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君恶臣录》羽蛇

11、太子师

　　待到众人进了正院厅中，早有下人将众人的席位布置妥当，大长公主自然坐在了皇上右手侧的座位。楚玄被引入了左侧男宾的席位，他见排在自己前的还有一席，坐着位年方弱冠的年轻人，面色沉静，即使在一片喜气洋洋中也不苟言笑。

　　他便想起，皇上登基之时，镇南王世子萧则然曾奉命来京朝贺，此后高子和便将世子留在了京城。镇南王是本朝开国起就雄踞西南的藩王，世代骁勇。看来就是高子和也对他们颇有忌惮。

　　此时自己已是一品大员，能位列自己之前的，恐怕也只有这位世子了，便对世子拱手行了一礼，但世子却只是冷漠地抬了抬眼看了他一眼，并未还礼。

　　他也不在意便入了座，在他左手下席便是华骁。

　　华骁已是二十有四，之前职位仅为左骑校尉，又兼出身不高，也无心此事，便一直也未曾娶妻。但他如今已俨然是禁军统领，又是新贵，来春日宴简直太合适不过了。换句话说，这一排坐的基本都是黄金单身汉们。

　　甫一入座，大长公主已经微微附身在萧敬川耳边简单讲了刚刚的事情，萧敬川听得又是吃惊又是想笑。虽然大长公主对于楚玄居然如此熟稔地弹奏古曲之事惊诧莫名，但他心里觉得真是太正常不过了——恐怕再早的曲子楚玄也是照懂不误。

　　但口中他该夸奖的还是得夸奖：“没想到楚相居然如此深藏不露，皇姑母对琴曲如此挑剔，竟也赞楚相有国手之能。”

　　楚玄谦逊道：“臣不过乡间粗鄙之能，大长公主谬赞了。”

　　坐在萧敬川身边的皇后忽然也笑道：“常听闻皇上提起楚相年少俊才，今日得见，果不其然。”

　　“皇上，娘娘，臣女刚刚也借着楚相的琴风舞了一套惊世之舞呢！”陆悠悠在后面也不甘地开玩笑道。

　　“好好，陆女侠也是英雄年少，”萧敬川心情大好，也开起了玩笑，笑道：“若不是皇后行动不便，想必方才朕也去凑兴了。”

　　“行动不便……”楚玄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恭喜圣上。”

　　厅中众人有的已经知道的，有的也如楚玄一样是刚刚知道的，但都纷纷地起身恭贺祝福。

　　皇后不由将手放在小腹上，微笑着一一应着。

　　华骁向着楚玄笑道：“看来臣等现在就要早为小殿下准备诞礼了。”

　　萧敬川大笑：“华统领，可要把你压箱底的宝贝搬出来啊。”

　　楚玄也笑道：“臣府中却是别无长物，皆是圣上所赐，想必小殿下也是不稀罕了吧。”

　　“楚相，”萧敬川眼中带着促狭之意笑道：“楚相能送什么诞礼倒是次要，只是待太子出生之后，就要赖楚相用心教导了。”

　　此言一出，厅中不由一片哗然。

　　首先，皇上之意便是如果此次出生的是男孩，则将会即刻封为太子，其次，这位毫无建树的楚相竟然被皇上当众御口钦定为太子之师。想起之前沸沸扬扬的传闻，不少人看向楚玄的目光又变得复杂起来。

　　而楚玄心中则只有苦笑，他本就只是为了报萧惟之恩而来，帮萧敬川也算是转嫁恩情了，但现在这情况……是打算子子孙孙都绑在自己身上？看来还是应该找个机会再敲打敲打他了。

　　这么想着，楚玄口中却只是说：“不敢。”

　　华骁从一旁探过头来：“恭喜楚相！届时在下必然去蹭一杯酒沾沾光。”

　　楚玄咬着牙对他低声笑道：“不用等殿下出生，本相随时在府中等候华统领大驾，必然好，好，招，待。”

　　华骁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只觉寒意袭来，不由打了个冷战。

　　在楚玄右手席的镇南王世子微微斜视与楚玄看起来极为熟稔的华骁，不由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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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宴次日，大长公主便收到了来自国相府的礼物——锦盒之内整整齐齐叠放着数十张曲谱，重山越的四十八节。

　　大长公主不由微笑，这位楚相自然早看出自己对这曲谱的重视和喜爱，却并没有当众直言赠谱，而是事后低调地相送，似乎并无意以赠谱之事当众向她邀谢。且昨日她见楚相举止文雅进退有度，不似太后口中那张狂奸邪之人。

　　于是很快的，大长公主府也低调地回了谢礼。

　　而实际上，楚玄并没有想这么多。他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人，或者说他并不喜欢那种作为众人目光中心的感觉。更何况，他此来并不打算久留，也并不想与过多的人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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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授了楚玄印信时，萧敬川也给予了他进宫的最大便利。按照萧敬川的谕令，楚玄每隔几日便会主动进宫，无需宫中宣召了。宫里的人自然也都认得这位宫中常客，通报后便很快引着他进了御书房。

　　“楚玄，你来得正好，”萧敬川在奏折堆中头也不抬：“之前皇姑母还私下问我，你那里怎么会有这么古老的谱子。”

　　楚玄寻了他的惯常座位坐下，道：“圣上可以如实以告。”

　　萧敬川楞了一下，终于抬头看了看楚玄，疑问道：“如实以告？”

　　“是的，”楚玄笑道：“臣并不介意，只是——那样的话，臣可能就要另觅去处了。”

　　这意思是——他随时有可能走掉？萧敬川顺着他的话回溯，慢慢想起了早几天自己曾经当众许他太子之师的事，其实他当时的确存了长久留他的私心，不由有点心虚：“朕不过说说而已。”

　　在二人独处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面对着个活了远超过自己年龄的人，萧敬川有时会有种底气不足的感觉。有时候他甚至会想，是不是前朝开国皇帝也有这个想法，才会在称帝之后把这座压顶大山除掉的。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而已。虽然关起门独处时是这样，但在外面的时候，楚玄对他还是相当恭谨的，他也可以趁机找回场子。左右算算也不是很赔。

　　“不过朕倒是真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抚琴。”

　　楚玄不动声色地低头看着手中的折子：“活的久了，多少总是会多学一点东西的，否则日子怎么打发呢。”

　　萧敬川忽然来了兴致，问道：“你以前的日子都是怎样过的？”

　　楚玄不解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以前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萧敬川差点忘了，所谓“以前的日子”，对于楚玄来说有很多很多，忙补充道：“比如你这次来京城之前？”

　　“自然是过普通百姓的生活。”

　　“做些什么呢……”

　　楚玄正色回答：“臣来此之前，在清河渡一个小村子里做磨豆腐的营生。”

　　萧敬川张口结舌彻底说不出话了，他完全想象不出来楚玄这样的风范气度穿着粗布麻衣磨豆腐是什么样子。他甚至尝试着想象了一下，但脑中的画面让他不由打了几个哆嗦。

　　“嗯……楚玄……”萧敬川忽然吞吞吐吐问道：“那你会不会做那种……糖？”

　　“糖？”

　　这事解释起来就比较麻烦了，楚玄云里雾里地听萧敬川连比带划，最后干脆研墨取笔，本该商讨国事的君臣俩花了老半天时间，专心研究一遍萧敬川念念不忘的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半晌楚玄才恍然大悟：“糖画！”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皇曾经带他微服出宫去年货集上痛快地玩过一次，当时他最爱的就是那条大龙的糖画。可惜他没舍得吃完，回宫之后被母后夺下扔掉了，说外面的东西肮脏不洁，连着他买来的一箱子小玩意都被扔了出去。

　　父皇来问起时，他懂事地说自己吃掉了，否则恐怕又会听到一场无谓的争吵。

　　打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被允许外出了。

　　现在就算他想出宫也没人拦着了，可是再也没有那种心情了。更何况他堂堂一国之君，总不能举着糖画在街上闲逛吧。这件小事他从未对人说过，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忽然想跟楚玄说起这件事了。

　　“臣不会。”楚玄歉然道，他虽然也在集上见过手艺人做，但却没想过去学学。

　　萧敬川有些失望，因着这个糖画，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很多事情。他就这么一会儿走神一会儿批阅的，还没看上几本奏折，转眼就到了中午时分。

　　楚玄看看时间，也站起身来就要告退——为了免得楚玄路上奔波，萧敬川还是将清心居给他留着，午膳的时候楚玄就在那里休息片刻，由御膳房将膳食送过去。

　　“皇后这几日也曾问起你，择日不如撞日，”萧敬川把奏章一合：“午膳就跟朕去皇后宫中一起用了吧。”

　　“圣上，楚玄乃外臣，不便入后宫的。”

　　萧敬川不由分说，拖着楚玄就向外走去：“你我君臣还有什么不便的，而且以前高子和去得，你也自然去得。”

　　“圣上，这样做的话，那臣与高子和何异……”楚玄无奈道。

　　但萧敬川态度坚持热情，硬是要拖着楚玄一路穿宫越殿，直往凤仪宫而去。因着在宫中被拉扯着实在不雅，楚玄只得随着萧敬川向后宫走去。

　　凤仪宫中，皇后却并未因二人同来而意外，楚玄看在眼里，便知道今日并非萧敬川临时起意，必然是有什么其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