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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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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德二年十月,云深终于再次登上阔别已久的万花谷三星望月。杨柳依依,明月如故。
一个乌衣墨发的圆脸青年甫见云深,大吃一惊,支吾半晌掉头跑回屋高喊:“师父!云道长来了!”
云道长?云深苦笑,这已经是太过遥远陌生的称谓了。
自安禄山与史思明起兵谋反,天下大乱,半年前晏秋墨已经趁乱从北疆暗中回到了花谷。屋中响起“吱呀吱呀”的轮轴转动声,晏秋墨摇着轮椅出来,望向云深。十二年来,他以残破之躯在边疆饱受风霜,鬓角生出缕缕华发,但岁月消磨之中,那沉静的神色,却丝毫未变。
两个人之间似乎也没必要说谁比谁更辛苦的客套话。晏秋墨深吸了口气:“终于等到你了。”
云深将木匣中的雨天曼陀罗华递给他,“接下来,就有劳晏先生了。”
“小汤包,去把药炉点起来,”晏秋墨吩咐身旁的圆脸青年,又对云深道,“你也许久没见你师父了,快进去吧,一会儿我给你拿吃的进去。”
云深道过谢,脚步难掩急促,转身走进殿中。
殿内常年飘着药香,幔帐之内的阁床上,熟悉的人静静安睡。岁月流逝,战火纷扰,终于不再侵入他的梦境。
“师父……”云深一时难以克制,眼泪涌上,他红着眼睛微笑道,“等师父睡醒了,徒弟给你买一坛你最爱喝的竹叶青,到时不管你想歪着喝还是倒着喝都随你心意。”
“师父……师父……”他伏在叶淮风胸前,任泪水流淌。
并不如何厚实的胸膛,却有着能包容天下苦难的胸怀。听着那颗热忱的心依旧在怦然跳动,对云深来说就是世上最美妙最令人安心的声音。
晏秋墨已经在炼药,中途他进来给云深送饭,替叶淮风把脉。清早,山谷尚笼罩在晨雾之中,云深从殿中走出。晏秋墨摇着轮椅撞见他,不禁问道:“你不留下等你师父醒过来?”
“朝廷派了郭子仪率大军收复洛阳,灭道城的探子回报安庆绪从范阳调了援军准备从侧面夹击。倘若这一战失利,唐军必受重创,不仅洛阳收不回,长安也岌岌可危,军心动摇。而且这一战若不能全功,安庆绪又要一路搜刮民脂,强行征兵反扑,”云深叹道,“我带灭道城众人阻其援军,此事迫在眉睫,我必须即刻动身了。”
数年不见,眼前的人原来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被护在师父羽翼下不谙世事的少年了。他此刻,确确实实用自己的肩膀为这天下人担起了一片天。一个国家,有这样的年轻人在,这个国家才有希望和未来。晏秋墨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舒展开眉头,抱拳拱手道:“务必保重,我们等你平安回来。”言罢他又忧虑起云深的安危,却心知已不能再阻拦他离去。
多年战乱,花谷的地气受损,四季如春的景致,如今却也一派秋色。铺天盖地的纷纷红叶之中,云深回过头,最后看了眼寂静的殿宇,背起乌鞘长剑,抖落雪白衣袂上的晨露,走下三星望月的青石阶,背影消失在浓浓山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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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秋墨以雨天曼陀罗华炼药,守了三天三夜,终于等来叶淮风睁开双眼。
叶淮风睁着眼直勾勾看着着急上火嘴角起泡的晏神医,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
“这就是你的感慨么,”晏秋墨嘴上嗔怪,却舒然笑了,“叶道长这一觉可是睡足了。”
叶淮风挣扎了几下没坐起来,晏秋墨把他扶起靠在床头,解释道:“你许久不活动了没力气,我这几天给你疏通疏通经脉就好了。放心,此地是万花谷,你不是在阎王殿。”
“咳……我哉道……阎王也误录搜内……怕内救仏了……”叶淮风咳了两声说。
“你说什么?”晏秋墨凑过耳朵。
“阎王也不敢收你,怕你把地府的死人都救活了……”叶淮风这一次发音稍稍清晰了些。
晏秋墨愣了下,挑起眉,揉了揉太阳穴道:“看到你还是这么能说会道,我就放心了。”
“内缩甚米?”叶淮风把手放在耳边反问。
“你听不清?难道耳朵坏了,说话也一时清楚一时含糊的……”晏秋墨又担忧起来,“看来服下了雨天曼陀罗华也还是有些后遗症,本来熬了点清粥,现在看来你的胃脘也未必能适应了……”
“能。”叶淮风连忙拉住他,眼巴巴地咽了口口水。
“怎么又不聋了?”晏秋墨嘴角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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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德二年十月,郭子仪率大军与安庆绪在陕郡大战,灭道城在汾州阻断范阳援军。十月十五日,范阳援兵不至,唐军陕郡大胜。十八日,朝廷收复洛阳。
灭道城在汾州与安军援军激战三日,以奇门阵法和蛊虫诡术周旋,以少敌多,渐难支撑。云深吩咐断金刚:“虫笛交我,以蛊虫掩护,你带剩下的人迅速撤回城中。”
“城主!那你要如何离开?”断金刚质问。
“其他江湖势力正在赶来汾州,我趁乱逃脱。”云深冷静道。
“属下觉得城主此举不妥……”
“你还记得百战生临时前的心愿么,我已答应他了,”云深望着他,叹道,“无论如何,我会保全灭道城。你们留下,只会让我分心,迅速带众人撤离,我随后就来。”
“城主……”断金刚看着四周已难以支撑的城中弟兄,握紧拳咬牙道,“城主,你一定要赶回来,你不可食言……众弟兄撤离,我留下掩护你……”
“断金刚,你敢抗命?”云深喝道,“你留下只是拖我后腿!”
“城主……”断金刚失声道。
“快走!”云深言罢,吹响虫笛,霎时金色蛊虫纷纷而起,迷乱人眼。
见他施展轻功,身影已远,难以追赶,断金刚的拳头用力抵住胸口,只得带剩下的人在掩护下撤离战场。
三日来汾州的消息已散布江湖,浩气盟与恶人谷一时摒弃前嫌,同时出手阻击范阳援军,援军大败溃逃。云深在激战中身中一箭,虫笛断裂,他强忍伤势一路向西奔逃。
当年白衣剑客,最珍惜羽毛,可败却不可逃,而如今却竟如此不顾姿态地狼狈逃窜。
云深并没有考虑这样奔逃是否难看,他只觉得留住自己这条命还有用,他只想活着回去见到叶淮风。
半路遇到截杀,抬头他望见了浩气盟大旗。他不多言立刻踅身折返,身后马蹄大作,恶人谷众人又拦住了去路。
秋风飒飒,云深拄剑踞立,穿透肩胛的伤口鲜血涌出,染红了白衣。
浩气盟九霄琴夏茗道:“云深,云逸搅起武林大乱,引得浩气盟和恶人谷相互残杀数十年。你却又是非不分,接过他的魔城人马,残害朝廷栋梁,暗杀江湖名侠。你可知罪?”
恶人谷血衣鬼僧铁棍一横,冷笑道:“你和那安贼狗咬狗,一嘴毛,看得让人痛快!安贼已经退了,接下来恶人谷的这笔账也要找你好好清算了!”
便在众人一片附和之时,忽而有人吼道:“你们口口声声要讨伐他,不过仗着人多势众!我怎么不知道他有什么错!”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从恶人谷阵营中走出,高声喝道:“他不顾性命的阻拦安贼援军,助朝廷夺回洛阳!你们难道眼都瞎了!如果不是他在战中受伤,你们能擒住他?”
“我说是谁,原来是疯子牌九。这些年你到处替这狗贼说话,被人打废经脉,竟还没死吗?”血衣鬼僧狂笑道。
“云深,没有错!”牌九嘶声大吼,“姓云的,你倒是吭一声!你就这么任他们血口喷人吗!你的骨气呢!你不是最有骨气的吗!你说话!”
云深望着牌九充满激愤不平的双眼,淡淡道:“你错了,我正是他们说的这种人。”
“你!你!狗崽子云深!”牌九气得双眼通红。
“我与你并不相熟,你为何要这样一厢情愿,看来确实是个疯子,”云深轻飘飘一笑,“子承父志,天经地义。没想到我与安军鹬蚌相争,今日却被你等渔翁得利了。不必多言,刀剑说话。”
他撑剑起身,身形却一瞬摇晃。鲜血汩汩涌出,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
“你休想和我撇清关系!我牌九,是云深的兄弟!”牌九大喊。
血衣鬼僧摆摆手,“罢了,把这疯子拖下去,别给恶人谷丢人。”几个人出来拖住牌九,他双手死死扣住地,瞪着云深。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无数兵器朝摇摇欲坠的雪衣剑客无情杀来。云深提剑迎敌,无论面临多少敌人,太虚剑意一如既往。
这是叶淮风走过的路,这是云深选择的路。满身荆棘,一往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的作者也太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