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是鹿

22、第二十二章 春果第一枝

　　[第二十二章]

　　魏府的人，大早就赶到市上去买回了最新鲜水灵的樱桃。
　　杨筝专心缝制衣裳，魏金陵则在她跟前练刺绣。
　　刺绣最磨性子，魏金陵将绣绷子摔了好几回，摔到后来，樱桃酪就做好送过来了。
　　魏金陵端着碗，她擎着勺子，一本满足地赞叹道：“果然是‘春果第一枝’呀！”
　　第一碗呈给了客人。
　　胭脂再奉一碗给杨筝。
　　杨筝接过，轻声叮嘱：“给君行留一碗。”
　　胭脂应下了，再将一银盘盛着的樱桃端在了几案上。
　　长安时兴的樱桃酪做法，和凤三娘做的大差不差，冰凉牛乳上浇着一抹熬好的果浆，不同是，凤三娘最后喜欢选两个新鲜的樱桃搁在雪白的冰尖顶上。
　　杨筝端着碗，又想起随州，想到三娘和林煌。
　　“嫂嫂怎么不吃？”魏金陵问道。
　　“怪我手脚慢腾腾的。”杨筝敷衍了过去。
　　魏金陵喜樱桃酪的奶香凉爽，也喜新鲜樱桃的酸甜味足，两样都尝过，直道当神仙也不换，且想起了新花样：“明日做樱桃毕罗可好？”
　　“你喜欢吃的，都能做。”
　　“还是嫂嫂对我最好。”
　　“胡言，家里哪个不疼你？你大哥哥早间出门去，特意着人为你做的樱桃酪。”
　　魏金陵乐滋滋继续大快朵颐，碗里樱桃酪吃了一半，她忽抬首问道：“这樱桃酪，虽说是独独做给我的，那府里其他人都有吗？我可不要有的人说我不懂规矩吃独食。”
　　话里话外，大约是指魏夫人。
　　纵然东西是特地做给客人的，但不至于私藏，春日樱桃是很多的。
　　杨筝不接话，任由旁侧婢子答。
　　胭脂回说：“老夫人和姨娘都送过了。”
　　“我二哥哥呢？”
　　“小郎君好像说是不爱吃樱桃酪，叫人不用送去。”
　　“他嘴刁，”魏金陵匆匆地咽下一口酸甜冰凉，说道，“向来是不爱吃樱桃酪，可新鲜樱桃是吃的，有给他送去吗？”
　　胭脂茫然地摇摇头。
　　魏金陵就支使这小丫头道：“我们这樱桃多，也不用专程再去拿了，你就找个碟盏出来吧，装好了我送去。”
　　胭脂应声而动。
　　杨筝低头舀着碗中樱桃酪，语气寻常地问起：“小郎爱吃樱桃的吗？不曾听府里有谁提过。”
　　“男子说自己爱吃樱桃，多奇怪。”
　　魏金陵撑着脸回忆说：“二哥哥以前在我家，那时节刚好樱桃熟了，我阿娘叫人端上来，问二哥哥是否爱吃，他倒没明说，但赞春日樱桃最可爱，红如珊瑚、亮如缀珠，那就是喜欢的意思了，不喜欢哪有那么多说辞。”
　　紧接着她又神色欢愉起来：“‘春果第一枝’，这句话我也是跟他学的，多亏学得了，后来祖母指一盘樱桃考我们姊妹，要我们形容此物之好，我就是照搬的二哥哥原话，祖母听了很是高兴，将一枚红珊瑚的金簪给了我，这是其他姊妹都没有的。”
　　杨筝只是静静地听。
　　不多时，胭脂拿来一个干净的绿琉璃盏。
　　杨筝抬眸看了，欲言又止。
　　魏金陵从银盘里分走大半的樱桃，乐滋滋捧着出去了。
　　杨筝微微喟叹，与胭脂说道：“你应当找个白玉碗给她。”
　　胭脂迷惑：“那琉璃盏不好看吗？”
　　“不是不好看，只是……”
　　“只是什么？”
　　“算了，无事。”
　　杨筝心道，也许是她自己穷讲究，别人根本不会在意这许多的。
　　趁客人不在，杨筝抓了一把樱桃给胭脂，教她坐到外面吃完再回来。

　　魏金陵捧着一盏樱桃到了魏云意住的院子里，见他正在庭院里作画，趋近一看，墨色山水，她不喜欢山水图。
　　“二哥哥，吃樱桃。”她将琉璃盏往他画案上一搁。
　　魏云意带眼瞧过，嘴角起了笑：“金陵，万事万物，浑然一体、相得益彰方为美。”
　　“什么呀？”
　　“师傅讲学之时，你必是神游天外去了。”
　　他勾画完水岸旁一径斜竹，停住了笔端。
　　魏金陵自小爱玩不爱读书，为这事没少被她阿娘拧耳朵，魏云意轻易戳中她短处，她不由得恼红了脸：“我是到长安来做客的，难道你也要拘我读书吗？拘我像你这样作画去吗？”
　　魏云意放下画笔，望她生气面孔，闲闲支颐笑道：“婶母拘你读书作画，是希望你将来嫁个好人家。”
　　“谁稀罕了？没人娶我，我自己也能过。”
　　“这话不能被婶母听见，否则准气得七窍生烟。”
　　魏金陵冷哼。
　　魏云意知道与她相争无用，她年纪还小，家里又宠惯，三两年里必难改这副心性。
　　不过，他还是打算亲自教教她，于是冲她招招手：“到我身边来。”
　　魏金陵乖乖移步过去。
　　他指那一盏樱桃：“樱桃娇艳，恰如美人，美人已然光彩夺目，则陪衬越素净越好，最般配的器具是玉碗、玉盏，白玉盛来才不俗气，次之银碗、银盘。”
　　魏金陵半晌没作声，她细细思索，好像是那么回事，绿琉璃盏盛红艳樱桃，确实有点……有点俗。
　　“知道了。”魏金陵低声嗫嚅，她周遭打量一圈，赶紧扯开话题，“哎，我说，你这院子也太冷清了些。”
　　“哪里冷清？这院里已添了伺候的人。”
　　“就是冷清啊，不像大哥哥那边，一进院门就觉得有人气。”
　　魏云意说：“人多，自然是有人气的。”
　　魏金陵摆摆手：“非也，不是那种人气，就是你一进去，就觉得那院子，怎么说呢，婉约多情。”
　　他轻轻皱了下眉。
　　果然，这位被家里骄纵坏了的千金小姐脱口评点道：“依我看，你这院子缺一位女主人替你打点。二哥哥，你该娶妻了。”
　　魏云意反感极了。
　　魏金陵掰着他的脸看：“我二哥哥生得这般俊美，才貌两全，芝兰玉树，想要嫁到我们魏家来的姑娘一定很多，你睁大眼睛好好挑挑。”
　　他拂开她的手，故意问道：“那依你看，我该娶个什么样的女子？”
　　“倘若再娶回一个杨娘子那样的，你满意吗？”
　　在他问前句话的时候，魏金陵当真苦苦冥思着，后句话一出，她双眼可谓发起亮光来：“满意啊，那太满意了！”
　　魏金陵心思单纯，完全不做门当户对之想，只管偏向和自己合得来的人，她都未曾多心疑思，好端端的为什么魏云意要提杨筝。
　　单纯的小妮子甚至还颇认真地问：“你问过的吗？嫂嫂家中可有其他姊妹，是不是如她一样温柔娴静？要是有，你快快去提亲，别让别人抢了先。亲姊妹嫁亲兄弟，亲上加亲。”
　　确实像个不错的主意。
　　可惜，世上只有一个杨筝。
　　魏云意一笑置之：“你嫂嫂是孤女，更不存在与她相似的姊妹。”
　　再问：“你在她院子里都做些什么？”
　　“绣花。”
　　“她呢？”
　　“在给大哥哥做衣裳。”
　　“还有呢？”
　　“看看花，看看草。”
　　“没别的了？”
　　“拿点心给我吃，煮茶给我喝。”
　　他了然，温笑着点点头：“樱桃我收下了，你可以回去继续绣花了。”
　　魏金陵一走，魏云意望那盘樱桃，出了片刻神，想到金陵会在那院子里待好一阵子，他嘴角匿一点微然笑意，重新铺开了一张新纸。

　　绣花可真难啊。
　　魏金陵绣了大半天，樱桃酪吃过了，盘中樱桃也吃得剩零星几个，可她一枝玉堂花还没绣完，她瞧瞧杨筝缝得整齐细密的针脚，大感人和人的差距实在太太太大了。
　　杨筝看她泄气地又将绣绷子摔下了，笑颜劝道：“做女红是要耐心的。”
　　“嫂嫂生来便有这样好的耐心吗？”
　　“是棍棒底下威吓出来的。”
　　“啊，谁人敢威吓你？我听二哥哥说，你是……”
　　“孤女”两个字不及出口，被人打断，正是魏云意差遣来的。
　　魏金陵下意识捂嘴，来得正好，险些大嘴巴问些忌讳的事——谁喜欢被称为孤女呢？身世必是凄凄凉凉的。
　　魏云意送了一幅画来。
　　魏金陵好奇，忙地起身接来展开看，一枝沉甸甸，樱桃带雨红。
　　栩栩如生，整幅画漂亮非常。
　　魏金陵端着画往杨筝眼前凑，夸了又夸，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这樱桃水灵灵红艳艳的，简直跟真的一个样……二哥哥好厉害，这么几许辰光就画好了一副新画，我才去的时候他在画山水呢。”
　　她在屋里踱步，最后比划了一通，指着空白的墙说道：“嫂嫂，这画裱起来，挂在这里怎么样？”
　　杨筝冲口而出：“我不要他的画。”
　　魏金陵愣了愣，回过头，满眼疑问：“怎么了，这画有什么不对吗？”
　　杨筝攥着新制的衣裳，她看了一眼那画，神情愈发冷淡：“他的画，太过明艳，不适合挂在我们屋内。”
　　魏金陵扭头四下打量，还真是，这座屋子里只悬了一副字和两幅淡雅的水墨画，哪有像这副樱桃般颜色出挑的？不甘心四下比比，确实不知挂在哪里为妙。
　　“我看它和我的璎珞项圈还挺配的，那就送给我吧。”
　　魏金陵于是讨走了魏云意画的这副雨中樱桃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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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玉碗盛来樱桃艳，他们审美同频都懂。这梗实属作者在挥刀子：“纪念我死去的爱情/跟夜风一样的声音/心碎得很好听~~”
谁说魏二郎不是孔雀开屏呢？艳艳樱桃雨中红，分明就是画给嫂嫂看。
样貌有，学识有，才情有，哪哪都好，就可惜是个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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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注：
*樱桃毕罗：毕罗是西域传过来的胡式面食，南北朝时就已经传入，到唐朝开始盛行。毕罗是种带馅的薄皮小点心，外皮为半透明，可以看出内里食材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