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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

  •   进了入口,一行人从密道慢慢往前走着,卫霍的双眼渐渐适应了四周昏暗的光线。
      密道两旁的墙壁厚实,坚固至极,地下本无关,但墙壁的材质不知用什么做成,竟反射着银色的微光,那光极淡,如月色般,只有在密道中走一阵,人眼才能够适应那样弱的光。有微光照路,他们越走越顺利。
      密道狭窄,只容两人并排走过,除了众人的脚步声,兵器碰撞声和两位皇子的抽泣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他们不知道这密道通往何处,但此时后路已断,甚至可能很快便有人追来,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往前赶路,脚步一刻也不敢松懈。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密道尽头现出一扇石门,石门上的兽首门环旁有个环扣。
      端详片刻后,宋宇大胆向前,抬手转动环扣。
      向左三格,再向右五格。
      常荣沉吟片刻后问道:“为何是这种转法?”
      宋宇答:“末将也只是猜测,这密道应是大陈立国时挖造,那年是丙申年。”

      宋宇转动后垂下手,地面微微抖动片刻,石门缓缓开启。
      刺眼的日光从石门背后直射进来,众人纷纷抬袖掩面。
      待重新睁开双眼,只见眼前是一处开阔平地,草木半枯,秋意深深。
      常荣看清之后眼前一亮:“我认得这里!这里离通往临城的驿站极近。”
      宋宇神色一喜:“那我们快走!”

      众人在常荣的带领下往东边疾跑,不消多时果然见到了驿站的卫兵。
      见到诸人境况,卫兵面露疑惑,朗声问道:“来者何人?”
      卫霍上前,匆匆行礼后便道:“那两位少年是当今的八皇子和九皇子,我们皆是当朝臣子。今日宫变,仓皇至此,江山社稷不能落入贼人之手,我等必须将两位皇子送离京城,还请各位相助。”
      卫兵忙跪地,朝向两位皇子:“守护皇室血脉乃是臣等本分。”
      宋宇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便不必再多说,我们骑马,现在即刻前往临城!”

      驿站马厩备马三十多匹,从宫中逃出之人共有四十多人,瘦的凑一堆,大小并骑,众人刚刚勉强坐上了那三十多匹马,便见不远处追兵已至。
      “快走!”卫霍转头一看,立刻喝了一声,用力抱紧怀中的九皇子,双脚狠狠夹了下马肚,马匹扬蹄长嘶一声,急速向东方跑去,其余人马也立即跟上。

      从地宫密道中追出来的将士皆没有坐骑,眼见众人驰离,领头追赶的尤既阴沉着脸,抬手,张弓搭箭——
      卫霍只听到耳畔响起“嗖”的一声,下意识地回头,便见身旁骑马的常荣背后已经中了一箭。
      “夫子!”
      常荣惨白着一张脸,咬牙抱紧怀中无声落泪的少年皇子,拽着缰绳向前奔驰:“无事……别管我。”

      众人纷纷侧目,但谁都没有停下,此刻已是生死存亡之际,只要慢一点就可能全盘皆输。
      呼啸的寒风无情地吹刮在卫霍的脸颊上,马蹄飞扬,他半眯着眼,用力地拽紧缰绳,粗硬的绳子在掌心中磨出一道道红痕。

      他们骑行了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已远远地望见了临城的城门。
      城墙之上旌旗飘飘,落在人的目光之中,所有人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点。
      人马逼近城门,宋宇翻身从马上跃下,走上前交涉,卫霍先下了马,将九皇子抱下,用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
      他转过身,除了常荣和被他抱在怀中的八皇子,其余人都已下地。
      卫霍心中忽生出不好的念头,快走几步。
      但见常荣垂着头,双手仍从少年皇子的腋下穿过,死死地拽着缰绳,身体却已然僵硬。

      兵士们将常荣抬至平地,一人用手去探其鼻息,而后眼眶通红,哽咽道:“常夫子已经……已经去了……”
      宋宇走过来,望着插在其背后的那支箭,此时看清那箭直插心脏,箭头已没入后背两寸,不由大恸,低声道:“夫子真乃英雄,这箭射中心脏,人早该去了。”
      不知是何种意念支撑着他没有倒下,用僵直的身躯将怀中少年护送至此处,想到这里,宋宇七尺男儿也不免悲痛翻涌,落了泪来。
      卫霍跪在地上,双手紧握着常荣冰冷的手。人已死,那手却固执地维持着握紧缰绳的姿势。
      想到曾经常荣对自己的悉心教诲,卫霍只觉万念俱灰,泪水夺眶而出。

      只是严峻情状下,容不得众人继续哀伤。
      城门打开,卫霍携着两位皇子入内,转身看着常荣的尸体被抬了进来。
      厚重的城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天高云阔,群鸟盘旋,明媚日光却在那道夹缝中被碾碎了。

      守卫临城的将领名为王进,曾是林震手把手带过的兵士,性格爽直,爱憎分明,听闻胡然所作所为之后勃然大怒。
      “这等奸臣贼子,谋害忠良之人,如今还想谋权篡位,真奶奶的该千刀万剐!”
      卫霍道:“现在胡然已掌握了京中势力,我们现在虽能在临城暂时躲避些许时日,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最重要的是联络地方军队,集结各方势力,解救京城百姓。”
      “不错,”宋宇微微颔首,“如果只是江无的兵力,那胡然也只有不到十万人可用,现在派人去附近五城通报,便可解燃眉之急。”
      “好,我这就派人去报信!”

      王进派了人马,分别前往江无周边的建安,惠风,松元,天离和周林五城送信,四处城门紧闭,以防江无来兵进攻。
      经过人生巨变,两位少年皇子抵达临城的当晚就病了,额头滚烫,呓语不止。
      王进安排了医者侍候在侧,命令尽快将皇子们治好,不得有丝毫的怠慢。

      常荣已死,卫霍记得他生前曾说,不喜土葬,更愿自己死后被一把火烧了肉身,留干干净净的一捧骨灰就好。
      一日后,卫霍为常荣主持了火葬,烈火熊熊,火光冲天,众人皆掩面低泣。病还未好,两位皇子亦坚持送常荣最后一程。
      八皇子哭到失声,晕厥过去,被人抱了下去。

      明火熄灭,一片灰烬中只余一捧骨灰。卫霍将其一点点收入罐内,闭眼抱于怀里。
      天色顿时灰暗下来,他听见天边的雷声,睁开眼。
      只见愁云茫茫,压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一声惊雷之后,大雨倾盆而下,浇湿了天地。

      在临城待了三日之后,派去送信的兵士仍未归来,王进有些坐不住了。
      他在房中不断踱步,还欲再派人去报信。
      卫霍却道:“恐怕不必了。”
      王进不解:“什么不必?”
      “无人归来,一定是半路上出了意外,再派人出城,也是白白送死。”卫霍攥着双拳道。
      王进神色不安:“那难道我们要在此处等死?”
      “报!”厅堂外有守卫前来通报,惊慌地道,“将军,胡然的大军已经包围了临城!”
      那声音如巨石般压在卫霍的胸口,果然来不及了。
      他猜的没错,那送信之人已被拦截在半路,最糟糕的是胡然率领的江无大军已至,他们没有援兵,此时已没有退路。

      当卫霍跟在王进身后登上城墙,放眼望去,临城之外,数万大军严阵以待。一片黑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些曾守卫着整个大陈疆土的将士们如今唯胡然马首是瞻,他们的长枪与□□对着的是自己的同胞。

      胡然骑在马上,仰头望见城墙上那抹倔强的身影,嘴角勾起。
      他骑着马悠悠地向前几步,朗声喊道:“卫侍郎这几日在临城待得可舒服?”
      卫霍紧绷下颚,目光如刀般凝视着对方,并不答话。
      王进却按捺不住心头愤怒,怒喝:“胡贼!你欺上瞒下,害死天子,害死了储君,做下无数恶事还不够,还想坐上皇位,真是痴人说梦!”

      胡然闻言丝毫不愠,而是仰高头颅,放声大笑。
      他扬起手中的长枪,抬臂缓缓平移,示意城墙上的人去看自己身后的兵士,然后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王进:“王将军,你再看看我身后的这些人。我握有的兵力是你的三倍还要多,想要在几日内攻下临城也不在话下,至于痴人说梦,这四个字还是送还给想要守住城池的王将军你比较贴切。”
      王进几欲目眦尽裂,怒骂数声,胡然仍是悠闲姿态,仿佛他说的都不曾入耳。
      待他停下,胡然道:“刚才胡某又想了想,攻城确实没什么趣意,那便算了,我们就在临城外待个一年半载,城不攻自破,王将军觉得可好?”
      王进还欲还口,卫霍已伸手拦住他,与宋宇一起将人按了回去。

      胡然果然如他所言,并未命麾下兵马攻城,而是在临城周边扎了营。
      而随着城中粮草不断减少,人们心中的信念也随之一点一点减弱,不少人渐渐开始动摇了。

      这日,卫霍去八皇子的住处,只见一负责保护皇子安全的卫兵正扛着刘琦往出跑。
      卫霍觉察出不对,立刻上前去拦。
      那卫兵见了卫霍立刻将八皇子放下,神情变了几许,眼中竟留下两行热泪,倏地跪地,哭泣道:“卫大人,我们将两位皇子给他们吧,他们要的只是两位皇子的命,只要将他们送走,城内的百姓就能活下来了。再这么熬下去,粮草总有吃完的时候,到时候大家都得死的,指不定会有易子相食的惨剧……”

      卫霍立在原地,见那硬汉嚎哭如孩童,心中亦生出彷徨和不忍。
      在围城之后,他仍尝试用各种方式将临城被困的消息送出去,但是无一成功。
      眼见粮草越来越少,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作困兽之斗。

      那强壮的卫兵痛哭一场后也觉惭愧,闷头朝着两人磕了三个响头后退了下去。
      卫霍侧过身,却是神色一怔。

      八皇子刘琦已经直直地跪在他的身前,膝下发出铿然声响。
      少年俯下身,郑重地朝他叩首,直起身后推开了卫霍搀扶的手,目光灼灼,隐有泪光,仍未成熟的声音一字一字说道:“老师,我和九弟已经想好了,就按大家所想,将我们兄弟二人送出城便好,这样的话,临城之困也就解了。”
      卫霍眼眸酸涩,压着心口那股气:“不可。”
      刘琦却朝他一笑:“老师你曾教导过学生,为上者要体恤百姓,民为重,君为轻。琦儿以前不懂,如今却懂了。临城总归要被攻破的,但我们自愿出城和城破后他们来拿人自有不同。若我们二人坚决躲在城中,即使将来城破了,胡然心中亦有不平,恐会屠城或降罪于无辜百姓,他们如因为我和皇弟的缘故而受牵累,琦儿问心有愧。识时务者为俊杰,若能用我们二人的命换取一城百姓平安,琦儿到了地底下,见到皇家列祖列宗,即使被指责训诫,也是问心无愧了。”

      卫霍怔然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只几日的时间,他仿佛迅速地长大了。眼中的活泼稚气不再,苦难在这双眼眸中留下深刻的印记。
      那对曾经承载着皇家荣耀的肩膀变得削薄,硬朗,如今只能撑起自己的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卫霍浑身僵硬地缓缓俯身,将刘琦从地上抱起,他定定地望着少年的双眼,用手揩去他眼角的泪,喉结上下滚动,做着最艰难的抉择。
      “好,老师答应你。”

      五日之后,临城的粮草即将耗尽。
      这一夜,卫霍没有睡,他立在庭中,仰头望着穹空,群星点点,明耀异常。
      凉风拂过,他蓦然想起数年前杏花村中时的光景。

      那夜他寻药草,险被毒蛇咬伤,幸而被秦淮所救,被对方背着下山。
      那一晚也是这样的星夜,银带流淌,星光灼灼。
      只是无论如何,那样安宁又祥和的日子都再也回不去了。
      风吹动树叶,树影婆娑,秋声瑟瑟,如唱挽歌。

      丑时,卫霍为刘琦和刘密反反复复地整理衣裳,最后是刘密忍不住哽咽道:“老师,领子很齐整了。”
      卫霍身子一抖,面色不变,用手抚了抚他的脸,然后牵着两个少年走过晨色,与宋宇,与王进一起登上了城墙。
      围城大军已有所觉,他们站在城墙上时,城下的人马已经就位。
      胡然骑在马上,看着卫霍和他身边的两位皇子:“怎么,诸位改变想法了?”

      王进攥着双手,红着双眼,喉结滚动几许,却没有如先前那样还嘴。
      刘琦晃了晃卫霍的手,轻声道:“老师,我们出城吧。”
      片刻后,卫霍哑声说好。

      紧闭多日的城门缓缓打开,似是感受到城中人的情绪,开得缓慢又艰难,发出低哑的吱呀声。
      城门彻底开了,卫霍牵着两人的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腰间的匕首手柄粗硬,将腰侧的皮肤磨砺得发红发疼,卫霍恍若未觉,仍继续向前。
      即使再深明大义,两位少年人也不过十几岁,越往前走,他们的身体越抖得厉害。两人紧贴着卫霍,咬牙挪动着步子。

      胡然在原地等着,看着三人慢慢靠近。
      直到此刻,他才觉得自己赢了,他还要一直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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