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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恩情 ...

  •   下午的时候,宫中的御医张绍全来了。

      顾宸煜虽是个从四品的谏议大夫,却很得圣宠。

      历年来,通过殿试成了状元郎的人,大都是从六品的内阁编修开始做起,可顾宸煜却例外。
      皇帝亲赐他状元郎后,直接任命他为秘书丞,让他在秘书省工作,饱览全书。
      更是在之后的三年里,连跳两级,直接升到了从四品的谏议大夫。

      要知道,许多人为官几十载都不一定能爬到四品的高度,顾宸煜却在短短几年内做到了,这叫人如何不感慨。

      皇帝也确实偏爱顾宸煜,此次顾宸煜被人敲了脑袋性情大变,整日流连花丛莺歌燕舞,已经有月余未上早朝。

      皇帝虽表面震怒,但私下却派了御医前往顾府,日日替人看诊把脉,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未必有这待遇。

      沈秋石听闻张御医来了,知道怠慢不得,收拾好自己亲自去迎接。

      又在张御医看诊之后问了结果。

      张绍全已经年过半百,双鬓有些花白,留着一小撮山羊胡须。

      见沈秋石如此急切,回道:“让夫人忧心了,顾大人脑中的血块儿已在慢慢消退,只是还需些时日。”

      “还需多久?”沈秋石追问。

      张绍全想到皇帝的命令,含糊道:“这……只能看大人的身体了。血块儿位置特殊,只能用银针慢慢消除,再辅佐药物治疗。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因此恢复的速度也有差异。夫人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近来半个月,张绍全的回答基本都是这样,只字未差,沈秋石自己都能背出来了。

      他大约也能猜到,张绍全可能是得了皇帝的命令,不敢说实话。

      只不过他猜不透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还怕沈秋石害顾宸煜不成?

      “那,老爷的性命是否有碍?”沈秋石见他不想说实话,只能退了一步,问及顾宸煜的性命。

      张绍全立即回道:“这点请夫人放心,顾大人只是失去了一些记忆,性命自然是无虞的。”

      说到这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免多问了句:“近日大人难道就没有好转的迹象?比如说,想起来一些事情什么的?”

      他这一提点,沈秋石忆起来了,面色古怪地回:“确实,我家老爷是想起来一些事情。”

      顾宸煜记起了他的好兄弟,那位贤亲王府的小王爷郁丛澜,若不是因为想起这个人,也不会日日爬墙偷跑出去,然后跟郁丛澜流连花街柳巷,整日喝的烂醉如泥夜不归宿。

      跟顾宸煜成婚的这几年,顾宸煜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得克尽己守勤勉谦和,除了宫中与府里,哪儿都不去,沈秋石原以为他就是个老实敦厚的谦谦君子。
      虽有些小脾气,但不妨碍他的沉稳温和。

      若不是此次失忆,沈秋石竟还不知,顾宸煜的骨子里是如此放浪形骸的一个人。

      张绍全不知道他心里的这些,只顺着他的话说道:“那便是好转的迹象,夫人不必忧心,假以时日,顾大人定然能痊愈。”

      沈秋石点头:“如此,便多谢张御医了。”

      冬月二十八这天,沈秋石带着沈星来到了生母叶兰樱所在的别院。这处别院还是之前顾宸煜给找的,跟顾府隔着几条街,环境清幽。

      梁国的首都汴央城有东市跟西市之分,东市住的大都为身份显赫的权贵之家,看重地位家世,平日里吃穿用度极为讲究,也爱攀比。

      而西市则大都为商贾平民,也有不少乞丐流民等,地位低下。

      叶兰樱所住的这所别院就位于西市,她毕竟是休弃之身,在繁华的东市总遭人白眼,搬到西市来,倒是轻松自在了不少。

      且叶兰樱生性直爽,从将军府走出后她反而松了口气。

      这几年为了打发时间,更是与一群商贾家的夫人研究出了吊牌花牌等各种牌的打法,还在西市的街道开了一家牌楼,供闲情人家的夫人喝茶打发时间。

      沈秋石刚踏进院内,便听见一阵嬉闹声。

      “等会儿等会儿,我打错了,不打这张。”
      “怎么还能反悔的。”
      “你这牌正好落我手上了,我碰!”
      “哎哟!你这手气灵的。”

      沈秋石听到众人的笑声,原本还有些沉闷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他扬起声音喊了句:“娘。”

      坐在最外面稍胖一些的夫人边摸牌边转头,见院门口站着两位少年郎。

      稍微高一些的那位穿着一件水蓝色的丝缎长服,披着一件玄色的披风,头发用简单的青簪束起,面容英俊皎洁。
      尤其一双秀丽的杏眸,笑起来时有如春风拂过,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这位夫人是认得沈秋石的,只是此前瞧着沈秋石都是一副清冷的模样,言语又不多,以为他是个难以相处的。

      没想到今日见到这人笑,反倒是给人一种温煦亲近的意境来。

      稍胖一些的夫人也跟着弯起了嘴角,又想起今日是叶兰樱的生辰,笑了笑爽朗道:“兰樱,你家秋石回来啦。”

      叶兰樱抬头瞧见儿子,眼中露出喜色,大手一挥:“不来了不来了,我儿子回来了,明儿个再战。”

      几个牌友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不多留:“那行,我们明儿个再来。带给你的烧鹅放桌子上了,别忘了吃。”

      叶兰樱边点头边笑着送她们离开。

      往年叶兰樱过生辰,都是顾宸煜跟沈秋石两人一起来的,今年只沈秋石一个人来,叶兰樱也没觉得奇怪。

      顾宸煜被人敲了脑袋失忆,整日流连花丛,如今还带了个与沈秋石长相相似的女子回去,吵吵嚷嚷着要抬平妻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汴央城,想必叶兰樱也知道了。

      “来,娘给你看样东西。”叶兰樱没提顾宸煜,而是径直走进屋内,取了一把长缨枪出来。

      “接着!”叶兰樱将长缨枪扔给他,沈秋石稳稳接住。

      “娘,这是……”

      “你且耍耍看。”

      长/枪的质感沉甸甸的,很有重量。
      沈秋石在叶兰樱的目光鼓励下挥动起来,舞了几下。

      身体中某处熟悉的血液似乎在此刻被唤醒,沈秋石双手握了上去。
      挥舞的速度不由加快,长/枪灵活起来,利落地游走在双手之间,宛如灵蛇。
      直至最后,沈秋石竟是不由自主地耍起了招式,鲜红的穗子在空中飞舞。

      沈星看着也不免被激起热血:“少爷,与我过几招如何。”
      他拿起旁边的一只木棍飞身上去,乒乒乓乓地跟沈秋石打在一起。

      长/枪的身体使用坚硬的黑核桃木制成的,敲在沈星手中的木棍上震得人手臂发麻。

      不一会儿,沈星便败下阵来,手头的木棍“呼呼”几圈甩出去,直直扎在了院中的花田里。

      “好枪!”

      舞了几招的沈秋石将长/枪收回,重重竖在地面上,脚下的石板小小震动了一下,激起一层薄薄的灰。

      叶兰樱见儿子面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忍不住拍了拍手。
      “舞得真不错,真不愧是我儿。”

      “让娘见笑了。”
      沈秋石面上腾起薄薄的红,似是不好意思。

      他这几年将养在后院儿,不曾风吹日晒,日子虽不算锦衣玉食,但也富足。因此养的一身皮肉如同白玉,面色也俊俏了不少。

      这副微微脸红的模样看在叶兰樱眼中,只觉得儿子更加好看了。

      两人坐在院子喝了会茶水,沈星跟着照顾叶兰樱的下人去厨房忙活了。

      “顾府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叶兰樱看着憔悴了不少的儿子,终于还是将心里话说出。

      沈秋石喝茶的动作微微顿了顿。

      叶兰樱又道:“我原以为,你做好了准备。”

      顾宸煜跟沈秋石虽同为男子,又结为夫夫,但实际上,顾宸煜是夫,沈秋石是妻。
      夫为妻纲,夫家为大,沈秋石嫁给顾宸煜,自然要以顾宸煜的意思为主。

      不说顾宸煜要抬女子为平妻,就说顾宸煜要纳妾,要收通房,那也是顾宸煜一句话的事情。
      这件事,叶兰樱以为,他儿子同顾宸煜成婚的那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娘,我做不到。”
      沈秋石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隐隐作痛。

      他红着红着眼眶看向叶兰樱:“若这件事放在三年前,我定然是愿意的。他哪怕将平妻同我一道抬进府,他哪怕那时便纳妾,我都毫无怨言。可是……”

      沈秋石咬着牙,眼中泛着泪光:“可是为什么是三年后呢,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叶兰樱看他这样,握住了他的手,心疼了地喊了一句:“秋石……”

      沈秋石含泪道:“我是个心肠冷硬之人,我不喜男子。是他非要求娶我,是他非要同我山盟海誓,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定要共白头。是他日日对我好,日日同我软声细语,逗我开心。如今哄我动了情,乱了心,又说要抬平妻,这算什么?”

      叶兰樱见他这样,知道他是动了真心,忍不住叹了口气。

      沈秋石哽咽着:“娘,他骗得我好苦。”

      叶兰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若觉得苦,那便哭一会儿,在娘这儿,不打紧。”

      沈秋石听完她说了这句,再也忍不住,眼泪滚了下来。

      今日原是母亲的生辰,说好是来陪母亲开心的,谁知竟让母亲同他一道伤心了。

      他真是不孝。

      叶兰樱爱怜地抚了抚他耳边的碎发。
      这是他的儿子,聪慧乖巧,长相俊秀,为什么偏偏总遇不到好人呢。
      亲爹是那样,如今遇到个夫君,也这样,这让他如何承受得住。

      沈秋石哭了一会儿,慢慢止住了眼泪。
      他红着眼睛叶兰樱看向叶兰樱:“让娘担心了。”

      “傻孩子,这是哪里的话。”叶兰樱笑道,“你是我儿子,哪怕在这儿啊,撒泼打滚都无妨。”

      沈秋石低着头,面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窘迫。

      哭了这么一遭,他的心情好了些,可叶兰樱有些话还是不得不同他说。

      “秋石,你可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道理。”

      沈秋石怔了一下。

      叶兰樱又道:“当初在将军府,就是因你太过聪慧,才引来嫡子妒忌,使你受了许多年的苦。嫁给顾大人的这些年,你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收敛锋芒,这是好事。
      可偏偏,你又堕入‘情’字中,爱不自拔。‘情’字最是伤人了,费心劳神,伤骨伤肝。娘希望你是心肠冷硬的,自私的,也好过为了旁人流泪。”

      沈秋石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娘……”

      叶兰樱叹息一声:“娘没什么本事,只能让你作为庶子出生,受尽欺凌。可是秋石,不管如何,顾大人对你是有恩的,还是大过天的救命之恩。”

      沈秋石湿润的睫毛颤了颤,看向叶兰樱。

      “当初你被囚于将军府,日夜受那对母子折磨,若非谏议大人坚持求娶你,你如今还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死不明。谏议大人同你成亲的这三年,恩爱如水,从不亏待,这已是莫大的恩赐了。”

      叶兰樱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的后宅风浪,她希望儿子能看开些。

      “人啊,不能太贪心了。你求着他三年对你好,便想着十年,有了十年,便想着二十年。可是秋石,人心都是会变的。他若变了心,最终受伤的,还是你啊。”

      沈秋石的眼底爬上了一层痛苦,他知道他娘说的都没错,可是感情这种事情,真的能如他所想的那样,轻易便就斩断吗?
      顾宸煜只是想抬平妻他就如此痛苦了,那他日后若是想纳妾呢,想收同房呢,想要孩子呢,他也要卷入这无休止的后宅争斗中,随波逐流吗?

      叶兰樱看着心如刀绞的儿子,红着眼眸笑了笑:“他骗你动了心,那也不妨事的,心是可以收回来的。”

      沈秋石看向叶兰樱,眸光黯然,喃喃道:“可以吗?”

      叶兰樱点头:“自然,只要你愿意,就能收得回来。”

      从叶兰樱那里出来的时候已是下午,还有几日就是腊月,因此这几天冷得很,沈秋石看天空气象,应当是要下雪了。

      为了不给顾宸煜添麻烦,他二人是徒步而来。在经过汴央城最繁华的那条街道时,远远便见到一匹骏马疾驰在道路中。

      那骏马上骑着一位身穿盔甲的高大男子,手中举着什么,一路大喊:“让开让开,边关急报!边关急报!”

      道路两旁的人吓得纷纷逃窜,却见一个小女孩儿跟在人群中不慎摔下,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沈秋石顾不得思考,飞身上去将那小女孩儿抱起,而后脚尖一点,利落两个转身,将那小女孩儿带离原地。

      骏马恰巧经过,马蹄声溅起一片尘土。

      小女孩儿躲在他怀里瑟缩了片刻,旁边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妇人赶了来,焦急喊道:“孩子!”

      小女孩儿听到熟悉的声音,口中哭喊着“娘”从沈秋石怀里挣脱,扑进了那妇人臂弯中。

      “多谢这位公子,多谢这位公子!”妇人抱着孩子连连道谢。

      “不用谢,街上人多,当心些。”

      “是是。”妇人赶紧抱着受到惊吓的孩子离开。

      沈星这时候小跑着跟了过来,拉着他前后检查了一圈儿,见他身上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少爷可别这般莽撞了,要是伤着哪里,我可担待不起。”

      见他面上气鼓鼓的,想来是急坏了,沈秋石难得露出个笑脸:“抱歉,让你担心了。”

      主仆二人转了方向,一前一后往回走,还没走出去几步,一把象牙折扇拦在了他面前。

      那象牙折扇看着价值不菲,扇面用精细的雕工雕刻着翠竹的纹样,下方还坠着一只象牙雕刻的同心结。
      整体颜色有些不纯,带着微微的粉。

      沈秋石蹙起了眉头,他对气味有些敏感,总觉得这把象牙折扇上面飘着丝丝的血腥味儿。

      沈星见有人敢挡他们的去路,正要上前呵斥,被沈秋石拦住了。

      象牙折扇的主人也在此时缓缓走到两人跟前,收了扇子半遮住面庞,露出一双狭长好看的凤眸。

      “这位公子好生眼熟,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可以点点收藏吖,你的收藏对我很重要哦,感谢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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