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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忍辱 ...

  •   我为Devin的父亲心醉神迷,可我人生听到的第一句“我爱你”来自Devin。
      想想有点可笑。

      然而,令我心寒的是,Devin的父亲根本不相信我那些话。

      他睁大微微浮肿的眼,看着我的目光炯炯有神。他说,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不过,这些应该不是你自己想的吧?是不是你姑姑说过类似的话?你姑姑最近愿意出门吗,我打算带Devin去拜访一下。

      哈哈,我立时失态大笑,我被之前的自我妄想啪啪打脸。原来他从来没忘记,我还只是个高中生,他不相信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还有,他感兴趣的是孟一一。

      那个浑身上下秾纤合度、声音曼妙、经历传奇的歌颂者,用媒体封号讲叫“天才女歌者孟一一”。

      孟一一觉得唐明皇跟杨贵妃之间还是有爱情的,只是爱情的纯度不够。

      我则坚持两人根本没有,因为我赋予了爱情不一样的定义。真正的爱情必须是百分百,不够纯粹的男欢女爱,统统只是欲望、不是爱情。

      难道这不是我自己独有的思想吗?
      我越愤怒越想笑。

      Devin的父亲被我的笑声惊到,尴尬且困惑地看着我,又看看Devin。

      我的目光也扫向Devin,他白皙的额头长了几颗青春痘,微卷的金黄头发下,圆圆的眼睛比平常小半号,我看见里头写着怜悯。

      没几日,Devin的父亲真的带着Devin上门做客。没想到孟一一同意出关了,看样子他们还打算正式交往。

      就是那次,我们第一回吵得天翻地覆。孟一一送走Devin的父亲,准备研墨练字。

      我冲到楠木长案前质问孟一一:“我喜欢Devin父亲,你不会看不出来吧?为什么非要找他,你找谁不好?”

      “喜欢?这是你的错觉。”孟一一回得简练,神情冷漠如水,仿佛这件事只是芝麻绿豆不值一提。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肯定我的感觉就不真实?你他妈又不是上帝。”我气得骂到死去的奶奶身上。

      她不再做声,搁下手中的笔,走到阳台自顾自吞云吐雾。

      六个字,只用六个字就将我打发。
      她轻视我,这是第几次了?

      我曾经无数次汹涌过、又无数次被狠狠按住的怒气这一次按不住了,连奶奶的棺材板都顶起来。

      我拔出香炉里燃着的香,对着大厅正中的气垫软床伸过去。

      “滋滋”一声,画满小动物的气垫床很快泄气干瘪,那些生动活泼的山羊小鹿、清泉白云再也看不出原先讨喜的样子,孟一一自由的双脚再不能到上头尽情跳跃。

      看着软趴趴的气垫床,我仍不解气,跟着抓住吸饱墨汁的毛笔,对着洁白墙壁乱画一通。

      还不够,我的怒火不是这么轻易能灭的。

      从前我太听话了,这次非得让她体会下,别人家的“青春期孩子”是怎么在家作威作福。我的那些同学,谁不是家里的心肝宝贝,就算把房子拆了也有人兜着。

      我发泄一通,感觉顺气了。孟一一朝我走过来,我略有些得意地看着她,她面无表情的脸一寸寸逼近,越来越清晰。

      我相信当时我的笑容一定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丝丝退掉。

      她不生气,她不难受,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她不高兴,让她尝尝我的痛苦?

      这种一个人痛苦的感觉真是快把我逼疯了。孟溪镇那一家人都是神经病,难保我不会突然发疯,就像爷爷曾经被奶奶的喋喋不休逼疯。

      我四下浏览,目光停到神龛上。那里摆着顾彼的遗像。

      我立刻想到,顾彼,只有顾彼才能激起孟一一的反应。扭头看眼孟一一,她一如既往地淡定,我又有些不确定。

      她不是跟Devin的爸爸好了吗,她走出自己的卧室,也许,她也从顾彼的爱情里走了出来。

      我愣在神龛前,犹豫不定。

      “好了吗?发顿火心里痛快了?”孟一一微微一笑,蓦然露出一种久违的、任由我无理取闹的慈祥神情,连语气都比平时亲昵。

      我顿时鼻酸得不像话。慈祥,她对我何曾有亲人的慈祥?

      我告诉自己不能哭,眼泪意味着屈辱,是我发誓要永远永远抛弃的玩意儿。

      我一咬牙,抓住冰凉的金属相框:“我砸了他,看你还能不能淡定。反正你已经有了别的男人,心里也没他的位置了。”

      没等我碰到遗像,孟一一就将音容宛在的顾彼夺过去。

      “啪”,她重重扇了我一巴掌,然后拿蜡烛旁的干毛巾轻轻擦拭那个笑着的顾彼。

      她轻蔑看了我一眼,“孟守愚,基因的力量真是强大,我这样教育你,你都摆脱不了你爸爸的影子。你是要继承他的愚蠢自私吗?”

      我的心跳刹那停住。

      我的父亲是绑架犯杀人犯,他吃喝嫖赌,恶贯满盈,他是邪恶的代名词,是被全世界唾弃的坏人。

      孟一一一边擦一边说:“要是不想等到18岁,你现在就可以滚出去。”

      我觉得自己连条狗都不如。

      我很想摔门而出,如果她是我的母亲,我一定可以摔门而出的吧?

      跟父母吵架后出去浪荡一圈,吃喝玩乐,将身上的钱用到精光,用不了一天,一定会有电话打来。

      我的同学们离家出走不用怕,他们可以拿钱消气,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自己回得去。

      可我不行。我身上一分钱没有,出了“悠然天地”,我跟乞丐无异。

      所以我不能走,我还是要等到十八岁,至少有一栋房子。到时候我把房子卖掉,有钱了离开谁不行。

      我捂着脸回到卧室,自己冷敷片刻,然后乖乖上床。

      回到熟悉的地方,我感觉安全。我的房间关着永不逝去的黄昏,不甜不苦,不明不暗。

      单人床好像变成一条小溪,水流潺湲,说不清水从身体下方流过的感觉。

      我只记得我是平静的。水流很浅,我的肉身浮不起来,也沉不下去。大概就是不死不活的那种感觉,不能大叫,不能痛哭,更不能就此坠落。

      盯着天花板躺了不知道多久,我改为看向黑色窗帘。不知道那是什么材质,也许是天鹅绒什么的。外头起风了,黑帘子上金色的波浪线蛇形蜿蜒蠕动,几万点鳞片闪闪,画面富丽又诡异。

      窗帘白天都是拉上的,因为眼睛畏光。看久强光容易流泪,而我讨厌眼泪。

      我抽出一张面纸往眼睛上蘸了蘸,取下来发现上头被打湿了两块,约手指节大小。我皱眉看着两点湿印子,难道我的眼睛这么小吗?

      屋里略显昏暗。

      多看一会,那印子像极了科幻片里一对没有瞳孔的鬼眼。它呆呆看着我,好像可以窥视我心底最深处。我被这双眼睛吓到,忙将面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我闭眼用力吸几口气,心跳缓了缓,这才敢将目光投向垃圾桶。纸团安静静躺在里头,没变化成可怕的东西。

      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一只飞蛾,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它肉色粉质的翅膀飞快振动,清晰的扑扑声从耳尖擦过,我甚至看到它在我眼前、空气里飞翔的轨迹,一个歪歪扭扭的不规则大“X”,埃克斯上头沾着的金粉颗粒正飞快往下掉。

      不,我在意的不是它头先的藏身之处,我在意的是它藏在我的卧室、我的地盘。对于这些飞蛾、蚰蜒、蟑螂等各种小虫虫,我素来除之后快。

      敢冒犯我者,死。

      我迅速起身,将右边墙角的帘子往左拉了两寸,阳光总算找到这封闭房间的入口。白昼穿过缝隙,笔直墙线处出现四根类似细铁柱的暗影。其实是窗帘褶皱的投影。

      那天太阳不算大,影子淡淡的。不过,那个角落仍旧成了卧室亮度最高处。日光沿着墙线向右延伸,对面的墙壁成为渐变色,白昼白、蒙蒙黑、石灰白、浅黑、米白,最后只剩下大面积的昏暗,不黑不白的昏暗。

      蠢笨的飞蛾果然上当,我笑着看它一寸寸向窗帘边的光亮靠近。它也不是那么勇敢,飞一段停一段,短短的两米距离里,夹杂着无数试探。它为光明鼓起了勇气。

      如我所料,蛾子果然停在墙线右边最白最亮的区域。

      它安稳趴着,翅膀彻底展开,就像人伸直双臂平躺在床上一样放松。姿态都是十字形。两对烟灰色的双翼,大的、小的,和旧式的泥瓦砖墙同色,翅膀外缘缀着一圈不均匀的黑斑。

      可惜,我房间的墙是纯白,保护色已不能保护它。

      我盯着小翅膀中间剧烈起伏的飞蛾身躯,颤抖的幅度简直是用生命在呼吸,看着像个分娩时的孕妇。过了会,有铁锈色的液体从尾部挤出,飞蛾才恢复成一动不动的状态。

      是排泄,不是产卵。
      我重重呼出一口气,它不知道死亡将至。

      一步,两步,我的拇指和食指终于在它一侧粉哒哒的薄翼处牢牢相触。那小小的、颤抖着的翅膀摸上去黏腻、脆弱,我直接将它放到脚底,拖鞋用力磨了两三下后,小可怜死透透了。

      我觉得自己不算坏人,至少我没有折磨它,而是让它速死。这几年,我一共杀死二十七只小虫子。

      第二天醒来,一切水过无痕。我忘记怒火,忘记叛逆,我只在心里重复孟一一无数次的教诲,“你还可以承受更多。”

      是的,我还可以承受更多。

      像我这样出身的女孩子,不知道多少都去做妓女了。而我安然无恙。

      生活没有最屈辱,只有更屈辱。

      所以,我还可以承受更多,痛苦,痛着痛着就不觉得了。

      因为没有钱,所以继续留在这里受辱。那一次,我深刻感受到自己的软弱,并且承认它、正视它。

      忽地一下,孟一一的房门从里头拉开。我的回忆就此中断。

      “怎么站在这里,有话和我说?”她穿着成套的米色珊瑚绒睡衣,打着呵欠,显然刚睡醒。

      睡衣上印着散落的红色木棉花,睡眠充足使她脸色上佳。光滑的皮肤,一点看不出马上四十岁。
      我很少见她如此轻松的样子,一时有些恍惚。“姑姑。”

      我情不自禁叫了出来。

      孟一一也错愕两秒,很快她回过神:“我先洗漱,刚好有事情和你说。”

      我顿时忐忑起来,直觉告诉我那不是一件小事。

      我不安地绕着气垫床转圈,等到孟一一收拾利落,已过去半小时。

      她神清气爽走出浴室,刚洗完的头发散发出淡淡花果香。她的脸型是典型的瓜子脸,当她随手撩起头发,额头当中的美人尖不小心跑了出来。

      脸型古典,人却由内至外散发出一种镇定洒脱。这张脸比古装美人多了生动,宜古宜今,怎么收拾都好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忍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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