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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落梅辞 ...


  •   【一】

      洛阳城外,有一座废弃已久的梅花园。

      因为闹鬼,没有人敢住那梅园。偶然曾有穷困潦倒的人图省房租住入园中,都染病身亡。

      那园子,路过都觉得阴森森,更别说入住。

      偏偏,又来一位书生,推开这扇落满尘埃的园门。

      这是林洛阳第四次落榜回乡,在洛阳歇脚,已身无分文。

      “琢玉园。”林洛阳抬起头,读出匾额上那三个隽永疏狂的梅花篆字,“哈哈!好风雅的名字,是符合梅花的姿态与品性。”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这里的梅花,开得真早啊。”林洛阳自言自语着,在园中百树梅花间如痴如醉地穿梭,“‘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幺凤。’果真是玉骨冰姿!好啊!好啊!”

      绿萼梅、朱砂梅、珍珠梅、洒金梅……或恬淡风雅,似东京城中裙袂翻飞少女;或艳骨风流,若柳郎词里的拈着红牙板歌姬;或活泼轻盈,如蚌心辛勤孕育的珍珠;或雅致高贵,像那洒了金粉的洁白宣纸——只待诗人提笔落墨。

      小楼前,是一树两人也难以合抱的古梅,枝干虬曲诡谲,满树红如滴血。或许是它的花红得太艳,仿佛连它的枝干中也有鲜血汩汩流淌——它活着。

      “哈哈,那今后就是你陪我了,梅兄!”林洛阳对着古梅行了一个揖礼,突然又挠了挠头,“诶,林和靖梅妻鹤子,我如何不能有一个!我还是唤你娘子更亲切!如此,梅娘子,小生有礼了!”

      人有情,物可有心?物若有心,也当与人心不同。林洛阳与那妖冶而晶莹的红梅深深对视,细细品着沁人心脾的暗香。

      “好啦,我先去收拾收拾房间,再来和你聊聊。”林洛阳笑着对红梅挥了挥手,推开小楼的雕花木门。

      “咳咳,咳咳咳……”取代园中暗香的,是小楼中灰尘掺杂着发霉的味道。林洛阳忍不住咳嗽起来,抬头四顾挂满蜘蛛网“帷幔”的小房间里,只有一张木板床。

      “不错,还有床。”林洛阳放下包袱,开始收拾房间。

      .

      街市

      “老板,给我装一壶酒。”林洛阳解下腰间的酒囊,递给酒家老板。

      “好嘞。”酒店老板迅速接过酒囊,灌满米酒,递回林洛阳,“客官你的酒,五钱。”

      “嗯。”林洛阳接过酒囊,掏了掏袖子,空空如也,连忙拉开衣襟摸摸衣服里,也没有钱。

      林洛阳正急得不知所措,突然被一只手拍了拍肩膀:“哟!林兄!买酒呢!”

      “啊呀,何同学,你怎么在这里!”林洛阳惊讶地拍了拍同学何贵。

      “嘿嘿嘿,进去喝两杯,我来告诉你!”何贵拉着林洛阳进了酒家。

      何贵本就是阔绰的公子哥,在店里点了一堆东西,一边和林洛阳胡吃海喝,一边笑着伸出一个指头:“我为什么来洛阳?我已经走马上任啦!”

      “走马上任!”林洛阳一惊,何贵一直是同学中最不努力的,一天到晚游手好闲。走马上任?莫非他考上了!

      “不用这么吃惊,我爹可是富商。最不缺的就是钱。”何贵挑眉道,“只要有钱,啥事儿办不成,你懂的。”

      “你买了一个官?”林洛阳不屑地拎起一只鸡腿埋头啃起来。

      “傻!”何贵摇摇头,“买官什么的,对于我们这种有文化的人来说也太没档次了!”

      “那是怎么搞的?”林洛阳呷了一口鱼汤,真是鲜美,“找人代考?”

      “低俗!林兄!你把我看得太低俗!”何贵摇摇头,“我以为林兄你如此才华横溢,应该在这个世上如同‘西山之特立’,谁知道你竟然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你他娘的一天到晚炫富不低俗!”林洛阳爆粗口后,马上恢复了原来的神色,继续低头只顾吃。这种人不值得他发火。

      “我这是耿直,怎么低俗?我有钱我就说出来,我不耿直?”何贵讪笑道,“林兄你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了,现在这种世道,有才华有什么用?有道德有什么用?有权有钱才是硬道理。你看我这人是没有你有才,不过我有钱啊,我去给主考官点钱,他就给我上榜,对吧?何乐而不为?我是为了你好,我告诉你,你这样读书是没用的,你还不如也去借点钱,贿赂贿赂考官,到了你当了一官半职,想要钱还不容易。现在别太在乎那点成本。”

      这是当头棒喝吗!林洛阳连忙闷下一口酒,防止自己又爆粗口。多希望自己已经醉得听不见——可惜,却听的清清楚楚!一番话犹如一棒又一棒打醒自己!是啊,才华有什么用,这世上都是靠的关系!志向有什得用,没钱没势就没有机会实现抱负!

      虽然如此,林洛阳毕竟读了二十几年圣贤书,脸皮比纸还薄,心比泰山还高,听得这些话,恨不得跑去颍川洗干净耳朵:“一派胡言!我是这种人?我会靠关系?我一个人穷死了也不去靠关系!我想要那些个浮名?我才不喜欢,我告诉你,我就喜欢喝酒,我就喜欢醉生梦死!当官有个屁好!有钱有个屁用!死了不都是泥土!老子就喜欢这样,这样很好!我潇洒!我自在!‘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啊!人不就图个快活!”

      “还是那句话,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都看透你啦!”何贵拍了拍林洛阳,“你别那么激动啦!当官有钱不快活?出名不快活?富贵美人谁不喜欢,我不信你不喜欢。哈哈哈。”

      美人富贵当然喜欢,谁不喜欢?林洛阳听着还要咽口水呢。可是想到富贵美人背后要背负的肮脏,林洛阳还是高傲地昂起头:“你不是我你知道我喜欢?我他娘的的就不喜欢!你太低俗了!真不配和我讲话!”

      富贵美人不低俗,追求无可厚非。低俗的,是一些人获得它们的手段;高雅的,是一些人为了更重要的东西舍弃它们。那些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林洛阳心里有自己的答案,却说不出来。

      ————————————

      【二】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今天之旋,其何为然?其何为然!其何为然……”

      已是黄昏,梅园里传出若有若无的歌声。一会儿是遥远缥缈的哀吟,一会儿是放浪不羁的怒吼——若有人路过,恐怕又会被当成闹鬼了。

      醉醺醺卧倒在火红的梅花下,林洛阳朦胧的醉眼前,似乎每一朵红艳的梅花都是活生生的精魂,在对他招手,向他笑。

      西天的斜晖像血,溅在妖冶红梅上,凄绝诡艳,又孤高绝尘。

      “哈哈,你才是真君子,娘子啊,你才是真君子。”林洛阳滚着爬起来向自己的小屋踉跄几步,举起酒壶又倒了一口,“你笑的好看!我……我喜欢……嗝……”

      .

      夜半

      “扣……扣扣扣……扣扣扣……”

      “嗯?”被一阵一阵敲门声惊醒,林洛阳的酒也醒了大半,坐起来侧耳仔细听了听,窗外狂风呼啸如同鬼哭神嚎,令人毛骨悚然。
      “扣扣……扣扣扣……”

      敲门声依然向耳边传来,如同鬼魅的催命声。

      林洛阳后背一凉,忙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呜……呜……”“扣扣扣……”狂风呼啸声夹杂着敲门声,在耳边萦绕不绝。

      想想自己一无所有,在怕什么?林洛阳不禁嘲笑其自己的胆怯,掀开被子披上外衣走到了窗边。

      “呜呜……呜……”“沙沙……”

      林洛阳细细听来,当是窗外的狂风卷起梅枝敲打着窗棂。

      “吱呀——”林洛阳打开窗,刺骨寒风扑面而来。

      冒着寒风伸出手,林洛阳将梅枝拉进自己的房中:“怎么突然刮了如此寒风,你冷不冷?到里面来坐坐吧。”

      自己被冻得瑟瑟发抖,林洛阳还是站在窗边不走,也不关上窗,只是握着花枝在自己手中:“你的手好冷。”

      这世上元有痴人,他们或把情用在常人无法理解的地方。可是谁疯癫,谁看不穿,又有谁能说清。

      手中的梅枝在林洛阳体温的呵护下渐渐温热,甚至温软如有血肉,林洛阳毫不惊惧地在红艳艳的梅花上亲了一口——一阵出尘的幽芳涤荡了心扉,如同温润柔软的唇齿纠缠。

      林洛阳点上灯,随手执起窗前几案上的笔,借着昏黄灯光在自己最好的白手巾写下两行诗:但愿长醉清芬里,不辞江海一生狂。

      正是兴到情深处,忘却有形骸。

      林洛阳半醒半醉,似梦似觉地跌撞到床前,把自己重新裹进被子里,望着窗边的花枝,痴痴地合不了眼。自己与它,哪个是外物,哪个是本我?还是这世上,本就没有所谓的外物,也没有所谓的我——都只是一场执着罢了。

      “吱——啪——”木门被一阵狂风狠狠砸开,风雪纷纷涌入小小房中。

      猛烈寒风毫不犹豫地灌进林洛阳的破棉絮,林洛阳冻得一缩,小心翼翼地往门边看去……

      “下了雪,不知能否借宿一晚。”门“吱”一声被关上,一个披着红斗篷的人站在门边,随手拂拭去衣上落雪。

      突然进来一个人?林洛阳愣了愣,忙回答道:“可以啊,我也是暂住在此的。外面下雪可冷了,你在里面避避吧!”

      “嗯。”红衣之人径自走到窗前的几案边坐下,“我就坐这里吧。”
      一阵寒风卷着乱雪拂起窗前人的墨发,青丝凌乱,俊逸洒脱;火红的衣袂翻飞夹杂着白雪,平添妩媚妖娆,风雅万千。

      “现在天色很晚了,而且窗边很冷……”林洛阳一片好意,却又支支吾吾地不怎么会说话,“你坐在那里明天就得着凉看大夫了……”
      “我不怕冷。”声音晶莹如雪,却比雪多一段淡淡的香。

      “那边真的很冷啊。”虽然寒冷,不过想到那人会着凉,林洛阳还是狠狠心从温暖的被窝中离开,空出自己的床,“喏,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的被窝给你睡吧。”

      冰冷漆黑的双眸扫了一眼小床与破被,窗边的人站起来走到床前:“相公如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睡。”

      “那个……”林洛阳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好久没洗澡了……”

      “无妨。”修长的玉指掀开陈旧发灰破棉絮,红衣人毫不介意地坐上小床,指指自己身边的位置,“与相公同睡可好?”

      “那,公子你不介意那就可以了。”林洛阳对着床上的人鞠了一躬,才回到床上已经温暖的被窝中。

      有人暖床的感觉,竟然这样美好……林洛阳对于身边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毫不介意,反而觉得舒服——没有人不喜爱美好的事物,对于美人也是如此。

      正思索,几案上的灯已被寒风扑灭。

      夜色沉沉,昏黑一片,林洛阳悠然闭上眼,问道,“公子,敢问你的尊姓大名?”

      “梅九阙。”

      “‘阙’者,‘缺’也。公子你取这样的名字,不知你缺什么呀?”

      “缺你。”

      大概是自己问烦了他,他才故意说这样的话来堵自己的嘴,林洛阳把想问的话都咽回腹中,不知不觉便去了见了周公。

      .

      天明

      虽是清晨,窗外雪光已映得房中格外清明。林洛阳方醒,揉揉眼睛坐起来。

      “此乃黄金十两,谢相公昨夜留宿之情。”红衣人披上好衣服,走到窗边将金子往几案一搁。

      不过是觉得他在外挨冻太可怜,才留宿他一晚,怎么也没想过要钱啊!何况这么多钱怎么能要!林洛阳连忙从床上蹦起来抓起金子塞回给他:“不不不,我留宿你是出于道义并不是为了钱,这么多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自命清高穷酸迂腐的书生,梅九阙见多了。不过再自命清高的穷人,不是抵挡得住金钱的诱惑,而是根本没见识过金钱的魔力罢了!

      梅九阙收起金子,目光落在了几案上的白巾:“相公的字风流俊逸,诗更疏狂潇洒,不知我是否有幸求之?”

      “当然好啦,我们萍水相逢,送你诗是应该的。”林洛阳转身提起笔,“我来为你写。”

      “不。”梅九阙指指案上的诗,“我想要这个。”

      “这写的是屋外那树梅花。”林洛阳挠挠头,“不过公子气度风雅,品性高洁,倒是像极了梅花。这句诗是适合公子,公子若不嫌弃,就拿去吧。”

      “多谢相公。”梅九阙毫不客气地将桌上巾帕收入袖中,“那就告辞了。”

      “我来为你开门。”林洛阳走到门边,“吱”一声将小门打开。

      寒风夹杂着雪扑面而来,门外茫茫一片。唯见门前红梅披着晶莹白衣,却依旧妖娆诡艳。

      “其实,你穿白色也是很好看的。不光有艳丽,还有清雅。”

      林洛阳不知自己是对门外的梅花说,还是对屋里的梅九阙说——其实,他们从骨子里多么相似,又何必区分。如果花有人格,也应该是梅九阙这样的吧。

      “嗯。”梅九阙像是默认了林洛阳的话是对他说的,走到门边与他并肩看屋外的红梅白雪,“是可以试试。”

      “下了一晚上大雪还没停,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伞。”林洛阳转身翻了翻自己的行李,找出一把发黄的油纸伞,递到梅九阙手中,“喏,给你。”

      梅九阙接过伞,在手中转了转,微微一笑:“相公把伞给了我,自己如何出门呢?”

      “啊?我……”林洛阳挠了挠头,笑道,“没关系,我喜欢雪,下雪天我不打伞。”

      “哈哈。”梅九阙忍不住笑起来,这书生为了把伞让给自己,竟然编出这般理由,“多谢相公,不日我会回来还伞与你。”

      “嗯好!”林洛阳不在乎伞,却莫名期待眼前这个人,他能再来。

      梅九阙打开微微泛黄的伞儿,三十二骨,都是用竹子精心编制,伞面上,是一簇浓淡相宜的墨梅。

      一步踏上门前晶莹白雪覆盖的石阶,留下一个墨色的脚印。脚下的雪化作无色的冰,露出石阶本来的深青色。

      一步,一步,墨色的脚步在雪白的宣纸上深深浅浅地点染。像随心画的墨梅图,又像构思精巧的梅花篆。

      林洛阳呆呆望着他的背影,一抹明丽的颜色,在无边风雪渐渐隐去,却未染半分苍白。

      ————————————

      【三】

      依旧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林洛阳仰躺在他的床上,回忆着昨晚借宿的人儿。昨晚,也下着这样的大雪,那个人儿,就那样“吱”一声推开自己的小门。

      门关上时,林洛阳看了他一眼,就再也忘不了他那出尘绝俗的气质,仿佛一株遗世独立的寒梅,独自傲立于无边风雪。想到这里,林洛阳的眼神不禁再往那扇小门瞟去。

      期待着那扇门“吱”一声打开,期待着一个人走进门来,要借宿一晚。

      盯着那扇门看了好久,可惜除了耳边呼啸的风声,林洛阳没听见其他声音,更没有如愿听到那扇小门“吱”一声打开。

      林洛阳呀林洛阳,疯了吧!林洛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吹灭了床头的灯。
      还是睡个好觉,等他下次来送伞吧!

      夜深了。

      睡梦恍惚之间,林洛阳似乎看到小小的木门自己打开。

      林洛阳努力地睁了睁眼睛,借着门外皎洁的雪光,隐隐约约望见一个清瘦身影轻轻走入房中,再回手将木门掩上。

      林洛阳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深更半夜,怎能无端出现一个陌生人,悄无声息地走入自己房中?

      “你是谁?”林洛阳从床上坐起来,对那人问道。

      “梅九阙。”那声音冰冷,冷得就像门外的雪,却带着一段冰雪没有的暗香。

      “原来是你……”林洛阳一怔,抬头问道,“公子,夜深天冷,你怎么独自寻到我这里来?”

      “我来还你伞。”梅九阙将手中一把纸伞淡淡放在桌上。

      “可是外面似乎还下着雪呢……”林洛阳心中不明白了,这位梅公子半夜前来还伞,自己又没带另外的伞,岂不是还得淋着雪回去?便对他道,“梅公子,我的伞你拿去用便是。今夜天色也晚了,你若不嫌弃可以与我同睡。”

      “好啊。”梅九阙毫不客气地上了林洛阳的床,躺在他的身边,幽幽问道,“相公如此热心,不知可介意我多叨扰几日?”

      “不介意不介意,当然不介意。”林洛阳笑道,“我孤生在外正好每个伴儿。再说,这个园子本来也不是我的,你想住当然也可以。”

      “那便叨扰了。”

      梅九阙果真和林洛阳在一处住了下来,每日同桌吃饭,同榻而眠。

      梅九阙人很好,也没给自己添麻烦,反而处处帮衬自己。

      一起赏梅吟诗,一起秉烛作画,一起洒扫庭院,收拾两个人的小窝……林洛阳仿佛觉得,这才是他今生最大的追求,他已经得到了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然而林洛阳和他睡在一起总是反复做同一个梦。

      那是一个令人不堪启齿的梦,林洛阳总是梦见梅九阙半夜三更爬到自己身上,与自己翻云覆雨共赴巫山……香|艳旖旎,温存缠|绵得不能用语言形容。

      果然是自己控制力不足,竟然会做这等无耻的春梦,去亵|渎梅公子这么干净的一个人。林洛阳摇摇头,这般淫|秽的梦竟然还会使自己感到快乐,真是无可救药。

      这天,林洛阳正准备画一画屋外院中的梅花。

      “啊,没有墨了,梅公子,我先去街上买一块墨,一会儿就回来。”

      “好。”尽管只有几步路,梅九阙还是把他送到了院子门口,“早去早回。”

      “好,你不用送我了。”林洛阳将梅九阙推回院子里,“再送就把我送到街上了。”

      街上人来人往很热闹,街道两旁的商品也是琳琅满目,然而林洛阳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买一块墨,并不在街上多做逗留。

      主要是,林洛阳也没别的东西可买。他没有多余的钱。

      尽管林洛阳步履匆匆,还是隐隐约约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跟着自己。

      林洛阳转过身,身后竟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道士,便问道:“道长,你总跟着我干嘛?”

      “书生,你身上阳衰阴盛,沾染什么阴邪之物了吧?”老道士走上前,轻声问道,“最近睡眠可好?可有什么淫|邪之梦?”

      “没……”林洛阳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天天都在做淫|邪之梦,撒谎道,“我从来不做梦。”

      “书生,再如此下去,只怕你性命堪忧。”老道士摇摇头,“你还是实话实说吧,你一定是撞了邪物。”

      其实老道士的话不假,林洛阳最近是总感觉身体不适,而且他多看古书记载事例,知道一定与自己那淫|邪的梦有关系。

      然而梅公子,他一定是某位花中仙子吧,自己肉体凡胎夜夜与他共处,哪有不阴阳失调的道理?自己与他日日相处得这般愉快。也许,不,他肯定并没有恶意,又如何能引一个道士回家害他?
      “什么邪物不邪物的。”林洛阳道,“我并不曾撞到什么邪物。”

      “唉,书生,莫对妖邪之物有何留恋。”老道士道,“终会自食恶果。”

      “道长说的哪里话来,我一直一个人住,并不曾遇见过什么妖邪。”林洛阳和老道士亮了亮自己刚买的墨,“我是来街上买墨的,我现在得回家做饭去了。”

      老道士点点头,道:“相公日后若是后悔了,还可以来找贫道,贫道一定为你斩妖除魔。”

      ————————————

      【四】

      林洛阳捧着刚买的墨回家,梅九阙已经做好了午饭等他。

      “哇,这么多菜,梅公子你破费了吧。”林洛阳把墨放下,看看满桌精美的菜肴,心里直流口水。

      梅九阙笑着摇摇头:“林相公坐下吃饭吧,我给你倒酒。”

      “哈哈,还有酒。好,好啊!”林洛阳高兴地坐下,喝了一口梅九阙给自己倒的酒,不禁赞叹,“好酒!好酒!”

      “林相公多喝一些,冬日严寒,酒正好祛除体内湿寒之气。”梅九阙又为林洛阳斟上一杯酒。

      “好,好,好……”

      林洛阳不住点头,一杯又一杯烈酒划过咽喉,流淌入千回百转的愁肠,竟然别有一番滋味。

      兴致浓时,林洛阳直接举起了酒坛子,旁若无人地喝起来。

      一坛酒下肚,人便已烂醉如泥,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林相公。”梅九阙摇摇头,将林洛阳扶到床上,“你心中哀愁无数,我能懂得。”

      林洛阳躺在床上嘿嘿一笑:“我相信你懂得,也只有你能懂得,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哀愁……”

      “林相公……”

      “遇到你之前,我从没像现在这么开心过。”林洛阳伸出滚烫的手,微微泛红的双颊上微笑起两个深深的酒窝,便连看的人也要与他一同沉醉了,“这一生二十余年里,汲汲奔走,追名逐利,没有本心,没有自我……咳……”

      “只有和你在园中|共处这段时光,才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来这个世上是为了什么……能遇见你,我才相信今生非虚……”林洛阳微微一笑,“梅公子,我知道你一定是花中的仙子吧,一定是一株梅花……只有梅花那样高洁,才配得上你……是啊,只有那样高洁,才配得上你……”

      “你愿意把你的生命,你的灵魂,都交给我吗?”梅九阙轻轻扯开林洛阳的衣襟,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一定会好好保管它们。”

      “哈哈哈……”林洛阳一搂过梅九阙的腰贴在自己身上,笑道,“果真能这样,我林洛阳此生了无遗憾。”

      “林相公,谢谢你……”

      人和梅花,生命在一寸一寸交融。林洛阳的生命和灵魂在一分一分转移,他得到的快乐却越来越多……

      房中书生越来越虚脱,屋外梅花越来越妖冶。

      林洛阳最终摆脱了尘世的羁绊,把他的快乐永恒定格在某一刻。

      梅九阙低下头,在林洛阳苍白的唇上轻轻一吻。

      洛阳城外,有一座废弃已久的梅花园。

      因为闹鬼,没有人敢住那梅园。偶然曾有穷困潦倒的人图省房租住入园中,都染病身亡。

      最近,又有一个穷书生死在了那里。

      路人们对那梅花园避而远之,对死去的书生同情地指指点点直摇头。

      然而,没有人知道林洛阳能遇见梅九阙,是何等快乐。

      没人有知道林洛阳曾何等快乐。

      生得何等快乐,死得又何等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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