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之势（上）》燕雀之志

4、筹谋

　　告别沈铎后，我驱车回去公司旁边的公寓补眠。
　　一如从前，当天发生的事又在梦中被扭曲。父亲卖顾家父子面子饶我一命，周家却不肯善罢甘休，为了杀掉我，不惜在封九龙的葬礼上搅局，一众保镖护着我和顾靖在枪林弹雨中狼狈逃生，子弹贴着我的脸颊飞过，留下灼热的痛感。我们朝着墓地深处狂奔，途中匆匆一瞥，竟发现封九龙碑旁还立着另一个碑，上面赫然刻着“沈铎”二字。
　　呵……我是多不待见沈铎啊，这一梦就把他给梦死了。
　　连逃命都不专心的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醒来时已是大汗淋漓，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确认无虞才松了口气。
　　阿钟开门见山：“哥，秦淮回来了，半小时前刚下飞机。”
　　秦淮？刚按回胸口的心又提了上来。
　　秦淮，□□中，上至父亲这样的教父级人物，下至夜店看场子的打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狠角色。五年前在英国被人追杀，不得已回国，以保镖身份进上古，之后，凭着一身功夫上位，其做事心狠手辣不要命的特点很得老大们赞赏，因而被选中参与了几次上古内部大的火并行动，不仅立了功，还得了父亲青眼，之后，被派驻以色列训练“施家军”，他直接听命于父亲，专门为人前大度、人后狠绝的领袖干些残忍又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他在上古的地位很特殊，几乎每次出现都预示着杀戮和权利的更迭，据说，此次封九龙殒命，秦淮也是立了大功的。
　　可是，秦淮一向行踪诡秘，怎的一下飞机就被阿钟知道了？
　　“我记得我是让你去给顾靖当助理。”
　　阿钟：“哥，消息就是从顾少爷那来的。他好像一直在留意秦淮的动向，秦淮一下飞机就有人向顾少爷汇报。”
　　顾靖盯秦淮，却又不避讳阿钟，有几分意思！
　　只要于我无害，我也懒得多想，放下电话，钻回被窝继续睡觉。恍惚间，施文晟或哭或笑、或衣冠楚楚或血肉模糊的样子过电影一般在我眼前闪现，之后，脑门上破了个血窟窿的他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还阴恻恻地唤着“文霁……施文霁……”我开始又一轮奔逃。似睡非睡的状态让画面看起来那么真实，我知道这是梦，可就是醒不过来，急的我想哭。
　　这一觉注定不能安稳。彻底醒来时是下午两点，只睡了三个小时，便再无一点困意。我起身坐上飘窗，耳边还回荡着施文晟唤我名字的声音，想抽根烟，却因为手抖，连点了三次都没点着，只得干叼着。
　　梦醒了，恐惧就会逐渐消弭。想到曾经呼风唤雨的太子爷，今后只能在梦里吓唬人，心里有点感慨。我想，他也不是没有料想过自己会英年早逝，毕竟身处上古高位，犹如脚踩渊崖起舞，无人能保万全，可是，死在我这个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弟弟手里，他还是心有不甘的吧，哪怕他是作茧自缚，准确来说，应该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施文晟手里握着上古位于金三角的制毒基地，规模庞大、至关重要，是毒品生意的上游环节，而下游流通环节的管理权父亲交给了金彪，一笔买卖一劈两半分而治之，怕的就是一人独大，由此看来，父亲让施文晟染指军火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我和施文皓才这次大洗牌的既得利益者。虽然目前都只挂名白色产业，但为了日后能在上古搏一席之地，我俩早已明争暗斗许久。母家势大的施文晟一向眼高于顶，不屑于偏帮我和施文皓中的任何一个，谁知道这次他竟不按常规出牌，不仅参与夺利，还不惜亲自做饵钓我上钩，他到底是对施文皓许下的好处动了心，还是在解决完我之后有什么计中计等着施文皓，随着施文晟的离去，这些都成了永远也解不开的谜。
　　施文晟的死绝对是个重磅消息，但对上古的实际影响，却并不如它的八卦属性那么大，父亲年富力正强，对上古有着绝对的掌控权，且手下人才济济，试探和纷争过后，一切将会在短时间内再次归于平静，只是不知道，父亲的心是不是也会一并平静如初。
　　从小到大，他对儿女的态度一贯冷漠，施文晟作为接班人，事业上得到更多指点，感情上却并不比我们亲近。直到有一天，父爱成了我心中渴望而不可及的东西，齐叔却意味深长地对我说，父亲是关心我的，他的冷漠只是一种保护。小时候不懂，长大了懂了，却又不大敢相信。于是，在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真的亲手杀了施文晟之后，除了恐惧，还有些隐隐的期待，期待看到父亲的反应，期待看到他会痛心的蛛丝马迹，不管是为了大哥，还是为了我自己。
　　梦里，我与顾靖交好，蒙其已故父亲的庇佑，杀了大哥还能免于一死，可梦终究是梦，死人的人情哪里能比长子的性命金贵，哪怕父亲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梦里的办法不是办法，可梦里的人却能用，善后的事我不好亲自出面，只能寄希望于顾靖。
　　顾靖能行吗？应该是能的吧。显然，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沉默寡言、爱情至上的年轻画家了，或者说，曾经乖觉的模样也是装出来的。这几年在英国，明面上，办画展、访名师，艺术圈里混的风生水起，可转过头就能面不改色地杀人分尸，还在重逢第一时间呈上正合我心意的投名状，着实让人刮目相看，他暗地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恐怕连父亲都蒙在鼓里，否则也不会错把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当作不堪大用的公子哥，日益放松警惕。
　　但愿吧，但愿顾靖能有足够的手段拖住众人查出真相的步伐，为我的布局赢得足够时间。
　　从凌乱的碎片到逻辑顺畅的推理，我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在飘窗上坐到夕阳西下。阿城踩着约定的时间按响门铃。
　　理了理睡袍，我打开门，微笑道：“阿城来了。”
　　阿城看我一眼连忙低下头，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尖：“哥……”
　　进屋后阿城依然没敢抬头，规规矩矩坐在我对面：“哥，郭笑笑那里没问题了。”
　　郭笑笑是施文皓养得最久的一个情人，据说以前救过他的命。然而，再深的情谊也留不住浪子的花心，更耗不过独守空房的寂寞，阿城轻而易举地留在了郭笑笑身边，起初我只想让他带点消息回来，可如今，他即将派上更大的用场。
　　我轻笑着递给阿城一支烟：“帅哥就是好办事。”
　　他一边双手接烟，一边急于解释：“哥……只是计划需要……”手忙脚乱。
　　我摆摆手：“玩笑话而已，你做的很好。只是，若非情况突变，又事关生死，我是绝对舍不得让你去冒险的……”
　　感情虚无缥缈，却能给人最深的束缚，阿城就吃这一套。他抬起头，坚定道：“我知道的哥。一定不辱使命。”宁愿为我去死的情谊明晃晃写在脸上。
　　阿城是我枪械教练的孩子，我们俩同岁，从小便是玩伴。后来，他父亲罹患癌症病故，母亲积郁成疾，不久也撒手人寰，他被叔父接回老家抚养，我偶尔偷偷跑去看他，说是看他，其实就是在家呆闷了，想出去撒个野。18岁时我接手上古旗下的聚星娱乐公司，面上顶着皇子帽子威风凛凛，私下却在行使权力的过程中处处碰壁，这时，我才终于有了权力意识，而阿城已然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成为一个玩枪高手，我问他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他二话不说带上堂弟阿钟就跟我走。
　　与阿钟光明正大挂名助理不同，阿城一直藏在暗处，帮我用直接的方式解决一些复杂的问题。他是什么时候对我起的心思，我不知道，但却乐见其成。
　　两天后郭笑笑过生日，不出意外，施文皓会留宿城西江畔别墅，阿城借郭笑笑之便，匿于别墅深处，静待时机。只要此行成功，我作为父亲唯一的成年继承人，即便施文晟之死水落石出，仍然会有一线生机。若阿城不能成功，倒也不碍，以他的性格，必不会让人抓住活口。
　　一番详细计划后，阿城准备离开，从书房到大门短短一段路，我纠结再三，最终，快到门口时我拉住阿诚，一把将他拽进怀中，狠狠箍住。
　　“我是你的初恋吧？”我的嘴唇贴着他的耳垂，一开一翕间，撩得他面红耳赤。一直自认为将感情隐藏很好的阿城听到我这样直白的发问，惊讶的不知所措。
　　“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我轻笑着将胸口与他贴紧。
　　“哥……”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果真是初恋。
　　“好了，我知道了！”我松开，再撩下去怕是要哭了。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道：“去吧。回来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
　　如果，你还能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