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抽丝剥茧(六) ...
-
他似是沉入了秋水中。
阳光透过漾漾水波,温暖了他的身躯。
脚踏到了实地,周围的景象融成了水雾,逐渐向远处飘散。
待到雾气散尽之后,穿着礼服的青年出现在他的面前。
随后大提琴低哑迷离的声音充斥了这个空间。
青年把琴弓一收,看向了他,弯起的瞳间涵着之前的阳光与秋水。
他喉间一梗,心田上的小鹿却撒欢得起劲。
青年俯下身吻了吻枫木制的琴头,像是在和他吻别。
随后他便像之前的雾气一样消散在空中了。
像日出前的晨霭,来不留痕去不留踪。
唯独在他心尖上烙了印。
他垂眉不语,好似还在品味着滞留在空气中的琴声。
待他视线重新投向前方时,青年的身影又再一次出现了。
眉眼依旧是弯着的。
只是眸间相比之前纯粹的温润,还多了几分更为深沉的色彩。
在所有人都未发觉前,秋水下凝起了冰花。
终成一片冰封的荒地。
他张了张口,想喊青年的名字。
但眼前仿佛时间回溯,青年的脸庞逐渐变得更为英气。
甚至变得有几分稚嫩。
最后,温润的青年变成了一脸冷然的少年。
少年根本不知道何如收敛自己的锋芒,任凭毕露的锋芒与周身的冷硬把别人刺伤。
少年抹去了自己脸上的血污与焦渍,挑着眉看他。
仿佛是在对他说——
“梦该醒了。”
顾云深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病房里安安静静的,更显得他的喘气声尤为刺耳。
“云深?”
有人扶住了他。
“你怎么样了,感觉还好吗?”
他缓过来之后,对着身旁温婉的女人笑了笑。
“ 我没事,谨行呢?”
“在隔壁,他小叔陪着他。”景语嫣把手上的水杯递给了他,“你现在能自己站起来吗?不行的话就别勉强自己去看他了,好好躺着吧。”
“我只是点皮外伤,不碍事。”
“行吧,估计你看不到他也安心不了。”景语嫣把挂在床头的输液瓶拿了下来,挂到了旁边的点滴架上,“语臣你扶着他去谨行那边,别让他摔了。”
站在旁边的青年过来扶住了他,推着支架和他一起往门外走去。
“哦,对了。”景语嫣在他们身后对顾云深说道,“这件事我还没告之你姑姑姑父,要我现在跟他们说吗?”
“先不用了。”
顾云深几乎不假思索地回道。
“行。”
景语嫣耸了耸肩,也没再多说什么。
在去隔壁的路上,顾云深还是没忍住,问了景语臣叶言现在的状况。
“头部受撞击比较厉害,估计脑部会有程度较重的创伤。”
“不过据说这种程度的受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所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只要他醒过来,过个几天,估计就生龙活虎了。”
景语臣语气淡淡的,但他却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隔壁病房的门推开后,他的眼神就凝在了静静躺在病床上的叶言身上。
再难移开半分。
景语臣把他扶到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后,便退开了,走到了叶初阳的旁边。
站着的景语臣和坐在轮椅上的叶初阳不言不语地注视着叶言难得失了血色,也没了表情的脸庞。
“他怎么样了?”
虽然景语臣连标点都没漏地记下了诊断书上所有的内容,但他还是忍不住再向别人确认一遍。
“死不了。”
叶初阳的回答更是粗暴,只是这粗暴中混着几分疲惫与烦躁。
“叶将军没过来吗?”
“来过,走了。”叶初阳皱了皱眉,“估计又是带着他那暴脾气去老朋友那里砸场子了。”
顾云深捧起了叶言的手掌,把脸埋在他手心中。
嘴唇嚅动,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过也没有人关心他在说什么,唯一一个能听见的人静静躺在病床上——
不言不语。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顾云深就这样傻乎乎地捧着叶言的一只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别人听不清的话语。
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之后,疲惫和无力涌上了他的身体。
导致他就这样抱着无力反抗的叶言的一只手,睡了过去。
还睡得挺香的。
景语臣和叶初阳也没有把他叫醒,或是把叶言的手从他的怀里解救出来。
虽然从他们的角度看着,叶言的那只手扭成那种程度是有些辛苦。
但不说昏迷着的叶言,就算是醒着的叶言,肯定也会这样纵容他。
所以他们只是悄悄离开了房间,再轻轻关上了门。
把一房无人打扰的安静和隐秘的甜蜜留给一个昏迷着和一个昏睡着的人。
—
等到顾云深再醒来时,房间陷在一片朦胧中。
窗外的微光透过磨砂玻璃,模糊地照亮了房间。
只是他现在完全分辨不出这到底是霞光将歇之时,还是晨曦初露之际。
也没那个精力去分辨。
他的脸颊离开了叶言的掌心,随后把手覆了上去——
十指相扣。
正当他在心底对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傻乐着的时候,被他紧握着的手反过来扣住了他的手。
指腹压在他的手背上。
他怔愣着抬起头,撞入黑眸下一片冰封的荒原中。
然而那人只是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随后便把视线移到他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文件上。
看到叶言醒来的欣喜吞没了他内心感到的那一点微末的不对劲。
“谨行,你感觉怎么样?”
叶言似是没听到一样,只是把手上的文件翻了页,继续看了下去。
“谨行?”
顾云深无意识地把他的手扣得更紧。
不安感逐渐在心底扩散开来。
“我没事。”叶言的语气不咸不淡,平静得像让人咂巴不出滋味的白开水,“但你有点弄疼我了。”
顾云深像触了电一般地抽出自己的手。
只不过半路被叶言扯了回去。
“我没事。”
他终于把视线从手上那该死的A4纸上移开,看向了顾云深。
“只是些皮肉伤,别担心。”
顾云深试探着再握住了他的手,只是这次没再敢用力。
仿佛是握着融化得只剩表层薄薄冰鞘的冰雕。
反倒是叶言坚定又用力地紧握住他的手。
他心中似有一块大石落了地。
但当他抬头望进叶言的眼眸时——
落地的大石崩裂开来,碎成无数小石子,在他心上蹦蹦哒哒地击出浅坑来。
黑眸中的一湾映着星光的秋水再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寥的荒野雪原。
“谨行你……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无数的措辞在他肚子里滚了几圈,最后出口的却依旧是最笨拙的话语。
“没,我挺好的。”
叶言直视着他的眼睛,这也让他更为清晰地看到了其中的静寂与冷然。
“我去把医生叫过来再检查一下。”
顾云深犹豫着倾身过来吻了吻叶言的眉心。
“好。”
叶言揉了揉他的头发,视线移到床头的按铃上。
但叶言既没有提醒他床头有按铃,也没有告诉他其实医生之前已经来过了。
他只是轻柔地拍拍顾云深的肩膀。
而在顾云深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他隐秘地扫了眼病房中存于工作状态的监视器。
—
顾云深关上门,一转身便看到了一站一坐守在门旁的两人。
看上去脸色都不太好。
“他醒了,是吧?”
没等顾云深开口说些什么,叶初阳就先开了腔。
“嗯,谨行是怎么了?”
“诊断书上写了,脑部可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景语臣皱着眉开了口,“现在看来,估计是损伤到了杏仁体那一块。”
“我哥可从来没用过那种态度对过我。”
说到后面,景语臣的表情都有小幅度的扭曲。
“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小孩子就别在这里抱怨了。”叶初阳把他的抱怨给止住了,“不过这种程度的撞击应该不至于导致脑部组织的完全损伤,估计是’应激反应’。”
“让他冷静个几天应该能缓过来。”
“什么意思?”
景语臣眉间都快可以夹死苍蝇了。
“毕竟昨天发生的事,对于他来说——”
“是往昔重现。”
叶初阳的语气淡淡的,像是散去了酒香的一杯纯酿。
初尝无味,入喉辛辣。
顾云深咬着唇,脸上又失了血色。
“当时那次行动结束之后,他也把自己关了好几天。”叶初阳耸了耸肩,“这次他至少没有把自己锁起来。”
“那……怎么办?”
无论是不是关心则乱,顾云深现在反正是心乱如麻。
他平时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的思考现在是一个都不在了。
“让他一个人安静地待着,或者——”
“你去陪陪他。”
“不过。”叶初阳话锋一转,“鉴于你昨天遭受的事情比叶言只多不少的份上,你还是先把自己调整好吧。”
“毕竟总不能你们两个同时出状况吧。”
叶初阳“刽子手”的称号真不是浪得虚名的。
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平日里。
在战场上一击毙命,在平日里一针见血。
“不过你不用过于担心,我已经联系过警方那边了,如果他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的话,会请专门的心理医师过来进行疏导的。”
他看着顾云深难看的脸色,安抚性地补充道。
顾云深沉默了一会儿,滚了滚喉结,似是把昨日发生的所有他一时无法消化的挣扎与痛苦都咽了下去。
“我去叫医生过来看看。”
他甩下这句话便消失在两人的眼前。
“医生不是前面刚来过?”景语臣不解地嘀咕着。
叶初阳把脑袋靠在了椅背上,一声轻叹悄无声息地散在空气中。
—— “叶言你这个小兔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我补完了,今天明天都要双更了(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