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姑姑》十七划

22、不笨

　　“我要同心理医生说什么呢？说我爸爸是个杀人犯，说我爷爷和姑姑都有精神分裂症。”我垂下眼帘，“还是算了吧。再说，你年轻时不也平安度过，我相信我也可以。”

　　我们继续一前一后，孟一一的高跟鞋轻轻敲打地面，叮叮咚咚的声音连成一条曲线，我眼前有道大幕往左右拉开。金色的、缀着波浪裙澜的幕布，拉开后舞台变成黑色。

　　台上没有人脸，只有暗藏兴奋的对白回响。

　　“天啦，那个孟一一居然有个疯子爸爸，还有个杀人坐牢的哥哥。”

　　“是啊，听上去好吓人。你说她会不会半夜醒来突然发狂。”

　　“这是个危险分子，应该控制起来，万一她哪天突然制造恐怖案件怎么办。”

　　呵呵，愚蠢者总擅长以无辜为武器加入恶的共谋。当初孟晓的新闻曝光，孟一一的星途遭受最大一次危机：精神分裂症父亲，杀人犯哥哥……

　　“怎么不走了？”孟一一的双眼像两束聚光灯。

　　我将眼睁到最大，从极短暂的迷乱中惊醒。她的脸离我很近。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我突然顿悟她为什么不希望我当明星了。只要她或我站在吸引众人注意的地方，那些往事将永远不能平息。

　　我是否能有她那样强大的内心，对众人的非议质疑置之不理呢？

　　目前肯定没有，不然，我就不会将白竹扇成大嘴猴。

　　“没有。我不想看心理医生，精神分裂症可是天才艺术家的大脑标配。”我强颜欢笑。

　　不当明星，真不知道以后能做什么，好像除了妄想，我什么都不会。有什么工作能用上妄想吗？
　　回到车上，我意兴阑珊。

　　孟一一刚抚上方向盘，手机响了。

　　“在哪里？”她问电话那边。

　　不到一分钟，她说了声好，然后通话结束。她怔怔坐着，神情有些异常。

　　“谁的电话？”我疑惑问道。

　　“盖晓娇。”

　　什么，我一激灵撞上车顶。“盖新田真的回北河了？”

　　她没回答我，而是匆忙拨出电话：“小希，选两个保镖出来，瀛洲机场5号门门口会合。”

　　她居然要亲自再去北河，不要命了。

　　“你让警察去抓他就行了啊，干嘛非得亲自去？”

　　“我必须亲自去。我有话要问他。”孟一一神色严肃。

　　“你要问什么？”

　　孟一一不理我，一踩油门：“我送你回学校。”

　　“我不回学校，我和你一起去。”我立刻拿起手机给团支书请假。

　　在我的不依不饶下，我最终跟他们三人一起飞往孟溪机场。

　　三个小时后，天刚黑的样子，盖晓娇在北河金源小区西侧一个长椅上等我们。

　　这地方很偏僻。

　　路灯将长椅照得半明半暗，盖晓娇刚好坐在暗的那边，瘦弱的身体纹丝不动，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孟一一冲着那根安静的柱子开口：“我来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除了那一百万，我还有个要求。”盖晓娇娇细的声音都不带打个颤，与上次给我的木讷印象完全不符。

　　这话一点不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能说出来的。不过，她今天的行为，应该算得上大义灭亲吧，就是不清楚，汪婵娟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对盖晓娇的兴趣更浓了。这又是一个努力生长的人。

　　“什么要求？”

　　“我要去瀛洲，你养我到十八岁。”盖晓娇不顾我们多么惊讶，继续阐述她的所谓条件。“只需要三年时间，管我吃住。”

　　我和孟一一面面相觑，盖晓娇的这个条件实在叫人意外。

　　孟一一朝长椅走近一点，问道：“你是想去瀛洲念高中吗？”

　　“不是。”盖晓娇仰头正视孟一一，两片肉乎乎的唇瓣一张一合，像两条濒死的小鱼重新活过来。“你们是有钱人对吧，我就是好奇，想知道你们过得什么生活。”

　　孟一一陷入沉思中。

　　我也有些迷惑。她这个要求，真是，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不要糊弄我，假装答应我之后再反悔。”她在我和孟一一脸上左右巡视，故弄玄虚地小声说：“我可是见过□□。我爸的事情很多我都知道，你要是骗我，到时候……”

　　故意顿了顿，悄声接着道：“顾彼的死，我也知道的。”

　　我被镇住了，她清楚盖新田那些勾当。还有顾彼的死，听她言下之意，似乎背后有什么秘密。

　　孟一一微沉着脸，定定瞧着她。

　　盖晓娇抿唇笑，刹那间像个娇俏少女，平日的笨拙感在这笑容中荡然无存。“一百万是给我妈和弟弟的，我拿顾彼的秘密换你三年照看，不过分吧？不要忽悠我，黄赌毒，我什么坏人都见过。”

　　我当下大受刺激，在心里将盖新田骂得狗血淋头。该死的吸毒犯，该死的无能者，该死的男人。这些百无一用的男人应该自我阉割，主动放弃生育权。

　　我顾着愤怒，暂时忽略掉盖晓娇口里那个秘密。

　　孟一一考虑几分钟，同意了。在盖晓娇的指引下，我们和保镖，一行四人去找盖新田。

　　盖新田竟躲在孟市伊特罗房地产公司下边的一个建筑工地里。那是个建了一半停工的楼盘，停工的原因还跟孟一一有关。

　　顾彼死的突然，除了一份授权书外没有正式遗嘱。一开始，孟一一没打算分钱给顾彼家人。这十年，顾彼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从顾彼这里早就断断续续吸了不少血，他们早就不是穷人。

　　按照授权书所言，顾彼一切事务都由孟一一打理，包括身后事。可顾彼火化后，他的大弟弟扣住其骨灰盒。孟一一便提出，骨灰盒给她，她给顾家兄妹三人1000万。1000万等于是买回顾彼的骨灰。

　　钱给出去后，孟一一日子清净多了。

　　不过孟一一还是留了一手，那些钱她让兄妹仨自行分配。于是，顾彼的小弟弟和妹妹成天找大弟弟讨钱。当时这事在瀛洲上过新闻。顾彼进军瀛洲房地产成功后，孟市那边的公司就交给两个弟弟。顾家人因为争遗产不断打官司，孟市的“伊特罗”无法正式运营，多处动工中的楼盘暂停。

　　盖新田躲在顾彼的地盘，也算躲对地方。

　　很可惜，那天我没有见到盖新田。孟一一带着保镖进工地时，我被留在车里。

　　所以，抓捕过程我没能亲见，但抓捕时的惊险画面不停在我脑海荡漾。

　　某个拐弯处，盖新田伸出一只黑手，从孟一一身后捂住她的鼻子；或者某个角落里，盖新田顶着血迹未干的脸瞪着孟一一，怒火烧红他的眼眶；还有可能，盖新田早就逃累了，不想活了，他根本不打算再说什么，直接扔出一把水果刀，或者工地上任何足以致命的利器。

　　一块尖石头，一个铁扳手，甚至一块破瓷砖，不管哪一样从天而降，都能砸得孟一一头破血流。那些画面，足够拍一部恐怖片。

　　孟一一为什么非要跟盖新田单独碰面？她真是太不惜命了。

　　我在车里惶惶不安坐了半个钟头，一盒纸巾被我撕成碎条。夜色越深，我的担忧惊惧越重。

　　幸好，警察后来赶过来了。那串悦耳警笛声解救了我。

　　我终于见到盖新田。他几乎是被拖着出来，双脚像被人挑断脚筋。黑面黑唇，身体瘦到枯槁，没有我想象中的凶神恶煞。也许，那股凶狠早就在千里逃亡中泄掉了。

　　看到盖新田，我自然而然想起孟晓，我的父亲。

　　孟一一几乎没在我面前提过他。我对父亲所剩无几的记忆中，最清晰的是奶奶说的几句话。奶奶提起这个儿子必要伤心，每每从嚎啕哭到无声。她总说这个儿子小时候不是这样坏的，他只是受不得气，因为别人都欺负我们家，他才变坏了。

　　这话真的很没道理，好像别人就多受得了气似的。如果杀人能解决问题，那这世上早就没有人了。

　　说到底，要不是爷爷奶奶这类失败的父母，养出孟晓、盖新田这样的穷纨绔、贪吃蛇，这世界不知能少多少痛苦。他们不切实际的野心被喂养出来，把我和盖晓娇变成受害者。

　　如果我们再带着仇恨生育，一代传一代，简直能悲惨十八代。

　　我没有危言耸听。这并不是猜想，而是不断发生的现实。类似的案例在拆迁后的“后城市”屡见不鲜，不少穷少爷拿着拆迁款作天作地，最后把自己作进监狱。他们就是嘴里总嚷着钱钱钱的人，真有了钱，反而加速家庭的解体。

　　难怪孟一一总说给穷人钱没用，因为大多数蠢货们穷的是脑袋。不幸者如果不思考不挣脱，面临的是世世代代在不幸里沉沦。想到这点，我忍不住替她骄傲。

　　孟一一是穷人出身，让她对穷人的劣根性有深刻了解；而她大学学的国际经济与贸易，生活圈子都是富人，她对富人的劣根性同样清醒认识。就是在这种清醒之下，她对接受资助的穷人分类管理，心性品行好的才会持续资助。而顾彼慈善基金会从一开始就成立监查小组，十年来基本没养出过“白眼狼”。

　　所以，她的慈善在富豪圈里做得最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