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顾明芜

21、值得

　　季昀从地上捡起了案卷，逐字逐句阅读起来。

　　案卷的前半部分记录了楚遂谋害皇嗣的经过，与季昀从那个老宫人那儿了解到的别无二致。后半部分，则是用朱笔批注的小字。

　　是夜，楚家众人皆卒，死状可怖，似自缢身亡。有狱卒言，曾见后身边一宫女狱中探监。心疑之。月余，宫中人事调动频繁，凡与楚家一案有所牵连之人皆失踪，楚家一案遂不可查。

　　季昀反复反复把后面这段小字看了几遍。

　　似自缢身亡？也就是说，当时并不能确定自己一家人是自缢的？这个“后身边一宫女”，皇后身边的宫女到狱中来干什么，是遵了皇后的命令还是和父亲有什么交集？还有这个“心疑之”，这么说当时姜丞相对这个案件也有所怀疑？

　　每次得到一点新的线索，就会陷入更大的谜团之中。季昀闭了眼，在心里把所有的线索过了一遍。当年的事情和皇后有了牵连，只是不知道这种牵连，会到什么程度。

　　“主子，快到得意楼了。”姬凤小声提醒。

　　季昀睁开眼，一遍又一遍快速浏览着案卷的内容，直到把案卷上的所有文字都熟记在心，然后把案卷递给姬凤，“毁了它吧。”

　　姬凤点点头。片刻之后，纸质的案卷在姬凤的手中化为齑粉。

　　福伯在大堂里候了许久，看到当家的回来心里悬着的这口气终于才松下去，“当家的，您可算是回来了。哪儿伤着了，严不严重？”

　　季昀笑着摇摇头，“没多严重，刚刚在胭脂那儿上过药了，现在已经好多了。”

　　“走，去吃饭，我专门给你做了一桌子补菜。”早在得信的时候福伯就开始准备了，菜都在后厨里面温着，端上来就能吃。

　　季昀赞美了一番福伯的手艺，然后似是不经意般提起，“福伯，听说这次你让姬凤去找温洵帮忙？”

　　福伯正在给季昀布菜的手顿了顿，“我看那个温当家挺有势力的，你跟他有过几次来往，想着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所以就让姬凤去找了他。”

　　“福伯，真的是这个原因吗？”季昀实在是不想用这种逼问的口气，她也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自己出了事，福伯既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温洵，说明在福伯心里有很大的把握温洵会救自己。但是，就自己和温洵的几次交往来看，温洵并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

　　除非，福伯和温洵还有什么其他的交集。

　　福伯在说和不说之间做了好久的思想斗争，看着因为自己的沉默眼里有了几分伤心和失望的小主子，福伯终于定下了决心，把当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我知道了。”季昀听了，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但是仔细观察就能看到，季昀整个人的动作都有些不一样了，每一次伸筷子都极为缓慢，然后要仔细看上一会，再把食物送进嘴里。

　　就好像，吃下去的不是什么美食珍馐，而是什么不知名的毒药。

　　是夜，广元钱庄的小二再一次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他一通传季昀来了，主子就让人进去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温洵对季昀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指了指矮榻对面的位置，“坐吧”。

　　“你知道？”季昀依言坐了下来。烛光正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眉间全是困惑。

　　“以你的性子，肯定是要追根究底的。福伯既然能让姬凤来找我，最后肯定也会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你。”温洵广袖一舒，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看着季昀僵直着身子，呆呆的坐在那儿，一幅魂游天外的样子，温洵莫名觉得她这情状有些可怜，“你要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对福伯说，当年之所以这么做，为的是报恩。你报的是谁的恩，什么恩？”季昀思忖了半天，最终问了这个问题。

　　季昀一问就问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你父亲楚遂曾经救过我的性命，至于在哪儿救的我，怎么救的我，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我父亲？”季昀跟着他重复。

　　“是的。”

　　“那你为什么后来不让福伯告诉我，是你帮的我？”季昀又接着问。

　　听了季昀的这个问题，温洵的表情有点奇异，“你真的想知道？”

　　季昀点点头。

　　“因为怕麻烦。”温洵说这话时一本正经，而且特别自然，“我与你父亲也只见过几面，对你就更加不熟悉。我告诉你了，万一你赖上我了怎么办？”

　　温洵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了一个笑，“虽然恩确实要报，但我不想为此生出什么旁枝末节来。”

　　“我不会的。”季昀喃喃道。

　　“我后来见了你几次，知道你不是挟恩图报的人，所以便对你放下了戒心。”温洵看着季昀还在发楞，“怎么，还在想你父亲的案子？”

　　季昀抬头看温洵。温洵这个人，即使是在说关切的话，白玉似的脸上也没有一丝关切的神色，像是一块失却了温度的玉，暖黄色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也没有把他的这种冷消减去分毫。

　　“你有在意的事情吗？”季昀没有接他的话，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对于在意的事情，也会这么无动于衷吗？

　　“当然有，不过我在意的事情很少，也就那么几件，每天放在心尖尖上翻来覆去地想。”温洵的态度很是坦然，“我倒也罢了，倒是你，一个小姑娘家的不好好走正道，整天想着去翻十年前的旧账，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在意，值得吗？”

　　“值得。”说这话时，季昀脸上还带着一丝恍惚的笑意。当初的幸福时光虽然短暂，但她觉得已经足够了，只要能守住这一点美好的温暖，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这句“值得”，仿佛把温洵拉回了很久之前。在一片烈火之中，温洵看着楚遂狼狈不堪地奔走，想要把困住的自己救出来，房梁上的一根横木砸在那个人的手臂上，顿时血流如柱，火焰灼伤了他的皮肤，温洵都能闻到那股子烧焦的味道，汗水大颗大颗地从他的额头上滴下。

　　“你这样做，值得吗？”最终，那个人还是把温洵给救了出来。把温洵放在草地上之后，那个人就瘫坐在地上，一幅累极了快要虚脱的模样。

　　温洵那个时候还颇有些自弃，张口便问了那个人这么一个问题。他也在心里问自己，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和隐忍，结果只在瞬间就化为灰烬，值得吗？

　　那个人只冲着他笑，“值得。”而今，这张相似的面容，连笑容都那么相似，用一样的语气，对他说，“值得。”温洵只觉得自己心底的某个角落，被很轻柔的触碰了一下，让他甚至恍惚了片刻。

　　“我其实很在意。”季昀看他好久都不说话，自顾自说了起来，“自从当年的事情发生之后，我无时无刻不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实话，这些年，我感觉一直过得很不真实。”

　　当年的事情成了她的梦魇，反反复复纠缠。念了太久，寻得太苦，如今的她，早已难释怀。

　　温洵定定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小姑娘的脸上还带着些自嘲，“可能是我钻了牛角尖吧。”

　　“你没有。”

　　温洵忽然出声，季昀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后，心里有了些暖意，“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福伯、姬凤他们都觉得太危险了，劝我还不如放弃，虽然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但是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对了，你让姬凤拿出来的案卷上面写了什么？”气氛有些沉重，温洵换了个话题。

　　季昀把上面的内容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

　　“这样看，你要小心了，当年的这桩案子，和皇后脱不了关系。”温洵皱了眉头，怎么又是皇后？看来，皇后在这些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并没有她看上去那么无辜。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