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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上巳(下) ...

  •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小娘子们素日娴雅惯了,从未见过这种面对面的争执,一个个又是吃惊又是好奇,不知不觉便围拢了来,生怕漏掉了一言半语。

      绯衫女先是明显的怔了一下,跟着便红了脸,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柳绵绵,半天才吐出一口气,道:“柳绵绵,你欺人太甚!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一个冷淡的声音自内响起:“七娘,何必跟她纠缠?”

      一个穿藕荷色襦裙,配海棠色披帛的女子款款站了起来,却是周嗣的孙女周又鸾。她向来自恃身份,目下无尘,隐隐有领袖众女的意思,与柳绵绵可谓积怨已久。此时她目视绯衫女,似乎与她很是熟稔的模样,道:“谁不知道柳二娘无法无天,你便是跟她讲道理她也听不懂,何苦白惹自己气苦。”

      绯衫女应声道:“我知道她仗着家里的势,素来张狂得很,只是三娘,她想出风头便自己去,拉扯上我们做什么?谁要她替女子请命了?她凭什么觉得我们都跟她一样,想着盼着去国子学!”

      到此时柳绵绵方才明白她所谓的连累是不愿去国子学应试,于是笑道:“原来如此,既然你不愿去国子学应试,那便不去好了,何必吵嚷个没完?”

      “你以为我蠢到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么?若是能不去,我才懒得理会你呢!”绯衫女越说越恨,声音也有些哽咽,“你撺掇公主给王家施压,王家便逼迫我阿爷想法子,我阿爷只得命我去。如今我去了是德行有玷,不去是忤逆尊长,考得好是逞才失德,考不好是有辱门楣,柳绵绵,你还敢说不是你害我!”

      原来是琅琊王家女,只是王家的小娘子们她都认得,这个却面生的紧。柳绵绵又想了一会儿,恍然记起唯有王奉时是去岁调用到京的,听说他有一个女儿,大约就是面前这位王七娘了。看来季棠出面后王家无法再佯装不知,但又不甘心让嫡支的小娘子们参与,索性把苦差事交给了惹季棠不快的王奉时。王奉时无法违拗家族命令,只得让女儿去考,王七娘明知此事合族反对却又不得不去,但是去了考不中是令家族蒙羞,考中了难免又成为话柄,故而深恨她这个始作俑者。

      周又鸾这才知道王家竟然已指了人去应试,想到这与自家齐名的世家之首竟如此软骨头,周又鸾心中不快,淡淡道:“既是尊长之命,七娘你就听着吧。你也不必再跟她吵嚷,传出去空惹人笑你不尊重。”

      “阿周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为何与我说几句话就变成了不尊重?”柳绵绵打断周又鸾,“若我不曾记错的话,阿周先前也不少与我讲话的。”

      周又鸾冷冷道:“你嘴上刁钻,我不与你斗口。你为人如何众人心里都有数,受你坑害的人也不止一个,对不对,章二娘?”

      她说着话,转头看向角落里坐着的章静之,以目示意。

      章静之早料到今日来了难免要被人追问,故而只远远坐着,想求个清静,哪知还是被点了名。她心中虽然对柳绵绵不满,然而退婚固然伤柳绵绵的体面,章家曾聘下这等荒唐的儿妇难道说出去就好听?便只答道:“我与柳二娘来往的少,未知其详。”

      周又鸾见她不肯出头,脸色更冷,她慢慢向人丛中看了一遍,立时便有着意与周家交好的小娘子们领会了她的意图,站出来七嘴八舌道:

      “我听闻柳二娘是因为去酒楼吃酒,所以才被章家厌弃退婚的,真是丢尽了女子的脸面!”

      “我听说她不仅是吃酒,还和胡姬一起跳舞呢!”

      “岂止吃酒跳舞,据说当时还有十数个不相干的男人一起呢!”

      章静之恨得咬牙,果然退了婚都不得清静,还要因为她被人当成笑柄!她强忍怒气,道:“解婚乃是因为八字不合……”

      “章二娘真是厚道人,事到如今还给她留着体面。”王七娘愤愤打断她,“她既敢做就别怕人说,遮掩什么!”

      柳绵绵轻轻一笑,道:“我有遮掩过吗?”

      “那你敢不敢承认是因为行为不检被人退婚?”王七娘怒道。

      “这就奇了,我的私事与你、与你们又有何干?”柳绵绵笑着环视眼前一张张或讥笑或冷漠或躲闪的粉面,道,“需要告知你们吗?难道你们都喜欢把自己的私事拿到大庭广众之下向人分说?既如此,七娘不妨也跟我说说你夫家是谁,几时定下的,聘礼是什么,八字合不合?”

      王七娘一时语塞,忙道:“好,私事不提,你凭什么自以为能替大夏的女子请命?你愿意出风头就出风头,做什么拉扯我们!”

      周遭立刻响起附和之声:

      “对,我才不想去什么国子学,那么多男人,好不害臊!”

      “我们这些守规矩的小娘子真是被她害死了!”

      “别人大概要误会平乐的小娘子们都是她这样放浪不堪的!”

      柳绵绵笑意渐消,一双星子眼中寒芒微闪,王七娘纵是怒极,被她冷冽的目光一看,也觉得心下一凛,强撑着说:“你瞪我做什么?我却不怕你!”

      柳绵绵轻嗤一声,道:“为女子的,一生命运系于他人之手,不能自主,着实可叹可恨!我原想着为我,也为女子们争一争,但如今看来,你们多少人尚在梦中!我师上官道致名动天下,若她是个男子,不知多少书院求她上门,服朱服紫亦非难事,可只因她是女子,非但无法在士林立足,如今更是被族中夺去家产,还逼迫她嫁一个垂老之人!我师何等高才,只因身为女子便遭此不公,难道我们这些为女子的,都要这样一生任人摆布吗?”

      上官道致多年来以才驰名,她被家族逼迫一事众人多曾耳闻,此时不免都有点兔死狐悲的意思。那王七娘一时也有些触动,半日才道:“上官先生的遭际固然可叹,然而连她也不能幸免,我们便是读书又有何用?”

      “上官师势单力薄,但若我大夏女子个个如她一般,到时自然不同。”柳绵绵正色道,“这正是我要替大夏女子请命的原因。”

      王七娘默然无语,周又鸾突地一声冷笑,道:“任你舌灿莲花,总归是蛊惑人心,你爱去便去,休要说得冠冕堂皇。”

      “我自然要去,”柳绵绵也是一笑,“因为我有私心,私心盼望自己能不受人摆布,一生自在。若你们也想为自己做主,想见识见识天下是何等模样的,不妨十日后与我一同前去!”

      卷棚中一时静悄悄的,除了周又鸾的朋党,其他的小娘子们无不深思起来,神色阴晴不定。

      就在此时,章静之一声轻呼,起身行礼道:“见过卫相!”

      柳绵绵闻声回头,却见卫韶由一个内监陪着,正静静站在屏风侧旁。多时不见,他依然是那番从容淡然的神色,只是当初朱红的状元郎服色如今已换做了左相的紫衣,越发衬得他风姿俊爽,濯濯如春日之柳,耀目生辉。

      许久,柳绵绵才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躬身行礼道:“见过卫相。”

      在一众参见声中,卫韶温润的声音凌越其上,他道:“是你。”

      柳绵绵略是一怔,还没明白他所言何意,已见他露出一个清浅笑意,向她叉手为礼,道:“陛下请柳二娘到清露阁说话。”

      卫韶,大夏四世家之一卫家的长房长子,大夏最年轻的状元,最年轻的丞相,最俊美的儿郎。平乐俗谚云,得卫郎一顾,神仙不啻。而此时他就站在她身前,他们的距离那么近,近的能看见他清澈双眸中她的小小身形。

      柳绵绵眼前浮现出七年前那个跨马夸街的状元郎,那时他在千万人眼中,她是仰望他的千万人之一,而今日,看着他眸中的自己,她才发现,不知不觉之中她已能从容站于他身前了。

      “卫相……”章静之微微有些涩滞的声音再次响起,似是提醒了卫韶,他对着柳绵绵侧身相引,温言道:“请随我来。”

      跟着转向在座众女道:“陛下口谕,凡十日后参与国子学入学试的小娘子们,无论中与不中,均赐宫花一对,缭绫一匹,以示嘉奖。”

      东西虽不稀罕,却难得出自御赐,在众女的惊讶议论声中,卫韶带着柳绵绵,缓步向清露阁而去。

      钟磬悠扬的声音渡水而来,却是修禊乐舞开始了。

      清露阁中,季景隆与柳映月并肩偶坐,笑向柳绵绵道:“二娘,你姐姐一直念着你,所以朕命卫相传谕时顺带把你叫来。”

      柳绵绵忙道:“谢陛下恩赏!”

      柳映月向她脸上看了半日,见她神采奕奕,全然没被流言困扰,这才松了口气,含笑说道:“给你单设一塌吧。”

      季棠立刻起身道:“长盈,你坐我这里。”

      她伸手将柳绵绵牵到自己座前,引她看向水畔那队手持仪仗、随乐声缓慢舞蹈的国子学生,道:“还是桓十二最出色,放眼天下,再无一个男子能把红衣穿得如此风采!”

      柳绵绵眼前瞬间闪过红衣的卫韶,渐渐又重叠了今日的卫韶,她微微一笑,默默在心中说了一声“不”。

      “卫相,十日后的入学试,由你主持如何?”季景隆笑道。

      卫韶躬身答道:“臣愿竭尽绵薄,然才疏学浅,不堪当此大任,恳请由周相主持,以臣辅之。”

      季景隆笑意更深,道:“好,那便如此,好好办,不要让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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