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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九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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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上仍是风轻云淡。
以我方才所触来看,这并非是活人的头,而是死了的人脑袋。可它抚着又无溃烂之感,皮肤冰冷却仍旧平整,我合眼思索了会,也想不出此人究竟死了多久。
我即便是怕,也不会叫我师父看出,免得他知道后笑我。
我师父说:“你没甚么想问的?”
我说:“他是何人?”
我初次随我师父来此,也不知洞中有甚么东西,生怕转身又撞上一具死尸,只得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背着手装成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我师父曾与我提过以活人做药盅的事,古有神农氏尝百草,但放到如今,要医者拿自己来试药便是很傻的事了,以其他活物来试药……终究是不如用活人来试好的。我师父虽不是甚么循规蹈矩遵循道义的人,但也不喜用此法来炼药,不然也不会将师祖多年养着的药蛊全数埋了。
但这死人头摆着这,又是为了甚么呢。
总不能是为了辟邪罢。
“时隔太久,为师也记不得了。”我师父答得更是随意,“约莫是甚么时候进谷来找为师麻烦的人罢。”
他在石洞中点了清心香,又领着我往石洞的更深处走了两步。洞中连滴水声都无,静得只有我的呼吸与脚步声。我师父功力深厚,动止皆无声,若不是他时不时还会同我说一两句话,我几乎要以为这洞中只有我一人了。
走到一处,我师父忽然同我道:“这四面八方,皆是十年来死在谷中之人。”
我说:“都是药王谷的仇家么?”
我师父说:“有些是,有些却不是。但死在此处的人,于江湖名声都不怎样。”
我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心道各位前辈我不管你们生前名声多差咱们无冤无仇你们别跟我过不去。
我说:“您将他们放在此处,是为了试药么?”
我师父说:“拿死人试药,有个甚么意思。”
我说:“难不成还跟庙里摆菩萨一个道理?”
我师父说:“屁,为师还要拜这些瓜批子不成?”
我只是想问他为何要将一众死人留在自己闭关之处……难道不会瘆得慌么?我虽一直觉得我师父不是甚么正常人,但也想不到他会有这等癖好,真是令我叹为观止。
我师父的手忽然在我肩头轻轻一按,说:“你便在这跪下罢。”
我问:“跪谁?”
我师父说:“自然是跪你师祖,不然还跪谁?”
我才晓得此处还摆着我师祖的牌位。难怪行到此处,类于寺庙檀香的气味便更浓了。想来我师父对师祖的感情是极深的,将牌位设在此处,岂不是他每次闭关都会来我师祖的牌位前拜一拜上上香?我在心里想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事后,惊觉我师父还在一旁等我跪拜,忙将衣摆往后一撩,屈膝跪在了身前的蒲团上。
我从未见过我师祖,但从我拜入药王谷门下后,便对他有着一种奇异的亲切感。
师祖在上,我是您徒弟的徒弟,倘若您觉得我长得还合您心意,往后就多庇护庇护我罢。
我这般想完,觉得自己不太虔诚,便又将头一磕,重新默念道:“若是我真能接手药王谷,同我师父一般成为天下第一神医,一要将门派发扬光大,叫任何人都不能欺辱我等;二要救济良善苍生,为好人留下一条生路。虽说现在武功不高医术也不怎样,但我有一颗求学上进的心,大概是不会辱没药王谷名声的。”
我抬起头,抬眼看向我其实看不见的牌位,凝神定了会,才再将头磕在地上。
师祖,我师父嘴上不说,却还在为往事烦忧,您哪日闲暇就去他梦中走走,帮他开解开解罢。
我身为他徒弟,有些事总不好说出口,但若是您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磕完三个头,我起身,接过我师父手中已点燃的香,怀着恭敬之心敬给了我师祖。
上完香,我心下却忽的有些悲怆。
无论是像我师祖这般可谓天下第一厉害的人,还是那些穷凶极恶人人喊打之徒,都逃不过这生死命途啊。
我师父问我跪下时心里想了甚么。
我说我在请师祖入梦教我如何使春风化雨。
我师父笑了两声,说:“他从前因这独门秘技颇为自得,说是偌大江湖,无一人能破他此招,也无人能真正学会此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天生有一双断腿。”
我说:“也不是所有人生来就一双瞎眼。”
我师父说:“自生来就与他人不同,不也是一件幸事?”
这话说得奇怪,但似乎也有些道理。我微微点了点头,又听得我师父说:“这具死尸尚且还完整,你过来练练扎针手法罢。”
我:……?
*
落在枝头的积雪渐渐消融了,院中枯木又生出了几朵春花。
徐衍披着件褐黑绣花的外袍倚在窗边,悠悠地望着这萧索却又暗藏生机的景致。他总算将席青那唠叨傻小子送走了,终于能落个清净,身体有恙倒也不是坏事,他许久都没有这般放松地睡到正午时分了。
年竟在他卧床这几日就过完了,听连护法讲这庄中的年宴办得也算不错,只可惜他这个庄主不能出席,叫一众想见他的门主失望了。
他既想回去见阿观,也想去见冯茵……
冯茵与她年少时的模样太像了。
徐衍将手探出窗外,接住了随风飞来的一朵尚未开放便凋落的白花。他摊开掌心,将白花放在鼻尖闻了闻,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她要荣华富贵,他便给她。
就是她心有歹意,又有甚么关系。
连重端着药碗推门进屋,见徐衍坐在窗边,担忧道:“今日天仍有些凉,庄主再多披件衣服罢。”
“阿观在庄中如何了?”徐衍偏过头看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又感叹道,“席青也是,就不能将药配得好喝点嘛。连护法,呈蜜饯上来。”
连重垂下头,将早便备好的蜜饯递了过去。
徐衍看了眼落在地上被窗框分割成一块块的日光,低低地笑着说:“她当年日日都要喝这些玩意,怎么我从未听过她说过苦呢。”
连重说:“夫人是不愿让您担心。”
徐衍笑着叹了声,说:“我那时尽是为它事烦心,总顾及不到她。若是我当时多陪陪她……”
连重将头垂得更低。庄主常年需与江湖各大门派打交道,不论心中是如何喜怒哀乐,脸上都是带笑的。他心知庄主仍因当年不能救回夫人性命的事而愧疚后悔,但又说不出甚么劝慰的话。人生死有命,就是席神医的师父还在人世,也未必能将夫人救回来啊,这又怎么能算是庄主的错?
他也知庄主之所以纳冯茵为宠妾,是因他从冯姑娘身上望见了夫人的影子。
席神医来时总骂庄主沉溺美色多情浪荡,但他以为……或许并非如此。
徐衍说:“席青说的倒也不错,我是多情,但美人谁不爱?我怀念亡妻,怎的就不可去烟柳之地走走看看了?”
连重说:“……庄主说的是。”
徐衍又笑:“我看你神情可不是这么觉得的。”
他将蜜饯扔进嘴里,眯着眼嚼了嚼,道:“多情又有甚么不好,你看席青那傻小子,都过多少年了,还忘不掉一个朱如雪。”
连重心想庄主您又没资格说这等话。
但他也只是心里想想,身为属下,不敢随意评断主子的话。
“您要送甚么东西给少庄主么?”连重绕开了方才的话题,道,“冯姑娘说少庄主甚是想您,因您过年不回庄失望了好一段时日。”
徐衍说:“阿观会将想我这等事说出口么?”
连重道:“说是少庄主无事时便会在从前与您下棋之处坐着发呆。”
徐衍哈哈大笑,说:“他就是这般性子,想我又不肯承认,也不知是随谁的性子。“
他笑罢,抬眼看向连护法,又道:“送些小孩喜欢的蟹黄桃酥糕点如何?”
“少庄主已过十五年岁,再送糕点未免有些哄小孩之意了。”连重实事求是道,“庄主也不必送得过于贵重,不如送副您自己写的书法罢。”
徐衍说:“倒是好主意。连护法,来!替我磨墨展纸。”
压好纸后,连重抬头看了眼凝神握着狼毫笔的徐庄主,低声问道:“可否问下庄主想写的是哪一句?”
徐衍笑道:“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连重说:“只写着一句么?”
徐衍阖眼思索片刻,摇头笑道:“那就再写两句罢。‘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
连重说:“这二句是何解?”
“君子此句,意在要他狠心下手,做自己想做之事。”徐衍说,“而后这两句,意在让他在做自己想做之事的同时,要胸怀仁心,做个善人。”
他语罢,手下的两幅字也已大功告成。连重将墨砚收起,又取来徐衍的印章在字幅的左下角轻轻一印,这份礼便算是完成了。
徐衍摸摸下巴,笑道:“送这个未免也太寒酸了,还是再加两份蟹黄桃酥糕送过去罢。”
连重方想说甚么,忽然听见屋外有仆役的喊声,同徐庄主颔了颔首,便转身离开去了大门口。
知道徐衍在此暂住的人应当不算多,这又是个人烟稀少之处,平日里绝不会有甚么人来。
连重还在思索着来人是谁,方才传话的仆役小跑到他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甚么。
他拉开一侧大门,抬眼向外头看去时,正正对上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的脸。那汉子朝他抱了抱拳,往后退了一步,连重才恍然发现那后头还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瞧着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
汉子面上斜切着一道刀疤,浓眉大眼,肤色黝黑,看着却不算凶神恶煞,反倒有些意外地有些宽厚朴实。他见连重并不逐客之意,又重新上前一步,抱拳恭敬道:“连护法,我等是江南永言镖局中人,来此拜见徐庄主。“
作者有话要说: 晓知白(拔草):今天也没有出场的机会啊。
还躺在床上的吕姑娘思索:难道我上山只是为了吃碗饺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