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害羞》东方有鱼

5、第五章

　　庙里养的两只狗与猫也听见主人声响，摇着尾巴飞奔过去迎接。
　　不多时，蒙尘子在门口出现。
　　那几只羊，大小都已吃饱，肚皮浑圆，悠哉悠哉走进来。
　　狗与猫围着蒙尘子转圈，跑到前头。
　　尘子先将大小羊送回羊圈关好，而后朝院内走来。

　　童桐不自觉脊背坐的直一点，她也懂得不能太刻意，因此并不看他，头转向一侧，仍旧一副悠闲无比嗑瓜子模样。
　　尘子走近了。
　　他站住。
　　目光慢慢扫视过地面，从他站立的脚下，到童桐脚下，再到边边角角的其他处。

　　童桐用余光紧盯他，密切注意他的一举一动，观察他的神情变化。
　　心想：要生气了吧，要生气了吧。
　　她热切的在心里呐喊加油，只差没脱口而出。
　　然而，结果让她无比失望。

　　他面不改色，处变不惊，一派风平浪静。
　　扫视完，慢慢走向一旁，取了一把大笤帚过来。
　　他吩咐狗与猫：“你们过去，不要捣乱。”
　　声音里也是真的平静，毫无波澜。
　　狗与猫乖乖听话，摇着尾巴走开了。
　　他开始扫地。

　　童桐坐在那里，只觉胸口一口气被抽走，感到萎靡……
　　他扫到她这边来了，其实并没有碰到她，她却故意没好气的说：“你乱扫什么，都弄到我脚上了。”
　　尘子顿一顿，一个字不说，走开，先去打扫其他地方。
　　扫完了，远一点站定，开口问她：“吃完了吗？是否要再等等？”
　　童桐哪里还吃的下去，哼一声：“吃什么吃，没心情了！”
　　她气哼哼站起来，蹦跶着回房了。

　　身后，听见扫帚声，刷刷刷，扫过她坐过的地方。
　　她回到房间，关上房门，揉一揉脸。
　　她是真的吃不动了，舌头麻了，嘴唇也麻了，再嗑下去，要命了。
　　怎么办呢，怎么会这样呢？
　　她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出得大力，却一点效果都无。
　　软绵绵，闷闷的。

　　已近傍晚，夕阳西下，天边的余辉一点点黯淡。
　　童桐没有开灯，趴在桌子上，枕着胳膊发呆。
　　她今天中午没有午睡，下午又忙碌半天，此刻只觉身心俱疲，趴着趴着，就那样子不小心盹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激灵，猛的惊醒了。
　　胳膊有些麻了，揉一揉，看看窗外，天已全黑。

　　外面廊檐上亮着灯，灯光暖黄明亮。
　　这时候童桐闻到一阵香味。
　　抽动鼻子使劲嗅一嗅，分明是菜香。
　　她的味觉一下子苏醒过来。
　　想一想，今天除了早饭外，还没正经吃过饭呢。那些零食，只是零食而已，可以充饥，打发时间，却并不能真正饱肚。最能填饱肠胃的永远是朴实而美味的家常菜肴。
　　空气中飘荡着阵阵绵绵不绝的香味。
　　不知道做的什么菜呀，怎么这么香？

　　突然有人敲门。
　　“谁？”
　　这里没有别人，除了那蒙尘子，还能有谁？
　　童桐反应过来，打开门，站在门口问来人：“干嘛？”
　　蒙尘子说：“吃饭了。”
　　童桐的手在背后十指相绞，纠结又纠结，最后说：“不吃！”
　　尘子看着她，慢慢说：“晚上做了肉，还有新鲜蔬菜。”
　　“又是野菜吧？”童桐说：“肉？在寺庙里吃肉，我可不敢。”
　　“真不吃？”
　　“不吃！”

　　蒙尘子有一点，不知是好是坏，从不格外劝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当下，他只点点头，说：“我知道了。”预备走了，又停下，回头说一句：“这样吧，给你留一些，温在锅里。你什么时候想吃再吃。你知道厨房在哪里。”
　　童桐决定一口气撑到底：“不用！”
　　蒙尘子走了。

　　童桐坐回桌前，开了灯，看着灯光发呆，鼻腔里全是香味。
　　那香味像是一条虫子，蠕动着，不断不断往她身体里面钻，简直要钻到五脏六腑去，钻的她心里痒痒的要命。
　　她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撑住，不能认输。
　　不吃庙中食物，也是一种反抗，也许会逼得那蒙尘子没办法，只好叫她回家。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寺庙里饿死吧。
　　这是她的二手准备。
　　只是，这捱馋的滋味真难受啊。

　　童桐拿一点饼干，食不知味的咀嚼。
　　如同嚼蜡。
　　算了算了，不吃了，早点睡吧。
　　她去隔壁的洗浴间洗一洗，出来。
　　眼睛不由自主朝厨房的方向望一望，嗯，亮着灯，他还在吃饭呢。

　　童桐不由自主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在门外稍稍探头看一眼。
　　只见蒙尘子一人坐在桌前，正静静吃饭。
　　桌上三菜一汤。
　　童桐眼睛一亮，真的有肉。
　　好大一碗肉！
　　红烧肉！
　　隔的这样远，都可以清晰看见它表面流动的光泽。

　　童桐喉咙处不自觉吞咽一下。
　　那只狗卧在尘子脚边。
　　尘子低头，夹一块肉，放到它面前。
　　狗欢快的大快朵颐。
　　童桐看不下去了，强制自己走开。
　　那原本是她的肉！狗把她的那一份吃掉了！
　　是她自己说不用留的……
　　童桐懊悔的不得了，可事到如今，只有死撑着。

　　她并没有回房就睡觉。毕竟时辰尚早。以往这时候，夜生活才真正开始。
　　眼下，无事可干。
　　她坐在桌前，百无聊赖看着外面。
　　今晚有月亮，月色如银，庭院郁郁。
　　过一会儿，厨房那头的灯灭了。
　　再过一会儿，蒙尘子从她房前走过。
　　他去洗漱。
　　片刻，洗漱完毕。
　　从她门前不疾不徐返回。
　　他没有看童桐，也没与她说话。
　　童桐撇撇嘴。
　　大概无话可说？这样也好，童桐最怕没话找话说的尴尬。

　　她看到蒙尘子在廊檐下站立片刻，待身上湿气散透，就走进佛殿中去。
　　他为佛像上香。
　　从童桐的角度，可看见他笔直挺拔的背影，孑然而立，双手合十，微微低头，静默无声，神情想必恭敬，沉静。
　　这一刻，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仿佛有点脱离这凡尘俗世。
　　也许，虔诚，虔诚的心，虔诚的行动，都使人显得独特，与众不同。
　　而信仰，则让人不自觉感染，生出敬仰之心。。

　　他出来时，童桐正有点发呆。
　　他的目光投过来，两人四目相对。
　　童桐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她问他：“你不念经吗？”
　　尘子回答：“不用。”
　　“也不用敲钟？”
　　“不用。”
　　“禅坐呢？”
　　尘子摇摇。
　　童桐讶然：“什么都不做？”
　　尘子说：“早晚会上香。”
　　“就这样子？”
　　“嗯。”
　　童桐摇头：“真是戒律松散啊。”
　　尘子不做声。

　　童桐忍一忍，还是问道：“如果有人进庙来，却不拜见菩萨，菩萨会不会怪罪？”
　　尘子轻轻摇头：“真心的拜见与供奉，菩萨欣然接纳，不做拜见和供奉，菩萨也不会介意。菩萨宽容大度，不会计较这种事。况且，你脚受伤，行动不便，菩萨更不会怪罪……”
　　童桐听了，切一声，“你少自作聪明，我又不是说自己！”她急速的转换话题：“哼，你们这里真的没什么规矩，到底这是不是庙啊，你是不是和尚啊。”
　　蒙尘子笑一笑，不说话。

　　之后，他走到院中的海棠树下，盘膝坐下，双手置于膝头。
　　童桐好奇：“你做什么。”
　　“静坐一会儿。施主你要不要一起？”
　　“不要，多谢。”
　　尘子点点头，不再理会童桐。

　　他面朝月亮，闭上双眼。
　　他的呼吸一定极轻极轻，因他胸口处几乎看不见任何起伏。
　　月光沐于他年轻，健康，轮廓线条清晰的身体上。
　　整个院子里，不，这片天空下，此时都静谧无声。
　　老实说，这幅画面极具美感。
　　童桐无声欣赏半响，情不自禁取来手机，拍下这美丽一幕。
　　美男。
　　这是真正的美男。

　　她低头看一看照片，保存好。
　　然后，捏着手机的她突然灵机一动。
　　她那颗叛逆少女的心啊，又活泛起来，蠢蠢欲动。
　　这是再好的机会不过。
　　这一次，将是她与他的正面交锋。

　　她立即展开行动。
　　她手指飞快划过手机屏幕。
　　几分钟后，欢快的音乐声忽然响彻起来。
　　躺在廊檐下的狗与猫同时吓的一跳，抬起头，循声望住声音来源之处。

　　童桐拿着手机，靠在门上，旁若无人做陶醉状，跟着音乐摇头晃脑，出声哼唱。起先还算克制，渐渐的，大声起来。
　　“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飞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
　　“套马的汉子你在我心上
　　我愿融化在你宽阔的胸膛。“

　　一首唱完，接着下一首：
　　“出卖我的爱逼着我离开
　　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出卖我的爱你背了良心债
　　就算付出再多感情也再买不回来
　　当初是你要分开 分开就分开
　　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
　　爱情不是你想卖想买就能卖。”

　　狗与猫一直保持受惊姿态，以同一个姿势盯住童桐不放。
　　童桐则盯着树下那人。
　　他依旧紧闭双目，面向月亮，身如磐石，形似雕塑，不为所动。
　　可真稳得住。
　　好的很。
　　不怕，手机里歌曲多的很呢。

　　接着唱：
　　“讲什么我亲像天顶的仙女
　　讲什么我亲像古早的西施“
　　“原来你是花言巧语
　　真情给你骗骗去”
　　“啊 我问你啊 我问你
　　你的良心到底在哪里？”

　　半个小时后，手机电量即将告罄，而童桐也即将昏厥。
　　她发誓，自出生以来，她从未这样卖力做过一件事。
　　她喉咙发干发痛，已到声嘶力竭边缘。
　　而那人，却仿佛入了定，自始至终，一动不动。
　　童桐心中哀嚎：小师父，我快坚持不住了……

　　幸好，这时候，那蒙尘子终于所有反应了。
　　他睁开眼，慢慢站起来。
　　然后，一步一步走向童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