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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上巳(上) ...

  •   三月三日流水新,澄江之湄多丽人。(注一)

      大夏素来有上巳节到水边祈祷上天赐福,嬉游踏春的习俗,俗称修禊。自季氏得天下后,承平日久,百业蕃息,修禊渐渐从祭祀变成了一场从天子到平民共同参与的大型游春活动,季景隆即位后更是下令修建夹城,从内皇城最南边的星府宫一直通到澄江西侧的御园芙蓉苑,便时时游玩。上有所好下必从之,故而每年的三月三日,澄江边端的是万头攒动,无论公卿还是黔首,人人都穿上时新春衣到水边尽兴消遣。

      柳家人一早便结束齐整,朝食后男子骑马,女眷乘车,逶迤向城东芙蓉苑而去。

      此时还不到卯正时分,坊间已到处都是车马行人,宽阔的大道上车辙蹄印交叠杂沓,男人们跨马闲谈,笑声郎朗,女子们绿鬓红颜,脂粉香气和着春风,沾染得整座城都如在幻梦之中。

      待遥望见东城门时,道路已拥挤不堪,大批的车马行人在城门下列队等候出城,半天也挪不动几步。柳绵绵在车中坐的气闷,便抢了柳昭纯的马骑着,正想去人少处散一会儿,身侧一辆黑漆描金马车中一个女子从车帘后露出半张脸看了她一眼,跟着便听见一个娇细的声音道:“好厚的面皮,声名狼藉成这样,居然还敢露面!”

      柳绵绵心知对方是在说她,然而这声音并不熟悉,况且又没指名道姓,她便没有理会。少顷队伍重又行进起来,柳绵绵跟着出了城门,郊野开阔,人潮和车马四散而走,那辆黑漆车很快消失在了草木深处。

      柳绵绵鲜少有出城的机会,此时不免扬鞭催马,飞也似地跑了,谢蕴忙叫柳昭纯跟着,柳昭纯摊手道:“她骑走了我的马,我怎么追?”

      马蹄翻飞,踏着绿茸茸的草甸,穿行在色彩斑斓的野花中,柳绵绵心中畅快之极,不觉又加了两鞭,那马更是飞也似地狂奔起来,少顷已望见芙蓉苑绵延十数里的高大粉墙,墙基下砌着大块虎皮石,依着形状堆垒攒簇一直到正门之前,又有大片菖蒲临水倚门,青翠的颜色看的人一双眼睛也跟着清爽起来。

      柳绵绵放慢速度,慢悠悠地赏玩周遭景色。只见沿着江岸已架起了不少的帷帐,帐中依稀传来歌吹谑笑之声,想是早到的人们已经开始了上巳的狂欢。东侧一大丛水柳边上席地坐着一群少年,团团围成一个大圈,簇拥着正中一个舞剑的女子,一个吹笛的少年,舞腰柔软,笛声清亮,连周围的帷帐中都不时有人探出头来窥看喝彩。不再往北有一座用艳色罗裙围起来的裙幄,随风吹来阵阵娇声笑语,却是女子们结伴出来游玩,纷纷解下外裙做成帷幕遮挡行迹。

      柳绵绵正看得有趣,忽听有人在身后叫了声“柳二娘”,回头看时,却是柳昭纯的好友,桓家十二郎桓深。

      桓深一身红衣,头戴紫金冠,腰束锦带,脚踏四缝皂牛皮短靴,越发显得眉目深秀,俊美无俦。他骑着马走近了,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跑的快了些,他们还在后面。”柳绵绵笑着揉了揉马儿披拂的长鬃,“许久不曾畅快骑马,一时没忍住。”

      桓深的目光瞥见那匹黄骠马,心下已是分明,轻嗤一声道:“这是允明的马吧,想来是被你抢走的?”

      柳绵绵笑道:“自家骨肉,何谈一个抢字?”

      桓深与她相识甚早,又因为柳昭纯的缘故分外熟些,瞟了她一眼,道:“抢字最为恰当。”

      柳绵绵熟知他最是好强,口角上绝不让人,也不与他争辩,笑嘻嘻道:“随你怎么说,我却要走了!”

      她说完便一夹障泥,催着马儿快跑起来,桓深怕她有什么闪失,只得跟了上来,却与她错开半个马身的距离,问:“那日我让允明给你带了试卷,可曾看过?”

      柳绵绵回头一拱手,道:“多谢!”

      桓深不置可否,又走了几步,突然轻笑一声,道:“如此也好,国子学那些禄蠹个个只会读死书,你虽然不通,比他们却要强些,你去闹一场,也好让那些人看清楚自己的斤两。”

      柳绵绵猛地勒马回身,扬眉道:“什么叫我虽然不通?”

      桓深笑意更深,忽地促马疾奔,远远说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柳绵绵又气又笑,不免追着他奔出去,哪知他骑术极佳,瞬间已将她甩下老远,而她不惯骑黄骠马,自然是追不上了。

      两人两马,缀属而前,将近到芙蓉苑正门时,只见一队持着彩旗的锦衣人捧着中间一辆驷马高车,缓缓向着门内行去,那车辇的形制却像是季棠的。柳绵绵控住了马,又见前面的桓深也下马站在路侧以避公主车驾,果然不多时就有一个女官疾步过来道:“柳二娘,公主请你近前说话。”

      跟过来的中人替她牵了马,柳绵绵跟着女官来到车前,季棠早已命人卷起织金缀玉的车帘,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落了单,连你弟弟也没跟着吗?”

      柳绵绵还未回答,季棠已看见了道旁的桓深,脱口道:“好个美少年!长盈,你认得他么?”

      柳绵绵笑道:“认得,谢郡桓家的十二郎,单名一个深字,如今正在国子学中。”

      “原来是谢郡桓家,四世家的子弟,也难怪生得这般风采了。看他服色,想必也是今日参加修禊舞蹈的学子,传言果然不虚,国子学中确有美少年。”季棠赞道,“如此我更该去走一遭了。”

      柳绵绵蓦地想起前日她戏言的“面首”,季棠虽然玩笑惯了,但是以桓深之傲性,若让他知道自己被如此看待,难免心生芥蒂,柳绵绵忙道:“你不知道他,生的虽好,一张嘴却像刀子一样,半点不留情面,连我都轻易不敢惹他。”

      季棠笑道:“是么?却也有趣。”她又看了桓深几眼,这才笑向柳绵绵道:“长盈,你跟我一起进去吧,我带你上清露阁坐着,那里地势高,看风景再好不过,听歌吹也分外清灵。”

      柳绵绵笑着推辞道:“清露阁里坐的都是天家亲眷,我可不敢上去,公主请先行吧,我在此等侯阿娘他们。”

      季棠走后,桓深也过来道别,果然是要进内准备修禊乐舞。又过了一盏茶功夫,才见柳家的车马在门前停下,柳绵绵迎上前搀了母亲,正要入内时,却见先前那辆黑漆马车也到了,一个年长些的妇人带着一个穿绯色半臂,披藕色泥金披帛,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却都是面生之人。想到那年轻女子多半就是出言骂她之人,柳绵绵不免回头看了几眼,那女子扬起下巴与她遥相对峙,虽然隔着面纱,仍能觉出她满是怒意。

      柳绵绵甚是好奇,虽然京中贵女也有与她不睦的,但这女子并不是素日交游的那些人,何处招惹了她,让她如此怨怒呢?

      芙蓉苑依着澄江而建,最中心处乃是一个半月形的水湾,沿岸种植着各色奇花异草,其中又数芙蓉最多,花开时节半天都是云蒸霞蔚,风姿艳绝,故而此园以芙蓉为名。如今尚未到芙蓉的花期,但杏花和蔷薇开得正好,远望如一大片绯色烟霞,风起时漫天花瓣袅袅,连水面上都汇出一条浩浩荡荡的花溪,亦是不输芙蓉的另一番风情。

      依惯例,凡在京的五品以上官员均可携家眷到芙蓉苑观赏上巳节庆,众人年年相聚,不免处处都是熟面孔,只是柳绵绵一路行来,却发现不少人家只是淡淡地同她们打个招呼,尤其是那些带着小娘子的,更是像躲瘟疫一样老远就绕开了。

      她扁扁嘴,悄声向母亲说:“看来我今天是招了人厌了。”

      谢蕴平静说道:“你既不想随波逐流,不免要招人厌恶。”

      一家人在戏台前分道而行,男人们去了北面的大卷棚,女人们则在水南,正对着戏台的是天家亲眷们登临的清露阁,阁分三层,从最高处俯瞰,整个芙蓉苑的景致尽收眼底。

      水南的卷棚一共两个,中间以围屏相连,夫人们坐在左边卷棚中闲谈寒暄,小娘子们在右边轻言细语,因长辈们不在,胆大些的小娘子偶尔会凭栏向对面眺望——虽然水面开阔,多半也看不见对面的小郎君们,然而这种冒险的举动仍是激起一阵阵娇笑。

      柳绵绵随意在一个高桌边坐下,哪知刚一落座,原本同桌的两个小娘子对望一眼,立时站起来向旁边去了,撇下她一个人。她原也不在意,谁想后来陆续又来了几个人,却都宁可到别桌挤着,也不在她边上坐。

      柳绵绵明白自己已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不由一笑,起身走去相邻的一桌,向座中几个素日相熟的小娘子问道:“为何躲着我?”

      小娘子们谁也没料到她竟然直接找来发问,顿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就在此时,身后一个含着怒意的娇细声音道:“她们又不像你这般泼皮无赖,自然是要远着你了!”

      柳绵绵循声看去,赫然又是早间那个穿绯色半臂的女子,此刻她已摘下帷帽,一张细眉细眼的薄面上满是嗔怒,见她回脸向她,便怒道:“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怕你不成?”

      柳绵绵又看了看她,这才悠悠说道:“好端端的,做什么要你怕我,只是你说话夹枪带棒的,不知是什么意思?”

      绯衣女怒道:“柳二娘,因你一个人不顾体统,连累了我们多少人,怎么,还不许我说你么?”

      “哦?未敢请教尊姓大名,我又是何时连累了你?”柳绵绵抬眉问道。

      注一:化用自杜甫《丽人行》: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在辩论,从未被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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