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杀了我的妹夫》非常正器

12、背叛者死

　　凉州毕竟偏远之地，不那么讲究礼数，所谓的洗尘宴也不过是露天布置了几张席位，女眷用粗麻布的帷帐隔开，魏修过来的时候，人也还都没到齐。
　　一旁魏银和女眷的席位已经传出了谈笑的声响。
　　魏修坐在上首一侧的暗角——这却不是宴会安排，而是他借口身体不适特意挑选了这处远离灯火的位置。
　　灯火幽暗，魏修端端正正跪坐在席子上。老魏王死得仓促，他还未来得及加冠，几乎与魏银的打扮没有太大差别，额前的头发整整齐齐被缎带系在脑后，两边只着了两根红丝带装饰，越发衬得冰肌玉骨眉目如画。
　　他身后的最高处却是一案空座——宴会最重要的人，凉州之主，迟迟没有出现。
　　魏修暗暗攥紧膝盖上的手掌，尽管心中反复暗示自己，一想到即将要见到那人，却仍是手脚冰冷心神难定。
　　凉州血屠，这是天下人对凉州牧的称号，凉州胡汉杂居，民风混杂彪悍，弘业元年，西海北宁远城叛乱，凉州牧率兵屠城，城中人血溢出护城水渠，世人因此送其“凉州血屠”之名。
　　上一世，魏修就是把魏银送到了这样一个人手里，最后自己也死在这个人手里。
　　“殿下？”郭果儿注意到了魏修的不对劲，忍不住担忧道，“殿下脸色如此憔悴，可还有什么不适？”
　　魏修咬牙，缓缓摇了摇头。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天色彻底暗下来，火盆都被点了起来，明亮的火光刺得魏修眼睛生疼。
　　终于有人过来，说凉州牧有事不能前来，向魏修致歉。
　　魏修忙表示凉州牧事务繁忙为国分忧深能体会芸芸，待人走后坐下时，才发现膝盖上的衣服已经被手心里的冷汗浸透了。
　　宴上众人听到凉州牧不来的消息气氛也是一松，原本跪坐得笔笔正正的众人也歪倒开来，各自开始饮酒行乐。
　　虽说是宴席，然而凉州终究不是王城，案桌上也不过些粗粮大肉，配着点儿浊酒，魏修看着就没有胃口，随意饮了几杯，便借口退了。
　　魏修由郭果儿扶着走了片刻才发觉凉州的酒后劲不小，只觉得腹里涨得难受，便靠在廊柱下休息片刻等待清醒。
　　“乔侍中回来了么？”
　　“还没有。”
　　魏修从不打算在凉州留下，一清醒就令乔叔明打探众人可以离城的路线去了。
　　郭果儿替魏修揉着太阳穴，问：“公主还在宴上，可要奴婢前去提醒一声？”
　　他们已经走了，魏银自然不好也立刻就走，只是也不能留她在那里不管。
　　魏修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头：“等等……”
　　然而片刻他又道:“算了……你去吧。”
　　“那殿下你……”
　　“我没事，你速去速回。”
　　魏修独自一人在廊下醒酒等郭果儿带回魏银，却不知这一等就等了许久。
　　凉州入夜寒凉，魏修身上酒气渐消寒气骤起，再三没有看到郭果儿回来，心中没由来地慌乱，顿时起身打算自己回去。
　　魏修凭着记忆走了一会儿，却发觉四周越发陌生，想要原路返回却又偏偏见到一队举着火把的兵甲列队在一扇门前。
　　魏修正觉得不对，忽然见那不大的一扇木门被人从外面破开，堆带着液体的黑色物体从门后滚落出来。
　　——那是人头，无数血迹都没有干涸的人头。
　　魏修猛然惊醒过来，扭身躲到回廊后面。
　　门前传来单方殴打的声响，片刻就听到一个男人惶恐的声音：
　　“我老父与稚子皆在并州牧手中……我也是被逼无奈……求大人饶过我这次……求求大人……”
　　仿佛喉咙里含着水翻滚的浑浊声响，重物掉落下来砸在地上，又滚落出来，恰恰落在魏修脚边的台阶上。
　　那人头死不瞑目，一双青黑的眼珠瞪得硕大几乎要掉出来。
　　魏修死死按住口鼻，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墙后又传来额头抢地“咚咚”剧烈的撞击声。
　　那声音撞了多久，魏修不知道，只觉得若换做自己，恐怕早已经被活活打死。
　　片刻之后，那撞击声忽然停了。
　　“大……大人……”又是一道残破的声音，“如今雍州牧已死，两州尽在大人之手……属下愿为大人攻打并州，求大人绕命……”
　　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道金属入肉之声，便仿佛什么重物坠落在地，没了生息。
　　刀剑入鞘的声音缓慢而绵长，仿佛割在魏修的脖颈上。
　　“背叛者死。”
　　平静的语调冰块猛地砸在地上，冻得回廊后的魏修瞬间汗毛竖起——
　　【背叛者死。】
　　那人的声音熟悉如斯，正如反反复复出现在他噩梦中的咒语——
　　【我承诺，亲手送你坐上这皇位——】
　　凉州牧，魏修避之唯恐不及的凉州血屠，上一世的杀身噩梦。
　　魏修顿时如坠冰窖，身体不住地颤抖，若非扶着墙面，只怕此刻早已经瘫软在地上。
　　“收拾干净。”
　　“是。”
　　魏修后背紧紧贴着墙面，大口大口地喘气又死死忍住不敢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待再听不到后面传出任何声响才仿佛虚脱一般跌坐在地上。
　　“嗬……”
　　魏修看向自己垂落在地面上的右手，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已经折断了。
　　手指旁，一只黑色的靴子忽然进入他的视线——
　　魏修抬起头，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从拱门下走出来，如同庞然的黑暗阴影将他整个笼罩在无边的恐惧中。
　　他惊恐地往后摔去，想要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响，想要逃离却仿佛手脚不再属于自己。
　　“你是王都来的人？”
　　与凉州人久经风沙的粗粝面容不同，魏修面容太过白皙仿佛吹弹可破，身形在他们眼中也单薄得过于孱弱。
　　魏修白着脸，心如擂鼓，浑身却没有一丝力气。
　　来人轻而易举地用一只手将他提起来，一臂的距离，却仿佛泰山压顶一般让人窒息：
　　“你在害怕？”
　　魏修喉咙干涩无比，过了许久才积蓄了力气，侧首避开对方的视线，发出虚软的声响：“……冷……”
　　说完，魏修就觉得自己在男人手里打了一个寒颤。
　　他缓缓放下魏修，让少年发软的双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凉州凛冽的寒风在两人分开的间隙穿过，魏修浑身一颤，却觉瞬间松了一口气，随即觉得肩头一沉——
　　一件巨大的黑色裘氅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罩在里面，上面还残留着让人窒息的血腥味。
　　男人捏着魏修的下巴强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
　　“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男人呼出的气息打在魏修浓密的羽睫上：
　　“但不要让它毁于不该看到的事情。”
　　说罢，男人松开魏修，如夜晚浓厚的乌云一般，缓慢而隆重地离开。
　　魏修披着男人留下的黑氅，在寒风中伫立了许久，忽然同断裂的琴弦般摔在地上。
　　男人从魏修所在的回廊出去之后便看到有人拿着火把在院中四处行走，顿时眯起眼睛。
　　他身边的人见状，立即抓住一名拿着火把的下人：“怎么了，谁让你们到处乱走了？”
　　那人看清了站在后面的男人，顿时腿脚一软，跪趴了下来：“大……大人，公主殿下在宴上走失了……”
　　“公主？”
　　“是……是……”
　　男人垂落视线，摩挲了下刚刚捏过魏修细嫩下巴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