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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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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破天荒很早就自然醒来。
飞燕昨晚什么时候进来睡下,又什时候起床,童桐一概不知。
阳光从窗口处照进来,窗外有清脆的鸟啼声。飞燕的被褥已收起,童桐看一看,依样学样,将自己的叠好,整齐码放在床头。
扭伤的脚踝伤势大有好转,那草药效果不错,红肿已消失大半,不再胀痛。不过还是不能着力,想要完全康复,恐怕还要一点时间。
童桐趿着拖鞋,勾着伤脚,一蹦一蹦的来到屋外。
她站在廊檐下,伸一个大大的懒腰,此时心智清明,肌肉放松,不禁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眼前是一个开阔宽敞的大院子。
院子里,有人在扫地。
童桐认出来,出声招呼:“小师父,早上好。”
蒙尘子回头,微微一笑:“早上好。”
童桐呆住了,伸展的胳膊停顿在空中。
昨天见到他,那一刹那惊为天人,按理说,那种第一眼惊艳的感觉已经过去,但没想到,此时再看,依旧止不住惊叹。而且今天心境放松,更看的仔细真切。
晨光里的这位小师父,剑眉星目,眼神澄净,唇红齿白,简单的粗布衣裳,长身玉立。世上美色千万种,眼前的这个,却实属极品。不,是极品中极品。
原谅她,无法想到其他词汇形容。
她今天也算真正明白什么叫非笔墨不能形容。
是五官吗?五官中眼鼻口三样是决定美丑的重要部分,但他们再怎样生的完美,组合排列的完美,一张脸统共只有那么大一张,是以美丽的脸庞之间总能找到些相似之处。
将人与人真正区分开的,是精神气质。
蒙尘子让人同时想到太阳与月亮。
阳光在他身体上,月光在他眼睛里。
尘子走过来,站到童桐面前。
童桐站在廊檐上,两人之间相差好几公分,这样子,尘子还是比她高一点。
他至少有一米八五。
他将一样东西送到童桐面前,说:“你先用用看。”
那是一只拐杖,他一早起来,用一根长短形状都适宜的树枝打磨而成。
童桐没有接,她的目光直愣愣还在他脸上,脱口而出:“真好看呀。”
尘子没有听清:“什么?”
童桐重复一遍:“你真好看。”
尘子抬眼,与她花痴的迷蒙双眼碰了个正着。
童桐毫不掩饰毫不回避,尘子一怔,垂眸。
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几乎一下子,两只耳朵都变成红色,尤其耳朵尖,红的似冬天被大雪冻过一样。
他将拐杖轻轻放在一旁,转身走开了。
童桐没想到他这样害羞,也是一呆。
一会儿后,忍不住笑起来。
有意思。
那只拐杖打磨的整洁干净,轻便好用。
有了它,童桐不用一蹦一蹦的走路了。
这个小师父,又美貌,又贴心。
唔,真不错。
要不是心中有事,倒真想留下。
童桐问:“小师父,最早的班车是什么时候?”
尘子神情慢慢恢复自然,回答她:“六点。”
不用看时间,已知错过这班了。童桐问:“下一班呢。”
“八点半。”
那正好。
童桐决定搭这一趟下山。
尘子看一看她的脚。
童桐摆摆手:“不碍事了。你的药有奇效,已经好多了,现在又有拐杖,走路不成问题。多谢你。”
看得出,她立意要走。
尘子不挽留,不相劝,只说:“那吃过早饭再走。”
童桐早就饿了,一听,很高兴:“太好了,有吃的。”
一笑,眉眼弯弯。
童桐拄拐回房,洗漱一番,稍后,去吃早餐。
原以为会是寺庙中最常见的那种清汤寡水斋菜类,没想到,桌上菜品居然十分丰富。
一盘馒头,两只鸡蛋,几碟腌制小菜,粥为青菜粥,最重要是,居然有一小盘肉干。
庙里可以吃肉吗?
童桐以眼神询问。
尘子领会其意,回答:“没有关系。”
童桐惊讶。
又可以喝酒,又可以吃肉,这真是寺庙?
也许,庙小,所以规矩少。
童桐没有去深究,她马上就要走了。
这一顿,童桐吃了足足四碗。
那些小菜和青菜粥,看起来朴素无华,但没想到会那样美味。她吃的舌头都快融化,五脏六腑瞬间活泛起来,一碗接一碗,简直停不下来。
是她太饿了吗?她发誓,她从出生到现在,包括长身体时的青春期,都从未吃超过三碗。她被这不知名的小菜俘虏了。
童桐问:“你在哪里买的腌菜啊?”
她预备买一些带回去。
没想到尘子说:“我自己做的。”
童桐啊了一声。
尘子颔首,淡然道:“粥也是。早上采的野菜。你喜欢吃?那多吃一点。我饱了。”
在童桐吃过两碗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时,他就放下了碗筷,一锅粥,童桐这个女孩子吃了一大半。自始至终,他没有表现出讶异或异样的神色,只安静的看着她吃。
童桐却是惊讶的。
她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人好似一座宝藏,藏着无数闪闪发光的优点。
只可惜,她无暇去挖掘。
童桐原本打算直接买票回家,她就不信杨女士还会将受伤的她拒之门外。
不过,心里到底有点打鼓。杨女士说一不二,顺她者昌,逆她者亡,这次她态度这样坚决,就算受伤,童桐也没十足把握能使她改变心意。
她决定还是先打一个电话回家,探探口风。
她向尘子打听到山下村长家有电话。
尘子一沉吟,说:“我送你去。”
童桐从善如流接受,有他引路,她会方便很多。
一直没再看见飞燕和宝山。原来他们一早就回家干活了,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
童桐有点遗憾,还想跟他们道个别呢。
以后怕是见不到了。
饭后,稍作休息,童桐收拾好行李,与尘子一起出门坐车。
她归心似箭,毫不留恋往外走,走到门口,却蓦然停住。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昨天的记忆刹那涌上心头,被蛇追击的恐惧遍布全身,身上汗毛瞬间竖起。
她想起昨天不小心量了尺寸……
她总觉得那蛇还藏在路旁草丛中,伺机而出,对她下手。
她不敢挪步了,一把抓住身旁人的手臂:“小师父,你,你走前面。”
尘子看一看她,旋即明白,轻声说:“没事,它不在了。”
童桐不敢信,仍旧死死抓住他手臂不放。
尘子站在那里,没有动,半响,对她说:“施主,请你放开我。”
童桐如何肯放,使劲摇头:“不不不。”又摇他:“走走走。蛇蛇蛇。”
话语都不成句,可见是真怕。
童桐的手在发抖,全身紧绷。
尘子看她一眼,迈步向前走去。
走的十分困难。
童桐本就行动不便,这下子,更是行的艰难。偏偏走的越慢,越害怕。那不短不长的一条路,仿佛处处埋雷,遍布危机。她一边催促:“快快快。”一边越来越趋近尘子,一会儿后,几乎半个人挂在尘子身上。
尘子措不及防,轻轻动一动:“施主,你……松一点。”
就在这时候,草丛里突然一声异响,童桐大叫一声:“救命啊。”
她真的吓的够惨,声音里带了哭腔。
刚刚还试图推开她的蒙尘子这一刻却毫不犹豫,一把抱起她,大步离开这让童桐恐惧的地带。
童桐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整张脸埋在他胸前,闭着眼,一动不敢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其实前后不到一分钟,但对童桐来说,却仿佛一个世纪,她被放下。
睁开眼,发现已远离那段路。
此时正稳稳立在路边候车处。
说也奇怪,只要离了那段路,童桐就不那么害怕了。
这时候回头一看,那路中有一只小青蛙,呱呱呱,蹦几下,不见了。
原来是它。
童桐彻底放下心来,拍拍胸口,松一口气。
她不忘转头对刚刚出手相助的尘子说:“谢谢你呀。”
尘子的声音十分平静:“不客气。”
却不看她,脸转向一侧,垂着眼睛。
童桐眼尖,一眼发现,那两只耳朵又悄悄的红了。
不仅耳朵,面孔也微微泛红。
想起刚刚他的举动,恩,好像是有点不妥呢。她倒不太在意的,毕竟那种“危急”的时刻。不过,童桐不禁想,是不是一不小心让人家犯戒了。如果是,真乃罪过罪过。
她有点不好意思,向他靠近一步,想说声抱歉。
可是,她一动,他也随即一动,两人之间始终隔着半臂的距离。
再试一试,走一步。
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低眉垂目,默默移一步。
童桐明明还有点内疚的,这时却忍不住想要笑。
这小师父,真有趣。
车来了。
两人上车。
因空空庙是终点站,车上刚开始空无一人。童桐挑了个靠窗座位坐下。尘子坐到她后面。车子沿着山路徐徐行驶,她这才发现,原来山上还零散分布着一些住户,隐在青山绿水间,不易察觉。。
半途不时有人上车。
都是附近村民,彼此相熟,一上车,四下招呼,大声交谈。车厢里十分热闹。
看见尘子,纷纷叫他。
“尘子,去哪里?”
“尘子,庙里来客了?”
“好漂亮的女娃儿哦。”
“尘子,有没有好好招待人家。”
“尘子,我家狗生了崽,一窝白,你要不要抱一只。”
“尘子,过几天去我家吃鸭蛋,新腌的。”
看的出,尘子人缘极佳,大家都很喜欢他。
尘子微笑着与乡亲们话家常。
童桐礼貌坐在那里,不乱插言。有一点点无聊。
一对母女上车来,位置不多了,小女孩坐到童桐身旁。
女孩大约六七岁,大大的眼睛,扎两只冲天辫,辫子上绑粉红蝴蝶结。
她对童桐很感兴趣,一直怯生生看着童桐。
童桐今天穿着白色上衣,搭一件牛仔外套,胸口处别一只米老鼠胸针。那米老鼠为玻璃材质制成,颜色靓丽,阳光照射时,细细光芒晶莹闪烁。小女孩目不转睛盯着它,显然为之着迷。
童桐逗她:“叫声姐姐,送给你。”
小女孩大眼眨巴,乖巧开口:“姐姐~”
童桐说话算数,就去摘胸针,谁知那胸针却是缝制在布料里,非常结实,她一时取不下来。想一想,对小女孩说:“等会儿我到村长家,用剪刀剪了,让尘子哥哥带给你好不好。”
小女孩点点头,眼睛离不开米老鼠。
童桐便说:“你可以先摸摸它。”
小女孩伸出手,小心的摸一摸,摸到了,小脸笑起来。
童桐也笑。
小女孩见她和蔼,小手试探性触摸童桐的手掌。她的手有一点脏,指甲缝里积着黑色污垢,手指上灰灰白白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童桐任由她触碰,小手放在她手心的时候,她一把握住,摇一摇。
小女孩咯咯笑起来。
童桐从背包里掏出湿纸巾,仔细的帮小女孩擦擦手指,擦干净了,然后,放一颗巧克力到她手中。
小女孩眼睛都亮了。
后面突然传来尘子的声音:“苗苗,说谢谢。”
苗苗听话的开口:“谢谢姐姐。”
童桐捏捏她红红脸颊:“小可爱,不客气。”
空空村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庄,集中居住上百来户。
村长家位于村东头。
村长身材矮小,瘦削,声音却十分洪亮:“昨晚到的啊?住的惯不?”
童桐礼貌寒暄几句,说明来意。
村长说:“没得问题。电话随便打。”
领童桐进堂屋,指给她电话。之后,村长与尘子都走到门口去。
童桐拨了电话。
那头好一阵才接起。
童桐立刻开门见山:“妈妈,我受伤了。”
杨女士问:“哪里伤了啊。”
“脚!现在路都走不了。我需要医生,需要静养。”
过一会儿,杨女士闲闲的说:“走不了,你怎么走到村长家的啊?童桐,一点小伤不要小题大做啊。要静养,正好在庙里静养啊。收起你的小心思,现在想回来,那是不可能的。我告诉你——哎呀,三条!胡了!哈哈哈。”
童桐本来做好准备,杨女士吃软不吃硬,无论怎样都不可以跟杨女士杠起来,一定要温言细语,撒娇耍赖求的她心软,可是,这时一听见杨女士对她伤势并无多大关心,且还在打牌,顿时心碎一片,不由大声:“你怎么这样啊?!”
门口村长与尘子闻声看过来。
“到底是打牌重要还是你女儿重要?!”
杨女士哼一声。
“我告诉你,我就要回来!现在!立刻!马上!”
“那我也告诉你,不批准!不准!不准!不准!”
童桐气的说不出话来。
“我讨厌你。”
“哼。”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妈妈,你到底怎么了?更年期吗?”
杨女士说:“我也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都说了运势相冲,你要躲一躲,化一化,你为什么不听?养你几十年,连这点都不能为父母做到吗?算什么好女儿。”
童桐无语凝噎。
她的父母中了邪一般,拿街头术士的话当金科玉律,只不愿被冲了打牌的好运气,却置烦恼重重处境糟糕的她于不顾。
这算哪门子父母。
她的小脾气也上来了:“如果我一定要回去呢。”
杨女士大吼一句:“你敢!”
音量之高,让童桐耳膜都发麻。
那头杨女士似乎也意识到太不近人情,紧跟着一句:“要回来可以,除非——”
童桐凝神静听。
“除非那庙里的师父不愿收留你。”
“否则,想都不要想。”
说完,迅速的,绝无留恋的切断了电话。
童桐拐也不用,当下一蹦一蹦的跳到门口,对尘子说:“小师父,请你帮我一个忙。”
其实,那座机外音很大,童桐与母亲的对话,外泄了七七八八。
童桐说:“麻烦你,跟我妈妈说一下,说庙里不愿收留我,或者说,我孤身一个女生,不适合在庙中住下。小师父,随便什么借口都可以。麻烦你。”
她原以为他会答应,他那样周到贴心,一定愿意乐于助人。
谁知,他却摇摇头:“抱歉,我不能帮。”
“为什么?”
村长在一旁呵呵呵笑:“你这个女娃儿,睁眼说瞎话嘛。庙里没有不愿意收留你,也没有不适合住嘛。村里来客,还有外客,到庙里借住的很多,什么人都有,你住那里,也没得关系嘛。”
童桐看看尘子。
尘子说:“我不会说假话,不能骗人。更不能骗人亲人。”
童桐吞咽一下:“……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尘子轻轻说:“很抱歉。”
童桐看着尘子,尘子也看着她,四目相对。
那双仿佛浸染了月光一样的眼睛里此刻十分平和,沉静,波澜不惊,以及没有退却之意。
这是一双温柔而强势的眼睛。
这世上,有些心意和原则可以改变,可以商量,有些却不能。
眼前的这个,属于后者。
童桐张张嘴,又合上。
她知道,这件事,说服不了这个人。
她颓丧的低下头,叹一口气。
村长开口说话,“女娃儿,听你父母的话,你父母又不会害你。”
童桐不做声。
其实,这种事放在以往,她至多嘟囔两句,就服从安排了。只是这次情况特殊,杨女士态度又异常坚决,她不自觉起了逆反心理,想不通,不甘心,就想抗争一番。
村长继续说:“我们这里蛮好,庙里更是好的很,你就安心住嘛。”
她能说不吗?
从小到大,她倒也不是对父母言听计从的孩子,但尽量听话,不让父母伤心失望,是她认为应当尽量遵行的东西。她现在能真的不顾一切强行回去吗?不能。要不,去别的地方吧,去一个至少手机有信号的地方,日子会好打发许多,同时,也不算违背杨女士的意思。
可是,能去哪里。
她一介学生,平常又无节蓄的习惯,囊中羞涩,哪里都去不了。
更何况,眼下行动不便,怎样走?
真可谓,虎落平阳,进退两难。
那蒙尘子这时徐徐走过去,取来拐杖,递给童桐,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童桐拄着拐,一瘸一瘸的走向乘车处。
尘子提着她的背包,不疾不徐跟在其后。
村长招手:“尘子,好好对人家女娃儿啊。女娃儿,有时间到村里来玩啊。”
等车时,童桐与尘子一个盯着路面,一个望着远方,谁都没有说话。
车来了,两人一前一后的坐着。
一路无言。
童桐在生气吗?
她怎么好对人家生气,人家做的拐杖还在她手中呢,早上喝的四碗粥也还在肚中呢。
她圆圆的脸微微皱起,圆圆的黑色大眼扑闪扑闪。
她只是在想,怎样,怎样,才能让人主动把自己赶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