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光 ...

  •   徐沈二人回到弟子居,沈锷便打了热水取了干净纱布来给徐温裹伤,徐温路上被风扑了,此时酒气上头,人有些呆呆的。
      “你那个病,是不是没好利索?”
      徐温望着摇曳的灯光,点了下头。
      病没有好,青云道长就故去了,沈锷也没听说桐城还有什么名医,脱口问:“那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徐温看他一眼,答。
      沈锷把打湿的帕子递入徐温手里,示意他把伤口擦洗一下,徐温接了帕子却没动作,只管捏在手里,沈锷只得从他手里接了过来亲自给他处理伤口。
      “你没告诉掌门和小师妹吗?”
      “没有。”
      看来自己方才在酒肆里都猜对了,“你讲出来,或许掌门会有办法。”沈锷斟酌着给他出主意。
      徐温垂下眼不答,良久后低声说:“你说,如果哪天我发病死了,她应该会后悔吧。”
      沈锷听到这一句,拿着膏药的手僵住了,他倏地抬起头,看见徐温唇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眼中一片迷茫。
      沈锷被徐温这句孩子气的话和令人心碎的语调激得心疼不已,他虽然不知前因,但从徐温这句话,再联系此前重重,不难猜出道长的死与掌门大有关联,看来他们之间嫌隙颇深啊!他又想,他跟徐温朝夕相处了近两个月,若不是今晚这坛酒,徐温恐怕也不会向他吐露心声,看来这酒也不算喝错了。
      “其实掌门她很关心你的。”沈锷想了想,劝慰他说。
      “我知道。”徐温良久后答,语气十分苦涩。
      沈锷不知再说什么好,麻利地给徐温涂了药,用纱布把他的左手掌包扎起来,在他肩上推了一下,“去歇息吧,明日还要练功。”
      (转)
      夜已很深了,李建斌所居的松风居却依旧灯火通明,他从镇上带了整条的羊腿回来,往日与他亲近的师兄弟们都凑在他这间屋子里,闹哄哄地吃肉闲聊。
      “李师兄家里的事都了了?”敖鹏边大嚼边问。
      “暂时是被我给劝下来了,就是不知道我那叔父还会不会再去鼓动父亲。”说着他一皱眉,手掌握成了拳,显得有些烦躁。
      坐在一侧的楚秀若有所思地望着李建斌道:“其实,良禽择木而栖,你叔父想携全族转投北朝,他操的也是一片好心,毕竟,有目共睹的,北朝疆域广阔,根基深厚,政令清明,而桐城小小一城,若是有朝一日与北朝反目,北朝大兵压境,以桐城兵力,是很难与之抗衡的。”
      李建斌皱眉道:“你说得也不错,可是我觉得,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真投了北朝,我们上郡那小小一隅,就如涓滴入海,连个水花都扑腾不起来。”
      楚秀忙笑着附和道:“李师兄说得也是,自古鸡头好做,凤尾难为。”
      李建斌又道:“何况郡守待我上郡一直不薄,做人不能不感恩图报。”
      敖鹏道:“这是自然,人不能背信弃义嘛。”
      李建斌转动了一下手中匕首,割下一片肉,却不急着送入口中,只管把肉片放在刀刃上慢慢转着,那是把好匕首,在火烛下寒光内敛,迫人心神。等他再说话时,语气已变得柔软起来,“父亲打算等祖母孝期过了,就向郡守大人和掌门提亲,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上郡归入北朝的。”
      在场的人俱是一愣,只有坐在下首的杨松先反应过来,明白他这是要跟小师妹结亲,吹了声口哨。
      楚秀眼底闪过什么,旋即起身,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当先向李建斌道贺。
      李建斌也不推辞,坦然受了他的贺,跟大家伙闹了一阵子后,又郑重交代大家此事先别声张。
      敖鹏笑道:“兄弟们都省得,师兄是怕小师妹难为情嘛,不说不说。”
      ……
      (转)
      时光流转,转眼已近五月,气候转暖,到了晚间,山脚小镇外的夜市又重整旗鼓地开张起来,开张的头几日热闹非凡,每晚都有杂耍表演,李建斌好热闹,一连几日都带上几个交好的师兄弟去逛夜市。沈锷也说要带徐温去,徐温没甚兴趣,沈锷见他近来不似刚下山时那般沉郁,也乐得省出时间去藏书阁读书。
      藏书阁中典籍无数,据管理藏书阁的执法弟子说,阁中收藏就算是与南北两朝宫中藏书相比也不逊色,经史子集,医卜星象,无所不有。
      沈锷读书只为实用,故只拣其中的史书与兵法来读。
      藏书阁为了防火,当初建造时选用的主要材料是巨石与黄铜,只在门窗,屋顶等少数必须用木材的地方才用上沙木。所以即使天气已经回暖,室内仍旧冰冷如雪洞。沈锷一边掀着书页,一边朝掌心里呵着热气。
      他正看着书,忽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火急火燎地喊道:“沈师兄你果然在这里,你快去看看吧,你同乡跟张六子打起来了。”是石康的声音。
      张六子这个人平日里跟楚秀走得近,只是他入门虽早,功夫却平平,李建斌一直都看不上他,所以每次带着楚秀等人出去游玩,都没有他的份。不过他功夫虽一般,但要是对付徐温,还是绰绰有余的。沈锷心头一紧,合上书起身问道:“他们在那里?为什么打起来的?”
      石康瞪着眼皱起眉头,“我听见他们洗衣回来在那边嚼舌头,着急来知会你,那里顾得上问他,应该是在河边吧。”
      沈锷匆匆把书塞到石康手里,“放回去。”说着就往外奔去,石康是不爱读书的人,他那里知道要放回何处,低头翻了两页,抬头问时,已经看不见沈锷的身影了,他抓了抓耳朵,便随意找了个地方把那书本给安置了。
      等沈锷一口气跑到洛水边上,天早已黑透了,几颗星子寂寥地挂在天际,四野里一片浓黑,河边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一壁喊着一壁沿河往下游奔去,把他们往日洗衣常去的几处都找过一遍,并没有找到徐温。
      沈锷又走了一程,忽然想起上次找见徐温的那棵大柳树,当下辨认了方位,分开人高的芦苇,直奔了过去。
      徐温果然坐在那树下,只见他背靠柳树,对着一江碧水坐在石头上,两条腿悬在石头外面。
      沈锷看见了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也就放缓了脚步。
      徐温听见脚步声,没有回头,声音闷闷地唤了一声,“师兄。”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
      “是我。”沈锷被他喊得心中发软,快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道:“我听说你跟张六子打架了......”他本来想问徐温事情的起因,可是看他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原本想好的说辞突然就哽在了喉间。
      徐温看了他一眼,静静解释道:“方才我游泳的时候,他路过,把我的衣服扔了,河水太急,我没能找回。”
      沈锷这才留意到徐温身上只穿着一间单薄的中衣,想还是湿了又干的,因为石头上还有水渍。他伸手去握了握他的手,也是一片冰寒,他记得徐温这一日穿的是门派里给弟子们统一准备的蓝袍,若说是他从前的衣服,或许还有点说头念想在里面,不舍也有个缘由,可弟子服,一人都有好几件,以徐温极能忍耐的脾性,不至于为这点事就跟人翻脸,看来是另有隐情了。
      沈锷不是个喜欢探究别人隐私的人,想到这里,他也没多问,道:“他没打伤你吧?”说着把自己的外袍脱下,给徐温披在身上,又对着他的脸来上下左右地仔细查看起来。
      “他没有伤到我。”徐温与沈锷四目相对,静静说道。
      “那就好。”沈锷松了口气,又把袍子给他裹紧了些。
      “他好像受伤了。”徐温低声道。
      沈锷刚松了口气,听了这一句,又犯愁起来,若是张六子真的受了伤,且又是徐温先动的手,只怕他会被罚,毕竟张六子是个喜欢调三窝四的主,平日里一点点小事都要去告状。他看徐温心绪不佳,不想再增他烦恼,也不说破。边琢磨着若张六子真的把徐温告到戒律堂该如何应对,毕竟身边这位是掌门的宝贝,被罚太惨他就太有负掌门托付了,边对徐温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我下午在学泡茶,待会给你泡茶喝。”
      “你能陪我坐一会吗?”徐温没有动,抬头望着沈锷。
      “可以啊。”徐温难得一见的软弱让沈锷有些讶然,他笑着在徐温身畔坐下,觉得徐温今天有点不太对劲,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
      徐温随手扯了根柳条握在手里,此刻江边的景象与三个月前已大不相同,芳草如茵,芦苇肥美,柳枝嫩黄柔软,水蓼已吐出红色的花穗,水中的野鸭也换了漂亮的新羽毛,剔翎时头昂得格外高些。他神色间有点哀伤地问道:“师兄,你手上沾过血吗?”
      沈锷心头一凛,虽然不明白他何以突然有此一问,还是斟酌着答道:“没有,不过应该快了。”
      徐温有些不解地侧过脸看他。
      沈锷解释道:“上次小师妹提过的,纳彩。按照以往惯例,随时都可能有任务下来,要博得掌门信任,手上必须要沾血。”
      徐温点了下头,想了想,又道:“那,有人因你而死吗?”
      沈锷摇了下头,徐温今天的问题很古怪,沈锷不敢多说,全神以待地看着他。
      孰料徐温没有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换了话头问道:“你为何要加入影子?”
      沈锷思索了一下,审慎地给出一个解释,“我是掌门捡回来的,天下之大,除了桐门,无处可去,在桐门嘛,没有别的事好做,只好勤奋练功,从普通门生到光影,是每一个留下来的人的必经之路。”
      “所以是时势推着你走到这一步。”
      沈锷点头道:“差不多吧。”
      “那以后若是有处可去,有别的选择可做,你想离开这里吗?”
      沈锷搓了搓手,有些无奈地道:“你应该知道,在桐门,一旦加入光影,就不是你想离开便可以离开的。”
      徐温点了下头,没有再说别的,他对着江面出了会神,站起身道:“我们回去吧。”
      沈锷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莫名其妙,又不敢多问,忙不迭起身相随。
      徐温确实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人说,可又无从说起。
      张六子是扔了他的衣服,可除了那领人手几件的蓝袍,还有他表姐米错托人给他捎来的亲手缝制的新衣。
      来人说淮阴王妃缠绵病榻,郡主走不开,不然就亲自来了。
      若说这世上徐温还有什么不舍,那就是他这一位表姐了。
      他对母亲的印象模糊,只是说来奇怪,米错虽然仅大他两岁,却给了他母亲的感觉,米错算不上是一个温柔的人,也没什么耐心,她的性子矜骄又激烈,甚至还有点挑剔与刻薄,很难与温柔亲切这些描绘母亲的词汇扯上任何关联。所以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情愫,他自己也说不清。
      王妃病重,想来米错定不会好过,不知要怎样的忧虑发愁,又要怎样在心里抱怨淮阴王。
      徐温虽没有见到她,却能感同身受。
      水总是能给他最大的慰藉,所以他径直到了洛水边,把自己投入了那一江碧波中。
      却好巧不巧的,碰上张六子。
      张六子不知是不是先前看到了什么,用剑挑开石头上他那个包袱,“你这新衣服哪来的?看着可不像桐城的款式。”
      他自然是不理会他。
      张六子便又说:“你不说,我就拿去戒律堂,让诸位师兄们看看。”说着就抄了那包袱便走。
      徐温当然不允许他走,拍水上了岸,两人争抢,张六子没料到徐温剑法不行,内力却不弱,一时大意中了他一掌,他又急又怒,也明白自己不交出衣服,徐温不会允许他走,但这样交出来,他又不甘心,便顺手把那衣服一股脑都扔到了滚滚江水中去。
      ……
      青云道长说希望他能把医术学精,以后救好多好多人。
      可屠苏又说他活不过二十岁。
      他不知道自己留下来在等什么,所以才问了沈锷那些问题。
      他方才独自坐在江边的时候心绪极恶,是真的想过一走了之,去找米错,一朝也好,一夕也罢。
      可现在冷静下来,又想,他不能给表姐添麻烦,把自己一团乱的人生塞给别人未免也太可笑了。人要为自己负责!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作者已关闭该文评论区,暂不支持查看、发布、回复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