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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至 ...

  •   “嘭,嘭……”

      我听见声音,走到外边摆着铃兰盆栽的阳台上。

      市政广场在放烟花,银色的、红色的光束在离我遥远的空中爆.炸,绽放时宏伟绚丽,熄灭时自甘堕落。在一圈圈美丽轮廓消失之前,隐约可见细碎火星下坠的轨迹。好一场盛大落寞。

      这世界永远不缺堕落者。

      我讨厌烟花。对了,还有雪花,以及一切能盛开的鲜花,包括阳台上这些迷人的铃兰。

      全世界的年轻女孩里,只有我不能盛放。

      所有同学都羡慕我,漂亮聪明成绩好,却都抵不过“孟一一的小侄女”这个身份。

      所有人以为我是公主,但谁能知道,我不过是个假公主。

      我身上的华服、手里的玩具、居住的城堡全部不属于我,我只不过是个被同情的入侵者。

      能在这里安享岁月,我付出的代价是尊严。

      “想要跟我生活,要记住两点。接受我的教养模式,还有,我只会养你到十八岁。”
      这是她去孟溪镇接我时的叮嘱。

      她不是我的直接监护人,从法律上说她对我没有抚养义务。若我跟她走,从此我要服从她任何调教,不得有异议。即使有,她也不会听。

      照她的承诺,直到我满十八岁生日,我才能从暴君专制下解脱。

      十八岁,是紧箍魔咒,也是悬在头顶的自由之剑,可以劈开桎梏的铁锁,但它迟迟不来。
      五颜六色的彩旗无时无刻不在眼前招展,却又触手不及。

      我天天期盼着十八岁。孟一一说,只要我满了十八岁,我就可以谈恋爱。不仅如此,在孟溪镇的旧房子也会属于我。

      一栋房子,意味着某种程度的财务自由。加上男朋友,性自由。

      还有一年,我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那些。

      我无比需要一个男朋友将我救出火坑。

      这也是我恨她的理由之一。
      我没能开花就凋谢的初恋,正是毁于她之手。

      那是去年高三的时候,姑父刚刚去世,孟一一成天躲在房间,要么抱着姑父的骨灰盒,要么抱着姑父的遗像,家里的气氛无比压抑。

      她沉溺在伤心中,对我的看管放松了些。

      生活像纤维紧密的丝绸被撕开一道口子,我伸手一拨,一缕春风吹进冷酷寒冬。

      我这只羽翼初丰的小鸟,急于飞出封闭已久的牢笼,每天都会到同学家做作业。

      哪个同学?
      哈,管他哪个同学、男的女的,反正只要有人邀请我去他或她家写作业,我照单全收。

      男同桌的父亲是一所大学的历史教授,满腹学识、温柔敦厚,嘴角永远挂着有那些分寸的笑容。不管我提出多么刁钻的问题,他都会耐心作答。

      我很快就迷上他。

      可我尚未来得及表白,梦就碎了。

      在我表白之前,孟一一领着他回家吃饭,他们有说有笑。他对孟一一体贴有加。那些柔情蜜意,本该在不久后属于我,却被孟一一捷足先登。

      那人让孟一一彻底走出姑父去世的悲痛,眉梢眼底都流动着对孟一一的着迷。

      孟一一是女神,是顾彼的遗孀,她美丽神秘,令人遐想。若她有心勾引,我这样青涩的果子怎会是她的对手。

      我被迫放弃这段没机会开始的感情。

      那时,我以为他会成为我下任姑父,结果,他们没到三个月就分开。

      自此,孟一一穿衣打扮越来越妖娆,一改和顾彼一起时的低调,频频出入舞会、晚宴等社交场合,一时叫人大跌眼镜,真爱粉们纷纷替死去的顾彼不值,痛骂孟一一水性杨花。

      当年顾彼和孟一一的婚礼轰动整个瀛洲,各界名流大腕、富豪精英亲眼见证过他们的爱情。

      可无论有多少人骂她,依然阻挡不了她成为一个烟视媚行的女子。

      她彻底解开枷锁,在风流的路上一去不回。

      到现在,再听到孟一一换男朋友的新闻,众人都见怪不怪了。不过,她这段时间好像并没有男朋友。

      “嘭——嘭嘭——”更多烟花升腾到高空,颜色不一,各自燃尽生命争奇斗艳。

      冲刺、舒展、接着火花四溅,我想象中的性.高潮就是这样。

      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会是想象中的极乐吗?
      我真是太期待了。

      孟一一越是叮嘱我不能让人碰,我就越渴望有人助我冲破禁忌。当然,我一定会等到十八岁。

      我笑了笑,走到一盆开花的铃兰前,用淡粉色的指尖揪下一长串乳白风铃。

      真别说,铃兰的确好看。七八个白色铃铛垂坠在弯曲的绿茎顶,如美人螓首,分外惹人怜爱。
      现在才二月,铃兰却提前开花了。这大概也算有钱的好处之一。

      我听说这种花有毒。扯下一片花瓣尝了尝,味道微甜。

      “唉……”我对着掌心的铃兰叹了口气,轻声慨叹:“你和我一样无辜,谁叫你到这里来了呢?谁叫我心情不好呢?”

      那活该被我碾碎成汁液。

      是,我心情不好,好像这辈子就没有心情好过的时候。

      烟花碎裂的声音不断贯入耳中,提醒我明天就是除夕。
      过年也是我最讨厌的日子。

      这一天,世界到处飘散着幸福的味道,熏得我东躲西藏,我只有我,格格不入一个我。

      我还记得跟着那个女人的时候,好吧,就叫她母亲吧。

      小时候我非常野,总喜欢到处跑。奔跑的风声可以盖住我内心的呼啸。

      邻居、近亲、玩伴,我谁家都不放过,东蹭一顿西蹭一顿。

      有一年除夕我跑到同学家里,结果被母亲大骂一通。

      “你这个短阳寿的,过年都不着家。真是跟那个死人一样。”

      那女人骂起人来就是这样,除了死还是死。最好我们都死了,她落得清净。

      她不想想,我怎么连过年都往别人家跑。

      还不是因为家里有鬼。

      这个鬼天天散播瘟疫,只要住在那里的人都逃脱不了变疯的命运。

      用孟一一的话说,是家里阴气太重了,才会把鬼招来。

      可是,后来我再也不去任何人家里。因为,那些同学没人再邀请我第二次。

      我少年时的“百家饭”统统都是一次性的。

      其实邻居、亲戚还有同学家长,都对我挺和善。每次我去玩,都笑容可掬。

      我很喜欢四个以上的人安安静静一起吃饭的感觉。这辈子还没体会过。

      孟一一也没体会过。

      当初,她也是在孟溪镇的旧房子长大。

      关于那处房子,我们拥有相同的记忆。无休止的争吵殴打、谩骂诅咒、砸东西、嚎咷痛哭、村民围观、夜半抽泣……

      她经历的是我的爷爷奶奶,我经历的是我的父亲母亲。

      剧情如此相似,唯一的区别在于,她住的时候是木头房,到我被倒霉地生下来,变成砖瓦房。
      她大我21岁。我们穿越二十余年的时空,完成一段感同身受的旅程。

      她曾说,除了我,这世上谁懂你啊?不听从先驱者的指点,难道你想将我受的苦再受一遍。

      虽然我不满她总视自己为英雄,虽然我口口声声“不用你懂我”,可也心知肚明,她说得对。
      一个从坟墓爬出来逆天改命的人,她至少是她自己的英雄。

      何况,她还拯救了我。
      我从杀人犯的女儿变成一个可以学钢琴、学跳舞的小公主,我上了天堂。

      人是回忆终生的囚徒,我也是。

      我又一次陷入难堪的过去。我真想有人帮忙让我失忆。只有失忆,我才能做个真正的公主。
      想到这,我将铃兰砸到地上,用粉红色圆头小皮靴狠狠研磨。

      我憎恨自己,为什么要如此矛盾。她不配得到我的感激。

      她根本不是为了救我,不过是拿我和神做游戏。

      只要能主宰我,她就是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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