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江同2013

106、开诚布公

　　可把江乃川和陈襄吓死了。
　　陈襄反应很快，一把扯过被子，把江乃川的头盖住，基本上自己也没顶了。他连忙又把自己脑袋扒拉出来，心跳快得像火车疾驰而过。
　　开门的人是陈襄爸，他半夜口渴，出来倒水。
　　儿子在睡觉，他并没有打开客厅大灯，只是借着自己房间里台灯的光亮，挪着步子来到饮水机前，“哗拉拉”接了杯热水。
　　江乃川家这台饮水机可巧就在沙发后面的墙角处，中间相隔着一盆叶大茎粗的龟背竹，挡住大半沙发。
　　老头拿着水杯，困倦地往房间里走，并没有朝儿子那边看。可巧他抬头发现客厅电视还开着，心想这小子真是没数，睡着了电视也不关。
　　他拿着水杯上前“叭”地把电视关掉，一回身，看到沙发上好大一团棉被，儿子半遮着脸，睡得正香。他定睛再一看，那被子鼓鼓囊囊，里面分明裹着两个人。
　　陈襄闭着眼睛装睡，眼皮底下那双眼球不安转动，心快突突到嗓子眼。
　　这可怎么办，江乃川的手还在自个儿身后呢。两人下身不着片缕，这要是让老爸掀了被子......
　　他胡思乱想，一动也不敢动。这尴尬的境地，除了装睡再没第二条路好走了。
　　陈襄爸怒火中烧，狠狠盯着沙发上的两人，气得血压都要升高了。他压抑着心头的愤慨，把水杯重重往茶几上一放，哼了一声回房间了。
　　“咣”的一声，门被关上。那声响在寂静的午夜显得特别刺耳。
　　陈襄和江乃川一动未动，等了好几分钟，确定老头不打算再出来找他俩算账，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气也不敢大喘。
　　江乃川的手都麻了，他抽出手回身掏了张纸巾擦了，默默抱着陈襄，拍抚他的后背。
　　两人都没说话，被窝里的热气经这么一折腾，散得差不多了。
　　两人摸到睡裤，提拉着穿上了，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江乃川从茶几上拿起烟和打火机，反身回到自己被窝，有点凉，但全然无所谓。他燃起一支烟，刚吸上一口，就蹙起眉头，扭头再看看陈襄，心里既愧疚又担忧。
　　陈襄双眼失神地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
　　江乃川轻声跟陈襄说话，陈襄也不回应。他心烦意乱，烟一根接一根地抽。这一晚两人都没怎么睡，陈襄房间的灯亮了一夜，两人都看见了。
　　后半夜，江乃川抱着被子回到自己房间，整个人像被抽光了力气，毫无精神地平躺在床上。
　　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被长辈堵被窝。如果换了别人倒也算了，偏偏是陈襄爸爸。那老头又拧又要脸面，自己这次真的是栽了。
　　他又想到陈襄，更加愁肠百转，烟都没劲抽了。能看得出，陈襄被他老爸吓着了。这脾气火爆的老头，还算给他们面子，如果当时把被子掀开，估计要破口大骂了。
　　江乃川焦虑地叹了口气，怎么样他都能承受，可是陈襄怎么受得了？那不仅是□□上的痛苦，更是心灵的折磨，不被父母认可所带来的失落感和负疚感，以及对父母面临社会引致各种压力的想象。
　　这种打在精神上的双重阴影非常浓重、压抑，然而无法摆脱。江乃川不知道第二天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更担心陈襄会屈服于父母的压力离开自己，选择普罗大众最正常的生活：结婚、生子。他甚至想到，陈襄已经辞去公职，那他有没有可能跟父母回老家？
　　如果陈襄父母双双施压，这并非不可能的事。
　　江乃川脑子里一团乱麻，之前安排的待客流程都感觉走不下去了，尤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襄爸爸。
　　他直到窗外泛白，才在极度困倦中睡去。等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打开房门，陈襄一家三口都不在家。
　　陈襄早早就起来了，大约不到七点。他心虚地去探望父母，发现房间里还残留着烟味。陈襄爸盘着一条腿坐在床边，瞪着窗外发呆；陈襄妈躺在床上，根本没合眼。
　　肯定是通过气了，陈襄看了妈妈一眼，心疼地说：“妈，我去做饭，你再睡会儿。”
　　陈襄妈沉默片刻，瞥了一眼陈襄：“你别做饭了，你爸要走。”
　　“啊？”陈襄瞪大眼睛，“不是初五的车吗？”
　　老头的态度很坚决，陈襄无奈拿出手机看票，正月十五之前的票十天前都订得差不多了，哪还有票？
　　陈襄爸不管，披了衣服要去火车站。
　　陈襄没办法，陪二老出了门，一家子没吃早饭。
　　这大过年的，火车站居然还有不少人，陈襄估摸着有一半是出门旅游的。
　　多数人脸上都是轻松的表情，这一家三口却怎么也装不出来，一个个神色木然，互相不怎么说话。
　　陈襄挤在售票窗口前反复询问，初三初四的票都没有，一张都没有。当然即便是有，他也不想父母就这样离开。
　　中午的时候，陈襄一家找了个街头菜馆，没有回江家吃饭。
　　江乃川的电话早就追过来了，但是陈襄心很乱，不想多说，只是告诉他在外面吃午饭，父母想提前回家，没搞到票。
　　江乃川听起来精神还行，他在电话里坚定地说：“你一定不要让父母走，晚上我来安排饭。”
　　饭桌上，父母少不了训斥、质问陈襄，话题都是慢慢说开的。最开始，陈襄爸简直不想和他说一句话。他只要一想起昨天被子里鼓鼓的一团，心火就往上蹿，联想起那些猥亵的画面，陈襄爸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忍不住按自己太阳穴，那里突突地跳。
　　陈襄爸骂了好多话，陈襄都接着，也不敢反驳。他知道老头要撒气，就让他撒。总之这事他想好了：不管父母怎么个态度，他不会放手。
　　陈襄妈是唱红脸的，一边说儿子乱来，一边又劝老伴别生那么大气，还得保重身体。这儿子也不是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慢慢劝呗。儿子总不可能不认老子娘。
　　陈襄劝父母多吃，自己却吃不下去。他当着父母面，也不避讳：“爸，妈，我和江乃川就是那种关系，我俩在一起快两年了，你们别太那个好吗？我......们和正常情侣差不多。”
　　“爸妈，你们别生我气，我跟他在一起挺开心的，他对我也是真的，我们不是瞎胡闹。”
　　“我们真的没乱来！我们好着呢，天天在一起看店都没烦。”
　　“妈，我不想跟他分开，他也不想和我分开。”
　　“爸，对不起，我不想让你着急上火，你别这么烦，我心里不好受......”
　　陈襄在饭桌上说了不少话，言辞恳切，他一双乌黑的眼睛因为表达情绪而显得格外明亮，那里面有愧疚、自责，更多的则是自信和笃定。
　　“我们肯定会好好的，爸妈你们接受我们吧。”
　　陈襄说了这么多，连一句模棱两可的话都没有。无论父母如何责备诱劝，他就是认定江乃川不撒手。
　　这顿饭吃得一点成果没有，陈襄爸虽然有点被儿子的痴情打动了，然而一想到儿子那完全看不到光亮的未来，就立刻暴躁得不行。
　　身边亲戚朋友没听说哪个是这样的，就陈襄这独一份，怎么就这么悲催？？陈襄爸气不能平，饭吃得极不痛快。
　　一家三口坐在饭馆里，慢慢不再沟通，实在是没法达成一致。周围是鼎沸的人声，食客们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气氛中，卸下平日繁忙，推杯换盏，交流感情，享受闲适的惬意。
　　陈襄在说话的间隙掏出手机，放在大腿上看。江乃川一上午发了好多条信息过来，都是些鼓励的话，其中有几句让他格外心动。
　　“宝贝挺住，我不会放手的。”
　　“我们好好的，父母一定会接受！”
　　“陈襄，我爱你！”
　　饭吃得差不多了，陈襄妈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喂？”
　　“阿姨，是我，小江！”江乃川语气平稳，“你们在饭店等我，我人马上到。”
　　“晚上在外面吃，饭店都订好了，今天立春！”
　　陈襄妈抬头看看老伴和儿子，陈襄一脸平静，毫不意外，老头面无表情。
　　她客气地推辞。
　　“阿姨，我这开车呢，就这么定了啊，下午我们去风情街转转......”
　　江乃川没再给陈襄妈拒绝的机会，把电话挂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有些事无论背后有多大怨气，见了本人，就不太好发作。尤其是这么一个殷勤周到、细心体贴，又和自己关系不密切的年轻人。
　　陈襄爸妈最后还是上了江乃川的车。
　　既然棉被最终没被掀开，那也就说明还给自己留了面子，还有回旋的余地。江乃川是这么想的。
　　1911街区座落在西城区，是集餐饮、休闲、文化、娱乐于一体的旅游风情综合街区，离火车站大约十几公里路，开车过去倒也不算远。
　　江乃川这一路话比较多，一直在和陈襄妈攀谈，告诉她到那边可以逛哪些老字号商店，可以买什么伴手礼送人，要提防些什么套路，欣赏哪些特色建筑，如何杀价等。
　　等下了车，江乃川指着青石板街两侧一溜儿白墙灰瓦的店铺说，这里算应城比较有特色的休闲购物区，基本上到应城旅游，都得来逛逛。
　　江乃川说：“不过，陈襄没和我一起来过。”
　　陈襄妈说：“这里不算太远吧？”
　　江乃川笑着接道：“是不太远，但我俩忙生意，平时没这个时间。”
　　“这么忙啊？”陈襄妈略显吃惊，老家基本都是双休呢。
　　“是啊，”江乃川扬着头，认真地说，“我们想着奋斗奋斗，再买套房子，这样你们来应城定居也方便。”
　　二老迅速对视了一眼，都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