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姑姑》十七划

11、风暴

　　没有人不害怕失去，连评委和闵校长的神色都无比肃然。其中一位评委是心理学专业的罗教授，头发花白的他在离开前重重拍了下Devin的肩膀。

　　一场思想的盛宴之后，催眠术解除，人流逐渐退去。

　　我和Devin在主席台前并肩而立，一同望着门口密密麻麻的背影。

　　“你今天很棒。”我们异口同声。

　　我笑着看向他：“很棒的那个是你，真的。”

　　“你也是，自信美丽的少女。”他的目光重回羞涩，不复方才在台上大杀四方的魅力四射。

　　我们凝视着彼此，心潮起伏。这种意外的、幸福的胜利感，将我们彻底笼罩在一个无形的玻璃罩里，除了我们，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我先走了。”赵信微笑同我们告别。

　　“好的，再见。”

　　赵信带着失意走的。他没有为纵横队的胜出高兴，那么就是为自己的表现失意喽。
　　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滋味不好受，但一辩的位置是他主动让给Devin的。

　　我问Devin：“他为什么要和你临时调换？”

　　Devin犹豫片刻，“我想，他可能无法平静面对这个辩题。我只背诵了这个辩题的资料，其他两个我是准备临场随便发挥。”

　　“他知道你只准备了这一个辩题？”我问。

　　Devin点头。

　　那就可以理解了，Devin换成一辩，纵横队稳操胜券，如果抽到另外两个题目，赵信定然会自己上。

　　快十点了。我看看主席台，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可以回寝室睡觉了。

　　这时，一袭黑色连衣裙的白竹冲进活动中心。
　　她气冲冲跑到我跟前：“孟诗画，出尽风头很开心吧？我告诉你，我讨厌你。”

　　我看着她不吭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能来主持吗？”白竹双目圆睁。

　　我还是冷笑。

　　可我都这么不配合了，她依然能自顾自唱大戏。连独角戏都能唱得这么high，看来在家里也是个受宠的——不知道什么叫自我消化。

　　“赵信喜欢你，你知道吗？他希望今晚的主持人是你。他想和你一起站在台上，想和你拥有一段美好记忆。你都有男朋友了，为什么不离他远一点，还要黏黏糊糊让他对你心存幻想？你可真是朵白莲花。”

　　“这就好笑了。既然你想来主持，那你就不应该答应赵信的要求。既然答应，那表示你自己愿意委曲求全，与我何干？如果八点钟你赶到这儿，我也抢不走你的位置。”

　　白竹激动拽住我的胳膊：“我出车祸都是因为你。”

　　我被气笑了。“因为我？难道是我开车撞的你？”

　　“因为赵信劝我将主持人让给你，我才会和人追尾。”

　　“在他那里受了气，转头跑来我这里撒野，你也是个有父母疼爱的体面姑娘，别让我瞧不起你。”

　　“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因为你弱啊。只有弱者才会把怨气撒给不相干的人，以逃避自己无能的事实。”

　　我很少和人口角，但真要吵架，我绝对不会输。强者手下无弱兵。我的吵架能力是在孟一一的亲自培训下练出来的。她告诉我，吵架时要么沉默，要么扎心。

　　白竹气得嘴唇发颤，“孟诗画，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不过就是比孤儿强那么一毫米的小可怜。也不对，你爸爸是个杀人犯吧，那你真是比孤儿还惨。要不是有个好姑姑，说不定……啧啧啧……”

　　我懒得和她废话，直接朝她那张小脸连抽三嘴巴。

　　“你说得真对，我就是有个好姑姑，所以，我今天要打肿你这张漂亮的脸。Devin，按住她的手。”

　　Devin如闻纶音，毫不犹豫走到白竹身后，扣住她的手腕。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白竹失声尖叫。

　　我直接对着她左右开弓，不知道打了多少下，一直打到自己手痛，我才停下来。
　　她原本的瓜子脸胀得像只大嘴猴。

　　我捏住她瘀肿的两颊，“你应该庆幸我没有留指甲的习惯，不然今天你会知道，上帝收走送你的礼物是什么感觉，漂亮小姐姐。”

　　说完，我拉着Devin离开。

　　大学生活动中心在教学区，距离我住的13号女生公寓得走一刻钟。Devin的步子奇慢无比。

　　天黑得透透的，两旁各种满一排间隙均匀的青松。路上仅能看到从自习室出来的寥寥几人。昏暗路灯下，我的倒影和树的倒影时而重叠，时而离散。

　　Devin细长的影子离我越来越远。我驻足在花坛边，等他。

　　出来他就一直沉默着。我想我知道原因。

　　这么多年，他对我素来唯命是从，刚才也是出于惯性。此刻，他醒过神，后悔了。

　　我让他扣住白竹的手，让他成了我的帮凶；我还狠狠打了白竹的脸，迫使他旁观全程。
　　这些，都违背了他的原则，违背他的神所教导他的：“他是磐石，他的作为完全，他所行的无不公平，是诚实无伪的神，又公义、又正直。”

　　我听到他的心在忏悔。

　　不过，对白竹，我没觉得自己做错，充其量也就是下手狠了些。

　　Devin总算走到黑绒绒的花坛。

　　我主动开口：“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帮我欺负人，以后再也不会了。”

　　“不是，不是你的错。”Devin急得声音发颤。

　　“如果不是我的错，那就是你的错。”我笑而无声。“好了，今天咱们都累了，早点回去休息，不用送我了。”

　　我转过身大步流星，再也不回头看他一眼。

　　回到宿舍洗完澡，我很想好好睡一觉，可惜，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刚爬到上铺躺了会，走廊外的脚步声一阵一阵，夹杂着白竹的哭声和女同学高低不一的惊呼。白竹的父母陪着她来到13号女生公寓。

　　“叫你们领导来，叫她家长来，我孩子送到学校是为了接受高等教育，不是来受欺负的。这是校园暴力，知道吗？”

　　“是孟一一的侄女对吧？名人就能随便欺负人了，她不来我就发律师函请她来。我还要发微博，要是不给我们交代别怪我影响学校名声。”

　　我明白，事情轻易不能善了了。
　　我赶紧给孟一一发了条消息：我闯祸了。

　　很快，宿管员来敲我的房门。

　　我慢吞吞爬下床，门外挤满人。白竹愤怒的父母、急如热锅蚂蚁的宿管阿姨、眼神参差丰富的各学院女同学。我冷冷看了白竹一眼，她正怯生生拉着她妈妈的袖子。

　　感受到我的眼神，她下意识往父母身后躲。

　　白竹的爸爸问我：“孟同学，你为什么要动手打人？”
　　我不想回答。

　　一个尖利的女声在我耳边呼啸：“道歉，你必须向白竹道歉。”
　　我也不想道歉。

　　“你是不是以为你是孟一一的侄女，我们就不敢拿你怎么样？我告诉你，这世界还是有公理正义的。”

　　没多会校长来了。
　　闵校长恨铁不成钢瞪了我一眼，然后侧身看着白竹的父母。

　　“白先生白太太，恐怕是有什么误会。孟诗画同学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从来不会欺负弱小。白竹，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竹躲在父母身后，低着头一语不发。我谅她不敢说。

　　任凭这票人如何软磨硬泡，我跟白竹都不肯透半点口风。

　　僵持到快十二点，整个六层楼的长廊全部站满人，许多女生直接穿着睡衣倚在铁扶栏上。

　　看着她们对八卦如此忘我的热情，再想到宋词里的怨妇动不动就要倚栏杆，我突然很想笑。
　　为了不让事态进一步恶化，也免得让画风走偏，我将脑袋深埋，艰苦忍笑。

　　正值我眼观鼻鼻观心之际，闵校长的电话响了。
　　校长对待电话那端的人很客气。“是的，孟会长，我们都在公寓，您直接上来就可以。”

　　孟一一是瀛洲大学的荣誉理事，也是顾彼慈善基金会的会长。

　　白竹的父母互相觑了对方一眼，气势弱了下去。

　　过了五分钟，孟一一像女王一样从曲折楼梯上走过来，吃瓜群众自发为她让出一条羊肠小径。

　　如果不见到这个女人，我们这帮年轻人不会相信真的存在“气质”这东西。原来世上真的有一种美，叫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