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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饮酒 ...

  •   沈锷是将近傍晚时才知道徐温这天上午没有去校场练剑的。
      早晨虽然在香积堂没看到徐温,沈锷也没太在意,想他出门早,或许已经吃过饭去练功了,直到小瑾把他叫出来。
      小瑾亦是随侍程雪的童仆,据说和小瑜是亲兄弟,早年战乱中亲人亡故,弟兄二人双双流落街头,被程雪收留,论起来,他二人并不是桐门的弟子,算是程雪的家奴。
      小瑾一路上一言不发,最后在一僻静处停下,却也不看沈锷,只管朝不远处的洛水眺望。
      沈锷站在他旁边,虽摸不着头脑,但想来他此来应该跟徐温有关,他稍稍思量,便决定瞒下徐温那天夜里与他表兄表姐相见之事,毕竟让人知道自己知道了太多也不好,只捡没要紧的说道:“徐师弟昨晚跟小师妹去过翠微峰。”
      见小瑾不言,他又接着说:“后来他好像做了恶梦,说要出去走走,那时天已经快亮了……”
      小瑾看他一眼,“他上午没去校场,有人看到他独自坐在水边。”见沈锷面露讶然之色,他又说:“他小时候自己住在山上,一住就是十年,没什么玩伴,这段日子,你多带他去山下走走,散散心。”
      沈锷颇有些意外地望向小瑾,想不到他会吩咐这些话。在桐门,大家都知道小瑾这个人孤僻,从不管别人闲事,据说是他在父母亡故时受到了惊吓,后来护着幼弟,很是吃了些苦头的缘故。
      小瑾再次望向江面,“这是掌门口信。”
      原来是代掌门传话。
      “请掌门放心。”沈锷弯腰执礼。
      小瑾侧身避开,并不受沈锷的礼,扬长而去。
      (转)
      徐温因无故缺训,免不了要受到惩戒。
      日常领训他们的师兄叫做楚秀,先是负着手把弟子规范中关于勤勉的几条拎出来讲了一通,又说念及徐温是初犯,可从轻处罚,不用他去菜园挑粪,只需打三十下戒尺。
      三十下戒尺打过后,徐温整个左手的掌心早已血肉模糊,肿成了馒头。
      有几个私下对徐温不满的弟子,看到此情此景,心中称愿,免不了一阵嬉笑。
      晚上没怎么睡,早中两餐饭也没吃,又练了一下午剑,等到结束时徐温只觉精疲力尽,待校场上众人都走光了才慢吞吞往香积堂方向去。然等他到了香积堂,连最后一个馒头也被人先一步抢了去,木桶中只剩下一些稀粥。
      抢馒头那人名叫孙青,饭量大是出了名的,他捏着馒头先咬了一口,才笑嘻嘻道:“承让啊。”
      徐温没做声,看了眼旁边的粥,转身向外走去。
      楚秀全看在眼里,此刻放下筷子,向身边一个师弟,名叫敖鹏的吩咐说:“徐师弟下午练剑辛苦,别让他饿着肚子,把我这个馒头拿给他吧。”
      敖鹏站起来瞄了一眼,不悦说:“那儿不是还有粥嘛,馒头给了他,师兄你吃什么。”
      楚秀微笑说:“我见徐师弟似乎不爱喝粥,我无妨,快去吧。”
      敖鹏不情不愿地拿了那馒头冲到徐温跟前,拦住他的去路,把馒头拍在他怀里,“给你。”
      徐温抬头看他一眼,没接。
      敖鹏顿时有些火大,“楚师兄好心好意给你,你为何不要?”
      徐温没做声,退开一步,转过身要走。
      敖鹏伸手便去扯他胳膊,徐温闪身躲了过去,敖鹏没拉住人,自觉在师弟面前失了颜面,更加愤愤不平,又欲再出手,楚秀带着笑的声音传来,制止他说:“敖师弟,既然徐师弟不要,你就拿回来吧。”
      敖鹏看着性子火爆,却是很听楚秀的话,闻言立即收回了手,冲着徐温背影冷笑说:“真是不识好人心,什么东西!”
      这些小弟们都年轻气盛,本就喜欢无事生非,到了这当口,便有人附和说:“早都说了嘛,他就是个野人,没一点规矩礼仪。”
      “是啊,白费了楚师兄一片好心!”
      “没准楚师兄今天罚了他板子,他怀恨在心呢!”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
      楚秀略抬了抬手,向众人微笑道:“这都是小事,众位师兄弟无需再议论了,吃饭吧。”
      ……
      沈锷这一天的课业较为轻松,所以见过小瑾后就径直去了香积堂,因为记着掌门的吩咐,饭后便回房取钱去了,却是错过了香积堂中发生的种种。
      两人是在院中遇上的,徐温一进门就看到沈锷,向他行礼,沈锷一把拍在他肩膀上,“走,出去逛逛。”
      徐温迟疑道:“去哪里?”
      “山下镇子上。”
      “去做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徐温被沈锷拖着出了弟子居,他并不是没有下过山,以前跟青云道长也出去过三两次,不过那都是很久远之前的记忆了,如今看着下山的路,只觉陌生得紧。
      镇子上只有一条街,道路青石铺就,两旁开着些商铺,这时节春寒料峭的,到了晚间街上就没什么人,沈锷并不是个会玩儿的人,也极少出来玩。今把人带来了这里,见了这般冷清的光景,有点骑虎难下,正寻思怎么哄徐温开心,却见徐温望着路旁一家小铺子出神。
      那铺子店面逼仄,门口只摆得下一张竹箩,沈锷望过去,见竹箩里还有几个卖剩的胡饼,他心念电转,瞬时就明白了,只因幼时他自己也常常望着一张饼,一块馒头挪不动脚步,徐温这个情形明显就是饿了。然而,他想不通的是,徐温不是刚吃过晚饭吗?沈锷虽然疑惑,却也没多问,径直走去把那几个胡饼都买了下来。
      “这饼凉了就硬邦邦的,吃着费劲,不过偶尔吃一下也还好。”
      徐温接过饼子,“嗯”了一声,当街便吃了起来,沈锷走去挂着灯笼的屋檐下坐了,也拿了一块在手中慢慢掰着吃。
      吃了几口饼,沈锷忽然想起一事,站起身笑着说:“前面有个酒肆,要不要去喝两杯?”虽然喝酒不能解忧,但喝醉了可暂时抛掉烦恼蒙头一睡,也是好的。
      徐温看见沈锷虽然笑着,脸上神色却有几分落寞,正踌躇未答,只见沈锷已笑着从地上跃起,揽了他的肩膀便走,“你不会还没喝过酒吧?”
      徐温迟疑着点了下头。
      “那就更要带你去喝点了。”
      酒肆里只有几张小桌,柜台上点了盏昏暗的油灯,沈锷管掌柜的拿了一坛酒,又要了两样下酒小菜,便拉着徐温坐了,拍开泥封,先给他斟了一杯,从桌上推到他面前。
      徐温端起杯先抿了一小口,眉头微微皱了下,见沈锷仰起脖子灌下一满杯,便也一口将余下的都喝了下去。
      沈锷忙将装着花生米和豆干的碟子推过去,“别干喝,吃点菜。”
      徐温没动筷。
      沈锷也不理会,兀自捻了几粒丢入嘴里嚼着,又提起了酒坛,“挺厉害啊你。”他斟好酒,放下坛子,又说:“我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心里想,这么辣的东西,可真难喝,你就不一样了,连下酒菜都不用。若不是你这个人不撒谎,我还以为你刚才骗我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撒谎?”酒在腹中烧着,与每次发病时浑身被炙烤的感觉有些相像,程度却不值一提,徐温下意识地又端起了杯子。
      沈锷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你师兄聪明,自己判断的。”
      两人你来我往,不多时一坛酒就喝尽了。
      沈锷见徐温苍白的两颊浮上些淡淡的红,笑着问:“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心情大好?”
      徐温摇头。
      沈锷错愕,又笑着道:“那就是喝得还不够,想不到你酒量这么好啊,来来来,咱们再来一坛。”说着便招呼店家再拿酒来。
      然店家酒未拿到,店门口却先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沈师兄,你怎么能给他喝酒!”
      沈锷带着三分醉意望去,来人却是苏泠泉。
      苏泠泉快步走到两人桌旁,紧张地盯着徐温脸色,“你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沈锷见苏泠泉这般紧张兮兮的模样,也有些慌了,“他不能喝酒吗?我看他酒量还不错。”
      苏泠泉瞥了沈锷一眼,皱眉说:“当然不能了,他那个病,以前道长千叮咛万嘱咐,热性的东西一概都不能碰的。”
      沈锷登时慌了起来,“那,那……”
      徐温却是一笑,“几杯薄酒,无妨。”
      苏泠泉稍稍沉思,旋即笑问道:“可是你的病都好了,以后不用忌口了?”
      徐温望她一眼,不置可否。
      苏泠泉与他目光一触,只觉心沉了下去,看来道长的死跟母亲真的有莫大关联,登时垂目闭嘴不语了。她心里是这样想的,如果徐温的病没好,道长又死了,母亲定然会着急的,可是看母亲的样子,道长死后她整个人都轻快许多……所以徐温的病应该是真的好了,母亲才敢卸磨杀驴。
      沈锷不知他两人打什么哑谜,但单从徐温的神色和苏泠泉的反应看,他认为苏泠泉应该是会错了意,徐温的病只怕没有全好,沈锷心中不禁浮上了几分疑惑,不知徐温是当着自己不便与小师妹细说病情,还是刻意瞒着她,他稍稍沉思,选择相信是后者,因为若徐温不是为了瞒着她,这种事,掌门和小师妹没有理由不知,何至于还要反复追问。
      徐温对上沈锷洞若观火的目光,故意错开了视线,向苏泠泉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苏泠泉恍然回神,“我听说楚师兄罚了你三十戒尺,就拿了点药给你。”
      沈锷倏地望向徐温,“你被罚了?”
      苏泠泉道:“他们打了你那里?”
      徐温在两人逼视的目光下,只得摊开左手给他们看。
      破皮流血的地方早已经结痂,初始的红肿也变成了青紫,伤口经过一个下午变得比刚打完更让人触目惊心,连徐温自己看到,也有些吃惊。
      苏泠泉有点被那狰狞的创处吓住了,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他们下手也太狠了,我,我明天就去找那个楚秀。”
      “本就是我有错在先,你找他,打算跟他怎么说?”
      苏泠泉咬着下唇,一时被徐温问住了,是啊,母亲三令五申不许她在人前与徐温表现得太过亲密,以免别人猜测徐温身份,这一次,还真是不能找楚秀理论。想到这里,苏泠泉有些沮丧。
      沈锷见她陷入沉思,插言说:“小师妹,你不是说带了药吗?”
      苏泠泉回神,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瓷瓶,递了过去,“早晚各一次,涂在伤处。”忽心想起一事,她又说:“也不是我找到这里来的,我在隰桑居没找到你们,就溜了出来买糕点,然后就碰上了。”只是这一耽误,糕点还没买到呢。
      沈锷收好伤药,“时候不早了,糕点铺子只怕已打烊了,我们回去吧。”
      苏泠泉点头。
      三人出了酒肆,沿街往回走,夜极黑,人的影子就被路旁灯笼拉得老长,苏泠泉发现了这个,自觉有趣,故意走在两人身后,左边一脚右边一脚踩着玩。
      “沈师兄,你是不是快要纳彩了?”
      影子的实质是刺客,入了此门,就要向师门表忠心,手上须要沾血,师兄弟们私下里称其为纳彩。
      “应该吧。”沈锷被问及,有些不自在。
      “这两年桐城较以往太平许多,杀人越货的盗贼也不多见,恐怕你还要再等等了。”
      只有通过了这一关,才算是真正的自己人,一辈子都可受到师门庇护,当然师门有事,你也不能袖手。否则在桐门待得再久,也只能算是门生,日后离开桐门,便与门派再无瓜葛了。
      徐温从前虽然是跟青云道长住在山上,却也听苏泠泉说起过本门的这个规矩,不禁望了沈锷一眼。
      沈锷眼中一片漆黑,看不出任何情绪。
      “喂,你们怎么不走了?”两人突然止步,苏泠泉差点撞在徐温背上,忙停下了脚步。
      “沈师兄,好巧啊。”
      “李师弟。”沈锷还礼。
      苏泠泉从两人身后闪出来,见迎面站着的是本门的李建斌。
      李建斌瞄见她,露出诧异的神色,旋即又拱手道:“小师妹跟沈师兄一起啊。”
      苏泠泉施施然从两人身后走出来,满脸堆上笑来,“街上遇见罢了,这不是也遇见李师兄你了嘛。我们要回了,你要不要一起走?”
      李建斌打量着徐温道:“不了,我还有点小事。这位是?”
      沈锷微笑道:“这是我同乡,刚入门,以后还要李师弟多多关照。”
      “好说。”李建斌笑笑。
      “李师弟家里的事都处理完了?”
      李建斌拱手道:“多谢沈师兄挂念,都处理好了。”
      “那我们先回了,李师弟也早点回去。”沈锷拱手,李建斌再次回礼。
      苏泠泉已当先从几人身畔走了。
      (转)
      回来晚了,苏泠泉心虚,路过来仪居时眺见里面正堂没有亮灯,她寻思母亲或许已经睡下了,正要溜回竹屋,却被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程雪吓了一跳。
      “母亲,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呢。”苏泠泉抚着胸口,嗔怪说。
      程雪刚见过屠苏回来,心绪正烦,低声冷斥说:“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乱晃,一惊一乍的,成什么样子。”
      苏泠泉不敢多言,委屈巴巴垂下了头。
      程雪训完她便走,并没追究她晚回的原因,苏泠泉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小瑾侯在廊下,见程雪步入院中,随手打亮了放在身边的风灯。
      程雪接过风灯,对着小瑾询问的双目摇了下头,径直回房去了。
      是的,连屠苏也不知道那只突然出现在廖山中的巨兽是怎么回事。
      屠苏和程雪虽然是同门同辈,但因为所学不同,当年并没攒下什么情谊。后来药宗内部出了些事情,屠苏便在山里劈了个去处独居,连弟子居的门也不踏入了,她最开始隐居那几年还有同辈晚辈去寻访她,后来因为她性子古怪不好结交便没甚人去了,这些年,门派里的晚辈们更是没几人知道桐门还有她这号人存在。
      屠苏说她是采药时偶然见到那怪物的,起初是被它具大的体型吸引,就跟踪了几日,发现那怪物极其残暴,一连伤了几个人,她就想了那个法子在白马潭除掉了它。
      程雪记得屠苏最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此物绝非廖山固有,应该是有人驯养放在山里的。”
      百里廖山,若说真的有人走遍过山间每一寸土地,那也只有屠苏了,所以屠苏说那怪物是外来的,程雪是信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对桐门下手?”
      屠苏极轻蔑地睨了她一眼,“那也不一定,或许只是在这里试试威力,用在别处呢。”
      是啊,桐门这些年来渐渐式微,甚至要托庇于桐城了,谁会放在心上。
      紧接着,屠苏又道:“连这种怪物他们都能驯化出来,来日廖山倾塌,洛水灌城,似乎也不足为怪。”她停顿了一下,又半带揶揄地说:“以前的桐门不是这样的,但走到今天这一步,根源也不全在你,我就想问,真到了那一日,你有力挽狂澜的把握吗?”
      程雪知道自己没有,屠苏更知道,这么问她,不过是戳她的心窝子罢了。
      窗外乌云蔽月,程雪盯着那看不透的浓云,苦涩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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