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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故人再逢 ...

  •   [第三章]

      三月初二,黄道吉日,春光格外灿烂。
      魏夫人起先还闹了一阵幺蛾子,哭啼说道,兄长大婚,幼弟连杯喜酒都喝不上。
      这让魏君行大为恼火,当场就摔了碗筷:“云意一日不回我便一日不成婚吗?他十年不回,难道要我和筝儿等他十年?娘,你未免偏心太过了!”
      魏夫人从来偏袒幼子。
      然而,在魏君行看来,也正是这一意的偏袒,做娘的屡次三番逼婚,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强要将她自己看入眼的女子配与幼弟,才致使素来谦和恭顺的幼弟不堪折磨,终于气到离家不归。
      他知道魏夫人另一处软肋在哪,于是威胁她说:“孩儿这婚事若有哪里出差错,回头我就收了府里的账册。在云意回来之前,做兄嫂的总要上上心,为他准备一份不俗的聘礼才行。”
      魏夫人一爱幼子,二爱贴补娘家——钱财要攥在自己手里,对内对外才能硬气,失了管家之权万万使不得!
      没奈何,魏夫人只得妥协。

      魏君行给够了一切用度支出,霍姨娘细致周到,她将婚仪大小事宜打点得极好,满堂宾客没一个不夸赞,皆乘兴而来,闹闹热热后,尽兴而归。
      只是有些宾客并不知晓魏家新妇子是何许人也,迎亲时候见着抬抱嫁妆的队伍在街上排了一条长龙,望到街角还不见完,都莫不歆羡地打听:“魏夫人,郎君的好姻缘是哪家千金呐?”
      魏夫人却觉刺耳。
      因着魏君行的狠话犹在耳畔,她强忍着才没说出什么刻薄之言,不过含糊应道:“不拘哪家都好,只要君行喜欢。”
      宾客仍旧追问。
      魏夫人脸色渐渐难看,扯霍姨娘挡灾。
      霍姨娘喜笑颜开地回应说:“是随州神医门庭呢,家中就这一个女孩儿,因此钟爱至极。”
      众人遂个个了然,难怪嫁妆多,铺了一条长街还不止。

      这夜闹到很晚,魏君行才步履踉跄进了洞房。
      他被灌了许多酒,喝得醉醺醺的。
      喜宴上来了不少他的旧日好友,那帮人文的文、武的武,本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今日兴致却很统一,故意斗酒不休,喝趴下不少,瞧着是要留宿府中了。
      剩下几个喝到歪歪斜斜的,挣扎攀着魏君行不让走。
      魏君行哭笑不得地扒开那些醉猫:“兄弟,洞房花烛夜,岂有辜负之理啊?”
      算起来,林煌讲究这个讲究那个的,不许他见杨筝已经有十日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拨开喜扇,重新再见到了朝思暮想之人,她发髻高盘,华冠璀璨,浓妆淡抹,真是好美好美。
      魏君行紧张忐忑的心间松落了一口气,他痴痴地笑起来。
      守着新娘的小婢女胭脂赶紧端来交杯酒。
      魏君行坐在榻上,接了那两杯酒,打发跪在眼前的小婢女道:“出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交杯同饮,一生相随。”
      “筝儿,从此我们便结为夫妻了。”
      ……

      翌日早,林煌等了半天才见着杨筝,快步迎上去,但见她一双微红的眼。
      林煌大惊,又惊又怒:“怎么回事啊,嫁过来第一天就让你哭过了?我收拾他去!”
      “不是,不关他事。”
      杨筝拦阻撸起袖子要去揍人的林煌。
      林煌气呼呼的:“不说清楚,这事不能善了!”
      “我……”
      “你在随州都没哭过几回。”
      本当是夫妻之间的小事,林煌这样不肯善罢甘休的,逼得杨筝只好实话实说:“昨日,见他身上有不少旧伤。”
      林煌愣了愣:“就这?他是武将,身上有伤,很正常嘛。”
      “有一道斜长的伤,横亘在他胸前,疤痕尚自可怖,当时境况定然危急……”
      杨筝说着话,双眼又泛起红来,泪滴蓄在眼底摇摇欲坠。
      林煌心上发麻,恨自己多嘴多舌。
      “那个,”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由着她在成亲的第二天就泪水涟涟的,林煌赶紧出言宽慰,“你心疼夫君归心疼,出了这新房可莫再哭了,大户人家讲究多,你婆母挑三拣四又要说不吉利了。再者言了,你往好处想想,君行不必再上战场了,我听说李世民想让他进禁军,北衙禁军宿卫皇宫,常日无大事,他再不会受那样重的伤了。”

      不多时,魏君行也起了,来找杨筝去敬茶。
      魏夫人在厅上坐了片刻,她对新嫁娘的迟来很不满意,更不满意她奉茶时的称呼:“母子、婆媳毕竟有别,我从来也没想过要添一个女儿,今后你便唤我‘阿姑’。”
      在旁的霍姨娘大惊失色。
      魏君行眉间也隐有怒气。
      赶在魏君行开口前,杨筝再次奉上茶,服服帖帖地道一声:“阿姑请用茶。”
      魏君行直接就起身不跪了,杨筝抬手紧紧拉住他衣袖。
      林煌眼尖,又到他救场的时候了,立刻就抚掌称颂起来:“夫人好贴心。我这妹子,自记事起就没见过她娘,更没喊过娘,还是喊‘阿姑’好,她定然顺口,多谢夫人。”
      ——老妖婆,想做杨筝的娘,你再修够五百年的福分吧!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已定下规矩,魏夫人要反悔也没辙了,但她终究还是不喜欢杨筝的,凭魏家的声望,要娶什么贵家千金没有?偏偏轮到她一个乡野丫头,可恨。

      再过了一日,魏夫人竟然想到带杨筝去街上买首饰。
      彼时魏君行被传召入宫了。
      林煌闲来无事,起身就要跟着一起去逛街,却被魏夫人咄斥:“女人家家的事,你一个大男人掺和什么劲!”
      他可不放心这老妖婆,不让同去,那他就悄悄尾随,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
      魏君行回到府中,他娘哭得老泪纵横。
      魏夫人扑到跟前,捶胸顿足地控诉:“儿啊,你娶的‘好贤妻’!娘惦念着她远嫁来长安,今后就是一家人,好心领她出去转转,买些子东西压箱底,谁知她竟当着各家宝斋,从掌柜到伙计的面,屡次三番地甩脸子,这个不让拿,那个不让碰,从今以后魏府就是她当家了罢!我老太婆一把年纪,何曾在人前这般没颜面?再出得门去,岂不被人耻笑,与其羞死,不如立下一头撞死!”
      言毕就要奔去触柱,被左右拉扯抱持住。
      魏君行当然不信,可是杨筝静默,她毫无辩解的话。
      “筝儿,你来说。”
      “我……”
      魏夫人看一眼她,掩面哀泣。
      杨筝迟疑:“阿姑……阿姑买的那些东西,确实太贵了。”
      魏夫人换作嚎哭:“你瞧瞧!儿啊你好好瞧瞧,你娶的多孝顺的妻室,从此这家里可是有她没我了!”
      魏君行扶住魏夫人,他抬头望向杨筝。
      杨筝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哪怕只为自己辩解一句。
      但,如何辩?那可是他的生身母亲啊,他怎可违逆母亲而偏袒新婚的妻子,传扬出去,更恐有损魏家清誉。
      “我来告诉你。”
      林煌委实忍不下去。
      “这与你无关。”
      “怎不相关?我看见了。”林煌走近前来,他挣脱被杨筝拉住的手,对魏君行说道,“今日,夫人领筝儿出去,特地不让我跟着,可我林某人闲来无聊,偏是当了一回偷偷贴着的狗皮膏药。魏君行,你不妨先叫这老嬷嬷把从街上买来的东西都呈上来。”
      嬷嬷虽是魏夫人近身奴婢,却架不住少主子的厉色威逼。
      东西一呈在面前,谎言不攻自破。
      很多件贵重的首饰。
      纵然贵重,却过于沉稳奢华,非年轻女子钟爱,更非杨筝所喜欢的形制。
      魏君行气急反笑:“娘是打量着我好蒙骗吗?”
      林煌火上浇油:“筝儿为何舍不得?还不是因为夫人一分钱没掏。”
      受冤枉的那个此时仍旧不吭声。
      反倒是魏夫人,非但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还先发制人,她暴跳如雷从地上弹了起来,指魏君行的鼻子骂道:“老娘白生你这小子,胳膊肘处处往外拐!现今魏府里容不下我了是不是?行,你娘我这就收拾收拾,甭叫人来别院烦我!”

      魏夫人搬走后的第二日,林煌说,他要回随州了。
      杨筝下意识脱口:“这么快?”
      林煌笑笑:“天下焉有不散的宴席。”
      “你可以多留一阵子,长安这样大……”
      “其实你成完婚,我就该走的,只是难免有些放心不下。现在老婆子不在,我也可以安心地离开长安了。”
      她心中有万千不舍:“我……”
      林煌摇头:“筝儿,总不能两个人皆离家不归。三娘她,还在随州等我回去呢。”

      好在,新婚的甜蜜是足以治愈离伤的。
      随州变得越来越远,长安逐渐在眼前清晰。
      不用外出的时候,魏君行总是陪伴在杨筝左右。
      素日无事,杨筝在市集上看到卖香囊的,纹样她不喜欢,就决定自己为魏君行绣一个:“你喜欢什么?松竹?兰草?”
      春日的天色湛蓝,明净如洗。
      魏君行指天边薄纱般的流云:“云纹好不好?我的剑上,也有云纹。”
      杨筝的酒酿得很好,实则针线更不差,住在芦墟村时,家中缝补全是她,林煌常夸她破衣烂衫也能缝成新的一样。
      香囊上流云纹快要绣好的那日,小厮忽来通传,离家许久的小郎君回来了。
      魏君行大喜过望,让杨筝放下手头活计,拉起她就赶去前院相迎。

      她想过几回,魏云意会是什么样的人?
      君行说,他的弟弟善良乖顺,性情温和。
      府里的人道,小郎君菩萨心肠,待下人无比宽仁。
      来往府里的亲朋提到,多是赞他天姿傲然,博学广闻,担忧他远行在外会吃苦受累。
      就连那街面上做生意的商户,许久没见到魏小郎君出现,也三三两两会问及君行:“令弟几时回来?长安少了他,着实是少了好一番风采呀,真令人抱憾。”
      杨筝想,魏云意定当生一副雪清玉瘦的好模样,更当是举世难得的谦谦君子。
      ……
      不是亲眼见到,她不会信。
      不,应该说,纵使亲眼所见,她还是不能相信。
      春风十里正柔,恰是长安疏朗好天光。
      魏君行张臂拥进怀里的人,是萧如玉。
      “萧如玉”随兄长的引见,来见新嫂。
      一阵错愕在那张极清俊的脸上稍纵即逝,很快他就嘴角含起笑,拱手折腰敬拜:“云意,见过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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