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亮』陷得美人》扇瑾

11、十一：雨时失心之举

　　外头下雨，诸葛亮撑着伞入了府，将伞放在一旁，随后清了清衣裳。
　　堂上，刘备关、张已经到了。
　　“孔明可知了？”刘备询问着诸葛亮的意思。其实自己却还是气蔡瑁的所做所举，打算听从郭嘉所言。
　　“亮以为。”诸葛亮抬起了头，作揖之后，方才缓缓而道：“不可。”
　　“你这龙真是烦死了，什么这不可那不可的，那个蔡瑁，其心可诛！按我说，杀了就杀了！”张飞义愤填膺。
　　“哎，三弟！”刘备制止后，方才虚心求教，看着面前的诸葛亮，话语温和：“孔明何出此言？郭先生他建议备为景升兄报仇，这，合情合理啊。”
　　“主公不知，奉孝多此一举，此计后患无穷。”郭嘉只不过想要为自己隐藏住事情真相罢了。但诸葛亮并不会介意，无非是自己的名声受损害。
　　谁人不知蔡瑁想杀刘备立其幼子的心是真的，奈他们如何诽谤，自己担着又如何？
　　只可惜奉孝被自己拉上了贼船。
　　“另……亮有罪。”诸葛亮跪了下来，抬头看着刘备一脸疑惑的表情，言语只是淡淡的，好似鸿毛拂过。
　　“哎呀，起来快起来。”刘备惊着，哪里舍得诸葛亮这样雨天跪在冰冷的地上。三两步就走了上来，搀扶着诸葛亮。
　　可是诸葛亮没有动，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刘备许久：“主公。”
　　“你。”见他固执，刘备倒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由着他，带着许些宠溺语气：“罢了罢了说罢，说完了快起来，雨天，地板上凉的很。”
　　“亮派奉孝去襄阳，虚为借兵，实是借荆州。”
　　“孔明，这是……什么意思。”刘备的神情稍微有些改变。他看着面前的人，好似看得清楚，好似又看不透。
　　“新野小城，断不能久留，如非借荆州，新野百姓将有性命之忧。”诸葛亮知道刘备在想什么，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刘备，清楚地阐述着他的计划：“曹操号称五十万大军来袭，虽非全实，但，不可不防。以主公如今之力，不凭借荆州之地，断难取胜。”
　　“景升兄他待我不薄。”刘备的语气也变得淡了许些，眉眼之间，带着的，是萦绕着的愁绪与悲伤：“何况他已过六旬，又加重病在身……孔明你，你如何……如何下得去手啊！”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军师！”云长也皱起了眉，脸色冷淡：“大哥素来以仁义为本，如今，军师竟设计杀了大哥的恩人，你叫大哥如何是好？！”
　　“亮，自知有瞒主之罪。”诸葛亮没有辩解。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低垂着，好似淋雨的蝶。
　　此时此刻，四周安静，能清清楚楚地听见雨水淅淅沥沥的声音。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再说话。
　　没错，刘备与诸葛亮僵持了许久，刘备也看了诸葛亮许久。
　　刘备心里没办法过去那道坎。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在颤抖着。雨大，冷风拂来，甚为寒冷。何况地板，早已是潮湿且冰冷。
　　“备，会辅佐好刘琦公子的。”
　　到底是不愿意这样子下去。刘备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语气变得淡漠。
　　只是淡淡阐述着自己的想法。
　　“亮观天象，北有弱星悬空，主公，刘琦公子，是多病之症，不日便逝，到时，主公该如何？”诸葛亮的声音很轻，也很好听。只是，此时此刻，在刘备耳朵里变得有些冰冷：“刘琮公子年幼，虽蔡瑁在这，但却还是已被蔡家掌控。而世家怕战，恐大军前来，小公子不会迎主公，面对曹操，反而会降。”
　　“……”刘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诸葛亮的眼神，越来越迷离。
　　看着面前谪仙一样的人，他又敬佩又害怕。
　　“唯今之计，应是脚踏荆州，南联孙权，共击曹操。而曹操退后，八年内必不再战，此时此刻，蜀地刘璋暗弱，主公应休养生息，养兵买马，待三年后，一举攻下蜀地，再三年，益州稳定，主公即可北伐攻曹，亮计不过两年，曹操身边有狼子，其必心力交瘁，且难挽狂澜，此时，以主公仁德讨伐曹操，曹必败。曹败后，孙权必然归顺，主公可借此收权，不足需两年，则天下定。”
　　诸葛亮耐着寒，虽说身体不适得难受，但神情严谨且认真，眼睛里面藏着好似满天璀璨星光。
　　“孔明。”
　　刘备唤着那个人，不知道怎么了，声音好像在发抖：“你今日杀了个刘表，明日还打算杀个刘璋……十年后，莫不是备一不小心得罪了孔明，孔明看备不喜，也将备给杀了？何况――”
　　刘备语气冷淡异常。他强烈克制着自己，但到底，心里慌张不堪。
　　原来他都算计好了，多少年夺荆州与益州，什么时候南联孙权，什么时机北攻曹操。
　　这么心灵剔透的人，怎么会，没有一点点，危险的思想？刘备虽为人主，但谋略远不及面前之人，虽走南闯北数年，但面前这般才华万千，却愿意屈身在自己身边的人，要说真的别无所求只为完成霸业，刘备如何也信不住的。
　　所以，在又惊讶又惧怕的影响下，刘备还是忍不住握紧双拳，眼神冷漠，话语锋利，无情斥责。还带着阴阳怪气的调子――
　　“以君之才，何不自立？”
　　“主公……”诸葛亮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声音悲凉凄惨，带着一缕嘶哑。不知不觉，竟含着泪：“主公这是，什么话……亮怎会如此做大逆不道的事情，主公如真不信亮，杀了何妨，又何必，拿话……来侮辱亮……？”
　　“好！好好好！用得好一手以情相逼的手段，你真当备不敢杀你吗。”不过刹那，剑已在那白皙的脖颈旁，只差一步，便人头落地。
　　刘备心里慌张，他气急。这诸葛亮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时候激他。
　　他心里灰暗，好如阴沉沉的云里包含雨。
　　而面前的诸葛亮则是闭上了双眼，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让泪落地，溅起冰蓝颜色的水花。
　　“大哥！”
　　张飞看不下去，连忙抓住刘备那只持剑之手，嚷嚷道：“多心了！多心了！军师都是为了大哥着想啊！”
　　“益德何时也被美貌（好像没有什么不对？）蛊惑？我刘备，难道不是你的大哥？为何阻止！”
　　“大哥切莫意气用事！退一万步，要杀，心平气和杀就是！只怕是人头落地容易，可，世间可再没有个这样有才的诸葛亮了啊！大哥三顾茅庐为何，可还记得许些？如今才多久啊，何况依军师之智，如要背叛大哥自立，又为何要此时此刻告诉大哥计策呢？”
　　“……”刘备没有说话。但慢慢的，看着面前的诸葛亮眼里流转着泪光，犹如梨花带雨。极好看的样貌，便是挂着泪水，也是我见犹怜。
　　稍稍冷静下来，不知怎了，看着这样的诸葛亮，料得怎么样害怕，却心生不舍的情绪来。
　　这诸葛亮当真是，令他又敬又怕。
　　“二弟三弟先暂且出去。”刘备放下了剑。
　　“大哥？！”张飞急了。
　　“好了三弟，大哥什么人啊，怎么会没有分寸？先让大哥和军师安静安静，我们先出去。”关羽长叹，一把拉着张飞离开了。
　　风越来越大，诸葛亮的身子，已是冻得厉害，只是由于过于悲伤，脚麻痹了也没有直觉。
　　刘备心中万千难受，但对着诸葛亮的眼睛，他怕了，扭开了脖子，回了头。
　　看着窗户一张一开，吱吱呀呀的。
　　“备，还是会辅佐刘琦公子。”
　　刘备到底是说出了话，他不敢看诸葛亮，只怕看了一眼，自己就狠不下心：“备让军师失望了。军师大才，如看不上备，不，不妨……”
　　刘备的嘴巴在颤抖着，但还是小声地，极为极为勉强地说着：“另投他人。”
　　时间过了许久，风在呼呼地挂着，雨打进了窗。
　　刘备不敢看，但到底是，还是狠下心回头。
　　面前犹如谪仙般的人，泪水干涸，容颜悲凄，我见犹怜间秋水流盼，眉目紧蹙。明明身子单薄，却顽强地跪着，用白葱一般的手紧紧按着腿。
　　“……”刘备哽咽着，终究是克制不了，三两步走上前，抱住了那个单薄的身子。
　　“备这般待你，你干嘛那么傻，干嘛不走啊。”刘备也没想到，眼泪竟来得那么快。
　　感觉到那微乎其微的温度，以及潮湿的衣裳。刘备的眼泪，也就淅淅沥沥地，落下了。
　　“主公望亮走吗。”诸葛亮的声音带着哽咽，略微抽泣。
　　“孔明对不起，对不起，备对不起你。”抽泣声音当真碎了刘备的心，他抱得更紧，自己竟让孔明觉得委屈。刘备心痛，声音嘶哑：“备真是混账！孔明愿意跟随，备却，却这样对待孔明。”
　　“不。亮有错，亮早知道主公仁德，却还是打算自作主张，为主公谋得荆州，是亮的罪过。”
　　“孔明快别说了，快些起来。”刘备搀扶着诸葛亮，却发觉诸葛亮站得不稳，好似膝盖跪久变乏了。
　　二话不说，刘备把诸葛亮抱了起来。
　　看着憔悴的诸葛亮，刘备真是恨自己。自顾着自地把他抱了进卧房。
　　“主……”诸葛亮到底是慌了。
　　“孔明别动。”刘备将他好好的放在了床上，再看见他那一双深邃而明澈的眼睛，神情复杂：“备唤人给你准备洗澡水，你便在这睡了就好。”
　　“这，不合礼数。”
　　“孔明糊涂，你与我都睡了两次了还在乎这些虚礼吗。”刘备颇为不耐烦，但再见到那令人神魂颠倒的眸子里含着的泪光，怎么说都是心疼不已。
　　刘备为诸葛亮一点一点地为他拭去泪水，看着诸葛亮脸庞苍白如斯，心里痛着，心下不忍之心，反而再抱住了诸葛亮。
　　“孔明真是祸水。”刘备喃喃念着，搂着那个冻得发冷的身体，不舍得放开：“备的确怕了你的果断与智谋，但孔明啊，备竟然更怕你走。你若是走了，备要怎么办呢，你我鱼水之情，可鱼若离水，安得自存？”
　　“主公，亮既已选择了主公，就没有回头路了，又怎会走呢，主公放宽心便是。”悲凄渐渐消散，此时此刻，诸葛亮脸上却稍微散发着许些热气，显得微红：“另――亮能站起来，还请放开亮。”
　　“孔明怨备也好骂也好，备不想放。”刘备本就是深深埋在诸葛亮的脖颈后，说话时候难免稍稍呼着热气，可诸葛亮敏感，身体微微一颤。
　　刘备当然发觉，此时此刻，不敢有任何举动。
　　“罢了。”只怕眼睛红了做出什么事情来，刘备放弃正大光明抱着诸葛亮的机会。腼腆着脸倒是离开了：“我去叫他们准备洗澡水。”
　　夜渐渐逼近，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已然洗漱好的诸葛亮走了进来，头发还是略微潮湿，依稀挂在肩上，身上带着清冽的香。
　　“孔明。”刘备看着好似梦里走出来的仙人，有些恍惚。
　　“主公想问什么。”诸葛亮抬头对着刘备，微微一笑。好似看透了刘备心中所想一般。
　　“当初备三顾茅庐，前两次你不在，可第三次回来的时候，却是时间恰好……”
　　“天下无巧不成书。”
　　“襄阳景升兄病逝，而孔明在前就布置郭先生前去，谋划荆州且夺取荆州，好似也在孔明意料之中……”
　　“欲佐主成霸业。”
　　“孔明打算与孙权联盟，对于孙权是不是会同意，孔明好像胜券在握……”
　　“唇亡齿寒。”
　　诸葛亮回答简练，言简意赅。也不慌不急，渐渐的，等着刘备说出主题。
　　“备，真的不忍心夺走荆州。”刘备到底是说出了心中所想。他想试图说服孔明，但知道孔明才华横溢，所以言辞变得小心翼翼：“毕竟，备素来以仁义为本……军师也知道，这恐怕，不好。”
　　“是，的确不好。”
　　“那？”
　　“亮有分寸，不会让主公为难，何况如今，主公是名正言顺的荆州牧。”
　　“孔明……”
　　“主公，成王败寇，历史是成者写，而于民者，唯独胜者才可保，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短看主公不舍取其地是仁义，但远看，主公反而将汉室基地拱手相让于曹贼，却失了大义。”
　　诸葛亮眼睛炯炯有神，他知道，他太知道刘备了。仁义如斯，性情如斯，如是太平盛世之主也罢了，还是个爱民如子的主，但时不顺人，偏在乱世。
　　乱世不拼实力，如何存活？
　　诸葛亮绝不要犯上一世的错。到最后人走茶凉，渐渐的，身边的人白发苍苍而逝，或者战死沙场，或者病入膏肓，唯独剩自己恍惚于世。
　　叫他如何不悲痛，如何不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