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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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奔波劳顿，化敌为友之后，藤丸立香等人决定暂且在一目连的寺庙里过夜。
此时，连山顶的那一抹天光都彻底消失，穹顶之上的暗色越发深沉，仿佛万里深海，吞噬着一切声音与光亮，好似勾连着黄泉与死亡。
然而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鹤见羽却没有入睡。她起身出门，在昏暗的山路间蹒跚前行。
占据天空的并不是普通的黑暗，而是无数业障带来的污秽。因此，即便是成为半妖的鹤见羽，在深夜也难以做到视物如昼，一时出神，便被山石绊倒在地。
少女下意识抬手撑向四周的地面，却一把按上了路边长刺的野草——自一目连暗堕后，这座山上就再也没有无害的生物了。
火辣辣的疼痛攫住了那只手的每一根神经，尖刺中的毒让鹤见羽的体内的力气如雪入沸水般消融。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下一刻，少女就感到有人从身后环住了自己，小心翼翼地捧起她受伤的手。
“大人……”鹤见羽未出口的话语，因身后来人双臂猛然地拥紧而中断——显然对方并不是她以为的一目连。
“你在弄伤自己这方面还真是天赋异禀啊，鹤见羽。”金色的波纹凭空浮现，修长的手探入其中，掏出了一瓶伤药为少女涂抹。
“不用麻烦您了，请让我自己来吧。”猜测来人是之前和晴明一起的那个金发男子，尽管心里有些莫名，但鹤见羽的婉拒仍未有丝毫迟疑。
在片刻的沉默后，那双手松开了对少女的禁锢。与此同时，男人的声音再次在鹤见羽的耳畔响起。
“在乌鲁克，拒绝王的好意可是死罪。”
察觉出那声音中并无真正的恼怒，鹤见羽借涂伤药的功夫斟酌好了答话，“这样说来，您就是异域的君主了，可惜我自幼长在宫闺之中，无缘出去游历，不曾到过您的国土。”
“呵……看来能说会道当真是一项天赋，无论过去、现在抑或未来，都不会有丝毫的差异。”说着，男人收好少女递回的药，扶着她站了起来。这次他没有再冒然牵住对方的手，而只是克制地隔着衣袖、握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臂。
“多谢您的帮助，只是恕我孤陋寡闻，请问您的姓名是？”压下心中对男人那熟稔口吻的异样感，鹤见羽按照礼数客套道。
“吉尔伽美什。”男人说，“本王允许你直呼这个姓名。除此之外，回答本王，你半夜出来，是要找那个堕落的风神辞别，是吗？”
从始至终，男人的视线都牢牢地停留在鹤见羽的身上。那双猩红的眸子，即便在被业障侵蚀的黑夜里依然夺目耀眼。
少女投出的打探的目光，就这样陷进那深邃的红眸中，仿佛在无尽的岁月之河中徒劳搜索，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吉尔伽美什再度开口。
“你不该离开。虽说那神明只是尚可入眼，但留在这里，也比跟那群杂修去送死要好的多——安倍晴明、藤丸立香，他们或许是被世界的意志眷顾，但那远不够在之后的险境中护你周全。”
“如果你真的在乎这个世界的生死存亡，本王可以出手去扫清障碍。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留在这里。”
“……”鹤见羽沉默半晌，忽然走近吉尔伽美什，抬起头，用恭敬的语气唤道，“吾王。”
男人的红眸因这称呼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尽管那种种情绪转瞬即逝，少女却仍将一切望在了眼里。
“吉尔伽美什先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鹤见羽后退一步，再度恢复了疏离，“您曾经，是不是见过和我十分相像的少女？”
“鹤见羽，”吉尔伽美什的声音低沉，让人辨不出喜怒，“明知故问不是一个好习惯，很多时候，它等同于挑衅和冒犯。”
“那您觉得我冒犯了您吗？”
“……”
“我明白离开这里后会遭遇什么，那是以您的力量都无法断言能毫发无损的危机。我知道，我愿意面对它，并做好了承担代价的觉悟。”
是的。吉尔伽美什清楚少女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她并不是因强大而有恃无恐，只是对自己足够狠心，哪怕遍体鳞伤，血洒如雨，也能强迫自己扇动双翼、挣脱锁链。
曾经的他，怀着对物件的把玩之心，端居王座，俯视着拦在她前方的天罗地网，为鲜血将把他豢养的鸟雀装点的更加绚丽而兴味盎然。
现在，他想要阻止少女犯险，却发现他已经连枉顾她的意愿都无法做到。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
“还有，纠正你刚才那个荒唐的错误。”
“一切的幕后主使，不过是个自称Grand Caster的可笑杂种罢了。世间一切珍宝都属于本王，即便是圣杯也不例外。”
“所以，本王决意庇护的存在，哪怕是人理毁灭，也必定毫发无伤。”
……
和吉尔伽美什分开之后，鹤见羽继续向山上走去。
她走到自己常徘徊眺望的地方，果然看见了坐在那里的风神。
“你要离开了？”不等少女开口，一目连已点破了她的来意。
“是的。”鹤见羽说，“我——”
“如果你做出了决定，前行就好，不必向我编造什么解释。”青年起身靠近少女，他的眸子黑如泥泞，却始终带着微风一样的温柔。
“你是我如今唯一的信徒，我自然会倾尽所有来庇佑你。”
苍白的手指被咬破，渗出殷红的血。然后那根修长的手指点在了少女的额间，仿佛落下一个长久而轻软的吻。
“我祝福你，鹤。底下的波涛虽然险恶，然而从上面吹来的风，会托起你的双翼，把你护到和平的处所。”
“这祝福常在，直至你归来，我最后的神性，我永恒的守望。”
随着青年的话音落下，一阵风拥住了鹤见羽，少女感受得到，它们一寸寸融入了她的体内，在她的血液中游走，吹拂着她的灵魂。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
床头的灯火猛然跃动，然后熄灭在室内凭空刮起的风中。
躺在床上的人蓦地惊起，从单薄纤细的身影，依稀可认出她还是一位少女。
她在黑暗中摸到大氅为自己披上，而就在这阵功夫，灯火已被突然出现蓝衣男子重新点上。
“姬君，怎么了？”他走到少女触手可及的地方，微微侧身，浅蓝的双眸仿佛揉碎了月影的潋滟水光。
“无碍……”少女的声音十分清冷，她将衣服裹紧了些，想要挽住正飞速流逝的暖意，“再有半月，便是对月见尊的祭祀了吧。”
“是。”
“为月见尊所备的典礼，自然要盛大隆重才是。崇德殿虽已安排妥当，但晴明卿一人怕是力有不逮……还是令叶王卿和赖光卿从旁协助为好。”
“赖光大人目前在追击大江山酒吞童子残部。”
“那便让他即日班师回京，崇德殿的命令不抵对月见尊的供奉重要。现在去拟旨，我要在明日早朝前修改草本，三日月卿。”
说话间，少女捏着氅衣的力道不禁加重了些，本就苍白的手一时间更少了几分血色。
她的耳畔隐隐又回响起了那位陛下别有深意的故事。
“此前项羽已杀楚王及其近臣，若鸿门再杀功臣刘邦，必至人心浮动，故不可出手。”那是永夜到来之前的一个夜晚，威仪的男人坐在灯下，读着她交上的策论，挑起一个居高临下的、仿佛看到孩童荒唐稚语的笑来。
“羽，杀戮需要瞻前顾后吗？”男人望着少女，原本含着笑意的双眼，此刻却陡然溢出了森然杀机，“在你召唤孤之后，孤随时可以了结你的性命——这没有道理、不讲缘由，只是任凭孤的心意罢了。”
面对男人的逼视，少女抑制不住她的微颤——这与心性无关，只是在恐惧死亡的本能面前，她的身体背叛了她的意志，转而臣服于男人。
她强迫自己压制那油然而生的退缩与敬畏，开口道：“陛下自然能如此，因为您的力量与威权是我，甚至是项羽都难以望之项背的。但在鸿门宴开始之时，项羽手下并非只有刘邦一个威胁，可谓群狼环伺，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杀，是我所能想到的最佳举措。”
令人心悸的目光缓缓移开，取而代之的，是喜怒难测的男人平静的神色。
“这话，倒不枉孤的教导。但是，它仍大错特错。”
“哪怕刘邦不能死在鸿门宴上，也能因'不胜酒力'，'醉死'在他离席后经过的芷阳。”
“若真有意杀刘邦，项羽大可布下天罗地网。即便他对刘邦不以为意，纵容项庄舞剑，恙做不知也可以——归根结底，授意者并不是他。”
“刘邦死后，其封地、军队、银饷无人接管，古有二桃杀三士，项羽怎不可如法炮制？”
“匹夫之勇，妇人之仁。这是他唯一也是致命的弱点。”
男人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策论伸入烛火，看着它也升腾起灼人的火焰。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逆孤者，必斩草除根。”
“你召唤了孤，却又没有足以维系孤英灵之身的灵力。那便在其他地方尽力取悦于孤，让孤看看，妄图颠覆王权的弃妃之女，能走到何种地步吧。”
她的母亲究竟是何方来历，他是被那“圣杯”招来的神灵还是妖魔，这些都不重要。
她很弱小，连支撑那位陛下施展力量的灵力都不足够。她也卑劣，连母亲教授的诗书礼义都能抛弃。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配承担山河社稷的重担，那位陛下指出的道路又能否走向人妖共处的未来。
但是，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进则扶摇直上，退则万劫不复。
所以……
挡她者，留不得。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