进宫去给小皇叔，小皇叔可能随手就让人放下了，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说自己要毒害皇上可就不好了，于是李璟德让人挑了个头大味道好的几筐子雌蟹送去了鉴宝阁，东西自然不是正大光明的从东宫运过去的，李璟德自有自己的地下渠道不提。
　　那日李璟德得到和气的信号说他要等的人已经到了王都，心下一喜，知道这几人本领高强，可到底他们赶来的时间还是比自己预期的时间快了许多，他当晚就想了办法出了宫，躲过宫里三王的眼线，他在鉴宝阁拿到了那账册，暗自欣喜自己终于可以开始反击计划了。他安排四位在鉴宝阁的后院住下，自己因为不能时常去看望，只能让和气看着照料不要怠慢了几位贵客。
　　送这几筐子蟹过去也有他自己的私心，当日在江南的时候曾听那轻墨姑娘说过，她的小哥哥慕枫喜欢吃人间的秋蟹，还得是雌蟹，因为雌蟹更加入味。他用醋蒜沾蟹黄，用榔头敲蟹腿剔出里面的嫩肉。吃蟹的时候必要配上一两杯桂花酿，因为酒量浅往往两杯下肚就微醺脸红。明明只是那轻墨姑娘随口说到的东西，他却记得很牢，只因为都和那慕枫公子有关。思及此，李璟德招呼太监去自己的库房取两瓶上好的桂花酿一并拿到鉴宝阁去。
　　那太监跟着主子久了，也能揣测几分意图，把螃蟹和酒送去后就借口留了下来，只等晚上的时候几位贵客用了那螃蟹，听了他们的反应才回宫复命。旁的也没什么，那个叫慕殇的和冷泠的公子兴致缺缺，也没见动几口，倒是那白衣的名叫慕枫的小公子乐的很，一人就吃了两只蟹，配着喝了有小半瓶桂花酿，直夸这酒入味，还吟了首诗：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他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自家主子，主子居然乐得不行，还赏了自己一锭金子！
　　李璟德反复念着前人的那两句诗：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他突然一阵恍惚，这位让他倾心的公子，本就是萍水相逢一线间，他们因着江南那案子才会相识，案子过去后，那慕枫公子也会离开吧，那以后，就真的是不知何处是他乡了，他能不能，让他留下？
　　慕枫贪蟹美，吃了两整只还要再吃，冷泠知道这东西太寒，想着慕枫的身子只能拦着她。慕枫气不过，借着喝了几杯酒就赖在冷泠身上撒酒疯，对面二人看的忍笑不禁，冷泠无奈的跟着他胡闹，听他乱七八糟的念诗，念到那兰陵美酒郁金香的时候他还是愣怔了一下，那年兰陵两百岁，自己给他庆祝生辰，兰陵捧着厨房刚做出来的长寿面发呆，突然道：“冷泠，我都两百岁了，过生辰你该给我准备点酒了吧，然后我们就在夕颜花海里面支张桌子，摆一桌子菜对饮，想想也很美好，就像人间有句诗一样，兰陵美酒郁金香，我想要一个兰陵美酒夕颜香。”他顿了顿：“我来作一句诗：兰陵美酒夕颜香，冷泠颜泛琥珀光。”那时候冷泠还笑他：“你读了几句人间的句子，就改的这么粗俗。”兰陵不服气了：“哪里粗俗了！琥珀和玉石一样，是用来赏玩的，那是大雅的东西！我夸你颜如玉呢，你还不开心啊。”冷泠记得自己那时候的每一下心跳，记得兰陵那时候的一颦一笑，记得自己对他的每一次心动。
　　慕枫醉的倒在冷泠身上：“冷泠，我想看星星。”
　　“秋风起了，夜里凉，你还喝了酒，乖，回去好好睡觉，等明日我再带你去看星星好不好？”
　　慕枫一个劲的摇头：“不要！我就要今天去！”
　　喝了酒撒酒疯的慕枫就像那年喜欢冷泠却不敢表达出来只能自己偷偷靠近的兰陵，偶尔的撒娇不讲道理其实是在试探自己对他的宠溺程度，清醒的时候则永远乖巧不逾矩。冷泠叹了口气：“冤家！真是欠了你的！”可不就是欠了他的吗？自己更欠的是还要上赶着找到人，还要好好的哄回家......
　　慕枫几乎算是黏在冷泠身上了，冷泠没有办法，拿了件披风把人兜头盖住，半抱着慕枫出了屋上了屋顶。今夜是月半，月亮大而园，银光洒在两人身上，恍惚间照出一种一起白头的静谧美好。冷泠突然爱上了这种感觉。他抬头看看星空，自己一直呆在冥界倒是少有可以认真看天的机会，他想了想，上一次赏月好像也是和兰陵吧，那还真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候是兰陵撒娇要他陪自己看什么牛郎织女星，自己也是个不懂浪漫的，连著名的牛郎织女的故事都不知道，那时候的兰陵，一定等的很失望吧。可到底还是太爱自己，才不舍得放手。这天比起千万年前变了许多，没有千万年前那么纯澈了，就好像带了很多杂质的锦绸，冷泠低头唤慕枫：“不是说要看星星吗？快起来看。”
　　怀里的人没有动静，他掀开斗篷，慕枫靠在他胸口早就睡得憨实了。冷泠无奈，这祖宗，真是他的小祖宗了。他拦腰把慕枫抱起来正要下屋顶，一抬头看见东北方闪烁着一颗晦明不辩的红星，闪了闪就消失不见。冷泠心下疑惑，刚才如果自己没有看错，那是灭世祸星，怎么会在东北角闪烁？虽然只是一瞬，也有可能是自己看错，但上一次祸星现，还是兰陵还是蛋的时候，自己牺牲了一头黑发，换来六界千万年的太平......
　　冷泠下意识的紧了紧怀抱里的人，他只知道，不管灭世浩劫是不是会再度降临，怀里这人是他的，就算是天要来和自己抢，也半步不让。
　　几天之后，却有件大事在王都炸开了锅。原来，之前江南知府送蟹来王都的时候，有些江南的难民跟着流窜了过来，还混入了城里，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王都府尹想着把他们驱逐出去就可以了，谁知道这些难民竟然在城里生起了病，王都一夜之间多了好几十个尸体，府尹难做了，只得亲自来巡查，这一查就查出了事情，这些百姓都是死于花柳病，并且，和他们有过接触的摊主都染上了这种病，好几户人家的男丁和妇女孩子都没有留下命来。王都乃天子脚下，怎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府尹当即命大理寺卿立案严查，得知最先一批死者都是江南来的难民，再抽丝剥茧的查下去，竟然是因为江南盛行男风，且各种娼馆横行！这事情不知道怎么就捅到了太子殿下那里，太子刚从江南回来，马上招了自己任命的江南都统额都，额都脱了乌纱帽上王都请罪，呈上了一份王城中三王爷在江南开设娼馆捞取钱财，强占民男民女，提高江南税收的账册，说是他接到的举报，李璟德立刻以东宫名义开议政会议，把三王暂时关押。紧接着又有一个叫翠娥的侍女不远万里从江南跑到王都，不惜以血在宫门口滚钉板，留下血书，书上详细的写了三王的人如何强征暴敛，逼死自己爹娘还强占了自己和姐姐的事情，三王一直为自己控诉辩解，李璟德请出先祖牌位，让太傅把他收押。
　　李璟瑜的护卫因为前朝的事情的剧烈变动全被李璟瑜调走，守在皇帝身边的李璟轩终于找到机会在皇帝半梦半醒间告诉皇帝自己已经清醒的事实。皇帝喜极而泣。
　　李璟轩不敢浪费时间，牢牢的把握时机，直接问了皇帝玉玺的下落。老皇帝靠在枕头上，拉住了李璟轩的手：“老七，玉玺......朕很早以前就给了你了。”
　　李璟轩一愣，皇帝道：“你十八岁及冠礼，朕把玉玺藏在送给你的珊瑚石的镇座下面了，那珊瑚石应该还在你的书房里摆着，你自己去拿就是了。”
　　李璟轩讷讷的：“父皇，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
　　“你皇兄走了，你是朕和皇后唯一的嫡亲血脉，你侄儿，虽然贵为太子，但是他身上留着一半不属于我们李家的血，你皇兄娶的太子妃姓甄，是外戚，注定了你皇兄和皇位无缘，好孩子，你拿了玉玺，可以......一定要娶你母后的母家，凌家的女儿为皇后，听见没有？”
　　李璟轩变了脸色，举起手赌咒道：“父皇，我是替璟德来拿玉玺的，儿臣没有任何篡位的心思！若有，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