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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海逆 ...

  •   这一夜我睡得极度糟糕,后半夜躺着之后又断断续续梦见孟晓。

      似乎一切的转折点从这个梦开始。梦是我们姑侄反目的预兆。

      没几日进入六月下旬,夏至到来。每逢二十四节气转换那一两天,我都莫名不舒服。像条冰冻许久的鱼,不会觉得冷,只是一万倍的反应迟钝。

      这是种很微妙的感觉,无法细说,只有自己能感觉到能量的衰弱。有时候是头疼,大多表现为浑身没劲,特别是上午,基本都在发呆中蹉跎掉。

      到中午,我还是和Devin一起吃饭。我毫无食欲,有气无力挑着勺子。他见我如此蔫巴,很是担心。

      “生病了吗?”

      我摇头,一句话不想说。我感觉自己跟个节气刻度表似的,身体只能任由岁月无情攀爬,且还要被做标记。真让人生气。

      “例假来了吗?”Devin凑向我低声问,用力掀起的眼皮衬托得黑瞳孔更圆更大。

      我还是摇头,跟着推开餐盘:“饱了。”

      结果,Devin起身便往外冲,回来时手里抓着两个甜筒,脑袋上挂满水,身上的长袖灰T汗渍斑斑。

      “你可能是中暑先兆,来,吃一个提提神。”Devin像举着两个火把似的将甜筒伸到我鼻子下。“左边抹茶口味,右边酸奶口味。”

      甜筒头上堆叠的奶油顺着肉色的皮往下蔓延,划出乳白和淡绿色的脉络。流汗的冰淇淋,跟它的主人一样。

      可是这个主人,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心底仿佛有一口井,专门出产耐心,取之不竭。他永远不慌不忙,不骄不躁,即使盛夏的炎热也不能占据他的血肉之躯,夺取他的平静。

      我接过酸奶味的甜筒轻轻咬了一口,浑身有种解冻感。美味的奶油膏体,含在嘴里不咽,冰凉的酸甜味顺着舌苔每一个小孔渗透进大脑皮层,甚至包裹住每根神经。

      我吞下融化掉的奶油,冲着Devin展颜:“我好点了。你赶紧吃饭。”

      冰淇淋吃到一半时,Devin已经收拾好他的专属餐具。

      “阿姨的生日快到了,该送什么?”

      我不由一愣神,又觉得些微不悦。“我姑姑的生日你可真上心,年年都记得。说真的,你们真适合来段忘年恋。”

      “又胡说八道了。我感激阿姨,要不是阿姨开导,我爸爸现在都不肯谈恋爱。”

      唉,他总是这么正经,谁还忍心逗他。要不是孟一一告诉Devin,他父亲单身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自己的学术理想,Devin至今还要日日对父亲内疚。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问问希姨,看送什么合适。”

      Devin需要准备礼物,我却用不着。用孟一一的话说,我吃的用的都是她的,送她任何东西都没意义。

      我放下甜筒,单手拨通希姨的电话。

      本希望她给点建议,谁知她说:“让Devin不用送礼物,你姑姑没打算过这个四十岁生日。这些日子你也尽量住校,别老回家,让她一个人清净清静。明天就是海王星、冥王星五星逆行的日子,你姑姑有得熬。”

      又到了海逆和冥逆,孟一一最难相处的日子。

      这个结论是希姨总结出来的。

      顾彼曾经告诉我,孟一一早期的助理都是半年一换,她不喜欢和人建立稳定的情感关系。一直到希姨出现。

      希姨离婚后独自带着两个孩子,为人随和做事细心,且是个星座学爱好者。顾彼给的薪水好,她为了留住这个工作机会,对孟一一无微不至。依照惯例,她最多能给孟一一做一年助理。

      不过,她将孟一一当作研究对象,用表格记录下孟一一每天的状态和心情。

      孟一一当然是喜怒无常的,我们的血液里藏着不稳定因子,永远在找机会作乱。只是她善于隐藏,不会暴露给大众。

      希姨就用实验室的记录法摸索规律,最终她发现,孟一一在海逆期头一个月情绪最低落,经常整日不说话,毫无工作效率。

      希姨将这个结论告诉孟一一,孟一一给了她多一年时间。到第二年海逆,孟一一只在录音室待着,等状态调整好再上节目跑通告。

      这样安排对孟一一的事业非常有利。年深日久,希姨渐渐成为孟一一的左膀右臂。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时几乎惊呆了。希姨只怕对男人都没这么用心过吧,这样认真的态度足够撬动地球,得到再多也不为过。

      好吧好吧,就算不是赶上海逆冥逆,孟一一照样有一万个不开心的理由。既然她不想见人,我们就得理解。

      “希姨说不用准备礼物,姑姑又要闭关。”我将剩下的小半个冰淇淋扔进餐盘,奶油全部倾洒出来,有几滴还溅到桌面。看着眼下一片狼藉,我的心情再度冻结。

      我不记得自己发呆多久,反正醒过神时,手指已经被Devin收拾干净,毫无黏腻感。

      Devin撑着太阳伞,将我送回寝室楼下。

      下午只有一堂马哲公共课,我不想上了,直接从一点躺到五点。经过大半年的磨合,室友们已经和我达成各自度日的共识,我不上课,没人会不识趣地叫我起床。

      我孤单在宿舍里挨日子,孟一一孤绝在家闭关。古老的东方历法和古老的西方占星一同提示我们,不快乐已经在来的路上。

      我几乎是苟延残喘着撑了一周,终于撑到放暑假。我住的这栋女生公寓几乎全空,除了我这间,左右没人的宿舍都贴上封条。可学校一食堂依然正常供应三餐。我这才知道,整个学校还有一小撮人和我一样,有家归不得。

      有的家在新疆西藏,太远不想回;有的为了备考;更多的是要勤工俭学挣生活费;还有少数同学是为了好好谈恋爱,而我是因为姑姑要闭关。

      我们是一群不回家的人,不爱家,不想家,有家不能归,或者觉得有比家更好的地方。

      中午吃饭只能集中到学校一食堂,时不时听到这样的对话。

      “你为什么不回家?”

      “太远了。你怎么也不回?”

      “呵呵,准备考研,顺便打打工。”

      从没听到有人说,我没有家,或者讨厌回家。一个成熟的人,需要用不走心的说辞掩饰生活真相。不走心,才能捍卫心底泡沫般一戳即破的尊严。

      Devin则无比恋家,他从小就住在瀛洲大学教工区,生于此长于此。瀛大就是他的家。这个在大学校园生长十八年的人,灵魂里已经搭起一座比大学更悠久、更坚固的象牙塔,固若金汤屹立在人海的洪流,谁也推不动他。

      他白天固定去图书馆报道,中午十二点则和我在食堂碰头。我们早有约定,如果我没下去,就是不打算吃,不用再打电话给我。

      他也真的不会再打电话给我。

      在这点上,他和孟一一的做法不约而同:如果你不高兴,那就不高兴好了,反正过一阵你总会高兴起来的。

      都是不会惯着人的,冷心冷肺。

      所以,我跟Devin的午餐约会断断续续。不吃饭的时候,我就在单人床上躺尸,白得无垢的天花板触手可及。我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活着。

      我无数次幻想,如果某一刻我死去,纯洁的天花板就是我最后的裹尸布。同时,我千万次问自己,我为什么不开心。

      是因为孟一一不和我分享她的生活?

      往年,她生日这天都是和顾彼一起独享二人世界,顾彼走了,她也没必要过生日了。于她,我是个逼不得已背负的累赘,一坨从天而降的鸟粪,一个不受欢迎的肿瘤。我只会给她招灾。

      我和爷爷奶奶孟晓一样,都让她疲惫痛苦,只有顾彼,是替她减负的。

      她不爱我,真是太合理不过。

      可是将道理重复一万遍,也不能让我开心起来。

      除了她将我隔离在心门之外,心情大起大落的惯性起伏也是我痛苦的理由。再者就是,我已经当了四个多月的好学生、乖女孩。

      每一次取悦这世界之后,接踵而来的都是比从前更强烈的毁灭欲。滔天的怒焰,足以摧枯拉朽、毁灭地球。

      真想看看世界末日是什么样子。

      人类究竟会怎么灭亡?机器人叛变,地球生态彻底恶化到连几亿人口都无法供给,变异的老鼠苍蝇或不知名怪物眼大如斗、形容狰狞……

      会死的,都会死的,上帝都不需要直接惩戒人,人类自己会互相惩戒。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海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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