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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十世轮回 ...

  •   二十多年前,当时的人间帝王昏庸,贪吏遍地,朝政污浊。

      位处西南的莱州恰逢天灾,亏空巨大,朝廷税务又十分繁重,到了年末自是缴不出来,无奈之下地方官吏便在暗地里打起了官窑的主意。

      莱州的瓷土是一绝,质地极好,烧出的瓷器细白如上好的羊脂玉。

      不过这上等的瓷土按例只有官窑用得,民间的窑厂只能花大价钱偷偷从官窑中回收一些。是以若在平时,这要转手的官窑便等同于一块油滋滋的大肥肉。

      可商人到底都是精滑得如泥鳅一般,谁不晓得这是莱州地方政府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所谓狡兔死走狗烹,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地方官不拿他们垫背才怪,风险之大明明白白摆在那里,谁都是一面客气着,一面忙不迭地推三阻四。

      只有我是个胆大的,反正在人间孑然一身无所牵挂,若东窗事发遣散了工人拍拍屁股跑了便是。溶月常说我满身铜臭,这等天赐的商机不好好把握岂不辜负于她?

      我心中的算盘噼里啪啦合计得十分明白,于是风风火火带了人赶去莱州,将价格压得极低,将那官窑收到名下。

      若经营得当,只要坚持两年便可回本,如能熬上个三四年,那利润是十来个蓬莱居都难以企及的。
      事情也便如我所预料的那般顺利,到了第五年上,官窑依旧安全无虞地运作着,我也已然不怎么亲自出面,也很少去到莱州。

      所以我并不曾见过那个新来的账房先生,只晓得他叫原莫,是个极有才华却性子桀骜清高、以致于屡屡在科举中受挫的穷秀才。

      这样的人管账倒比那些长袖善舞的要叫我放心,当账房的主事派人快马来报我时,我也便没什么犹疑地录用了。

      年底我照例去了莱州,一年到了头总要上下打点,顺带去收些银子回来花花。可谁晓得到了城门口,却接到消息说出事了。

      本来嘛那些地方官们翘着二郎腿便能在家分红数钱,互惠互利的事,自是乐得不会说什么。

      然而我在这人间活了几百年,竟也还是天真不识人性之丑恶,不想同行中也会有眼红之人,以勾结地方官府、蚕食国家资产之名一状将我告上了朝廷。

      我赶到之时,官兵们正在劈啦啪啦拆解我辛苦经营起来的那口官窑,我虽早料到会有如此一日,到底还是心疼,撸了袖子便欲冲上前去找那带头的理论。

      谁知气势汹汹冲到一半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抓住了手腕,我一个踉跄恼怒地回头,却见一个清秀的男子死死盯着我,似是十分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是你...原来是你......”

      彼时我为方便行走常着男装,此刻心下骇然,莱州民风竟开化至此,这龙阳之癖的风气已然盛行到可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吗?

      我瞬时觉得心头长毛整个人都不大爽利,正欲抬手甩个巴掌过去,那个龙阳男却直直向我倒过来,我被他带倒在地,视线受阻,只听见身周一阵乒乒乓乓的。龙阳男闷哼一声,鲜血从嘴角不断溢出,却将我死死地护在身下。

      后来我才知这龙阳男便是新来的账房先生原莫,那日摆满了瓷器的展柜被官兵弄塌了,他也为救我被砸成了重伤,大夫说活不了几日了。

      我在这尘世几百年,头一遭有人因我送了命,又听闻这个原莫幼时便没了双亲,一生孤苦无依,心中自是又难过又歉疚,于是便日日不辍地在他病榻前守着。

      除夕的夜里飘起了大雪,昏沉了好几日的原莫忽地精神了些,抓着我的手说了些胡话,他说自他记事起,便有一个白衣女子每夜入梦,那女子总是背着他站在河畔,那条河是暗红色的。

      他从未目睹其真容,唯有一个背影在梦里始终缠绕不去,可不知为何,第一次见到我时便很肯定,我便是他梦里的那个女子。

      “一眼一生,终是在死前找到了你。”他抓着我的手渐渐松了,我知道他终究还是为我死去了。

      我眼中一阵泛酸,两行泪便挤了出来,淌过脸颊滴在他的手背上,刹那间他却忽然睁开了已然合上的双眸,眼神却是十分地不同了。

      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他挣扎着说了句,“莫如,我是幽溟。”

      我惊骇非常,这些年来我从不曾过打探过幽溟的消息,因为我想着我既未入轮回,那么与他那十世之约也便作罢了。

      他贵为冥子,阎王一定会让他在人间过得舒坦,享尽荣华,世世安乐,也许十世之后,他便彻彻底底地将我忘了,我又何苦再去招惹?

      可如这原莫真是幽溟的转世,那么事情显然另有内情,却不似我想象的那般简单了。

      于是安葬了原莫后我便匆匆回了乘云之境,在蓬莱居前放了束蓝白相间的烟花,唤了溶月下界。

      我想让她帮我查一查幽溟的前世今生,忽地又想起这事以她的品级似乎是强求了,犹豫了会儿说,“不如求北辰星君帮一帮。”

      她听罢看着我,“你就这么信我?信北辰星君?不怕我们出卖你么?”

      我说,“如若连紫宿宫都信不得,我还能信谁?”

      也不知为何,溶月竟面色有些难看,或者说是难堪,半晌才道,“好吧,我替你打听。”

      可后来溶月带下来的消息着实让我十分吃惊,原来这月老儿的手段竟那般厉害,幽溟在人间过得并不好,十分地不好。

      短短三百年间,原莫已是他的第九世。

      阎王并不曾给他放水,所以他也大多投生在清贫人家,命途并不比多数凡人平顺,反而坎坷上许多。

      而他的前八世也都如原莫这一世般短命,大多二三十岁上便陨落,更令我讶然的是那八世里他竟从不曾娶妻,可都是思念成疾,郁郁而终,一世都不曾快活过。

      这最后一世,他投胎成京师千业侯府上的二公子千允墨,终于可谓荣宠非常,贵不可言。

      他幼年时我曾偷偷去看过一眼,屁点大的小娃娃便会调戏婢女,纨绔得已有他当年作为冥界少主的风范,见此我倒是稍稍放下了心。

      不过一晃又十几年过去了,我是该再去看看他。

      溶月听闻我有此意,轻轻摇头,“也快了结了。”

      临走前她忽然又回过身来,犹疑了许久对我道,“天上有传闻说...菡萏怀孕了。”

      我愣了一愣,而后轻笑出声,“三百多年了,是该有了。”

      溶月盯了我半晌,“看来你是真的放下了。”

      “不然呢?”我平静无波地道。

      她好似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叹口气道,“罢了,我走了。”

      我看着溶月又是翻窗出去,今晚是上弦月,月色极好,薄如蝉翼地洒在窗台上,别样温柔。

      云顶上的月亮却始终是圆的。当年的雪泠宫是个赏月的好地方,曲舟池漂浮几片荷叶,池水微澜映着那轮圆月。

      因了离得近的缘故,月光一直很亮,却又不至于太过热烈。那人一袭水墨色的长袍,如玉白皙如笋芽修长的手指握着本书,静静坐在池畔的石桌旁,只时不时翻动一下扉页。

      其实他总是这样地安静,不如幽溟那般热闹,却偏生不让幽溟进来与我玩耍,于是我又只能趴在桌上在指尖点了青焰,盯着那团跳动的火苗百无聊赖。

      忽然他伸出一只手来,捻灭了我手上的青焰顺势握住了我的手,眼睛却仍是盯着书本,“早告诉过你,青焰危险,切莫随意引燃。”

      我抱怨道,“人间新年,戏园子都休了市。你又不是时时都在……哦,来了也不愿同我讲话,我可要闷死了。”

      他闻言终于放下书,抬头用那双深邃似墨的清眸认真看着我,“你可知时时都在一起的两人是何关系?”

      我有些迟钝,迷茫地看着他。他却在我发怔之时也不知怎么地就变出了根红绳,迅速套在我腕上,神情极是满意,却是叹息着,“罢了,如此便名正言顺了。”

      我看了几千年人间戏文,当时对仙界的习俗倒是不大明白了,此刻盯着腕间忽然多出来的东西仍是满头的雾水。

      他又叹息了一声,将我拉了过去坐在他的腿上,轻轻环住我道,“等你生辰之时,我便向你父君提亲,你觉得如何?”

      那时的他待我是那样地好,那样地温柔,我真的曾相信过会同他千年万年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可白云苍狗,世事如此难料。生辰时一阵莫名其妙的妖风,便吹散了曾经的所有。

      从前以为离不开的却离开了我,我不也活得好好的。不过他若知我还活着,不知是否会为了他如今的爱妻来找我寻仇。

      多思无益,也罢。玄罗有风,如今在遥不可及的天宫里,当他风头无二的驸马爷,与我一凡尘女子又有何瓜葛?

      我躺在床上懒洋洋地翘着腿儿,明日还是启程去京师瞧瞧千允墨那小子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幽溟:疯疯,我好苦。
    疯疯:头摸摸。
    幽溟:你坏坏。
    疯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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