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道长不太冷[剑三]》如鱼饮水

38、第三十八章

　　圣殿的入口是一道雕饰华美的石门，步入石门，眼前呈现出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

　　云深沿着石阶下行，夕阳最后的余晖也渐渐消散在石阶的尽头。尽头处又是一道石门。云深将灯笼凑近，端详着石门两侧雕塑的怪兽。灭道城的石窟中雕刻了不少佛像，却不知这圣殿门口为何却有佛教之外的古怪石兽镇守。

　　石门难以推动，云深将手掌抵在上面，以内力贯入。须臾石门发出“哐哐”的声响，缓缓被他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从未闻过的异香扑鼻而来。

　　云深忙屏住呼吸，探入门内。但整个大殿都被异香盈满，云深运气探查经脉未觉异常，只得收起龟息之法。殿中却不似门外那般伸手不见五指，殿顶有光，却不知从何而来。

　　云深借着这幽幽天光观察圣殿。大殿正中是一泓湖水，湖面平静，源头似乎来自于地下。这大约就是断金刚所说的镜月湖。湖面四周有淡淡的金色光埃浮动，仔细一看，原来是戈壁中的那种金色蛊虫。

　　头顶是一个覆斗式屋顶，中央的藻井绘有类似莲花的不知名白花，花朵周围绘有衣带飘飘或弹琵琶或扬花瓣的飞仙。壁画延伸至更外围，以顺时针的顺序，似乎在讲述一个故事。云深行走江湖时在古寺中见过佛教的“经变图”，所谓经变图，便是将佛经中的故事以图画的形式表现出来。而这屋顶壁画所绘的却似乎并非佛经故事，其中多次出现的一名身着白衣的角色，其穿着打扮都是当朝汉族男子模样。

　　云深仰首细细观看，画面最初，一个婴孩在富丽堂皇的殿宇中诞生了，但他似乎一出生就十分体弱，多亏一位云水僧救治才得保命。第二幅画面中，云水僧点化幼童，告知其父母，此儿生于富贵，却先天不足，并无帝王之相。若平淡一生，尚可保全，若执意于权势之争，恐怕早夭。临走时留给他四句偈：亢蛟欲化龙，病身卧孤城，半生凌云志，泉下秽骨中。

　　画面中孩童逐渐长大了，他生得貌美，习得文武无双。看他或是行走江湖，或是结交显贵，举止端雅，足智多谋，令人心下叹服。然而好景不长，少年渐渐出现了病症，却仍是不肯停歇，壁画中他带着鬼面，率军冲锋；羽扇纶巾，又周旋于黑白两道之间。呕心沥血，杀伐决断，暗中掌握了庞大的势力。

　　渐渐他沉疴卧病，云水僧又出现了，告诉他命中将有贵人相助。若是能放下俗世之心，与此人相携归隐，可转危为安。壁画中，身着明黄衫，背着两柄剑，梳着利落马尾辫的少年出现了。少年活泼有趣，两人相处甚欢。然而画面一转，少年戴上了鬼面具，陷于千军万马的围杀，他殊死逃脱，来到白衣青年面前，却被他以一剑刺穿。随后的画面，便是熊熊大火，战争，和满壁鲜血。

　　便在这时，淡金色的蛊虫忽然纷纷乱飞起来。云深低头一看，竟见镜月湖水面中，映照出了数不清的洁白花朵纷纷飘落的倒影。这莫不是雨天曼陀罗华？云深连忙抬头，却惊讶发觉湖中虽有倒影，但头顶却并没有花朵降临。

　　既然如此，湖中的倒映又从何而来？

　　云深用力眨了眨眼，湖中的花雨倒影并未消失，但头顶却仍不见花落。等了整整十二年，绝不能失去这唯一的机会，这是叶淮风的生机啊。云深心乱如麻，立刻蹲下身，用双手去捞湖水中的花影。然而双手掬起的，却只有一捧清水。

　　啊……啊……云深眼眶通红，喉中发出沙哑的嘶鸣。十二年来他唯一的希望，他活下来的勇气，他的性命的重量，全部都压在了这虚无缥缈的古书所记载中的奇花之上。难道是晏秋墨骗了他？难道断金刚骗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假如从一开始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他绝对无法苟活这十二年！

　　“镜月湖，水中花，你想从这镜花水月中，捞取些什么呢？”忽而湖心之中，有人盈盈笑道。

　　云深猛然抬头看去，只见深蓝色的湖水中央，随意坐着一个白衣青年。他歪头支着下巴，带着恹恹又亲切的神情望着自己。

　　“你是谁？”云深祭出长剑，反问。

　　白衣青年站起身，光着脚在湖面上踱步，“我是这里的主人。”

　　云深一惊，沉吟道：“你是……云逸？”

　　青年停下脚步望向他。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透着股莫名的吸引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注视他。

　　“我是你的父亲，”云逸朝云深伸出双手，“我儿，你想要什么呢？”

　　“雨天曼陀罗华，我……要救叶淮风。”半晌云深持剑起身，定定说道。

　　“哈，叶淮风，好耳熟的名字。叶枫怀他竟还活着吗？”云逸瘦弱的肩膀耸动，用袖子掩口，不知是哭还是笑。

　　“你当年……为何要害他？”云深的手紧紧握住剑，剑刃划开了他的手心，鲜血一滴滴落进湖水中，荡起淡红色的涟漪。

　　“老和尚说，叶淮风是我命中的贵人，假如我爱上了他，和他归隐山林，就能多活很多年，”云逸若有所思道，言罢忽然收起暇色，轻轻一哂，“可我向来讨厌被所谓的天命摆布，我命由我不由天，谁挡路，我就杀谁。”

　　“你……”云深看到他的态度，难掩怒意，“叶淮风是怎样对你的，你难道没有心吗？”

　　“我有心啊，但我总不能把我的心挖出来，那就只好把心里的那个人杀掉了。”云逸柔声道。

　　手心被剑刃所伤的疼痛唤回了云深的理智，没有人能一直站在湖水中走动，湖面也不可能映出虚无的倒影。既然如此，那必定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云深细细思索，这圣殿深藏地下，入门时有石兽镇守。左边一尊状似天禄，右边的是貔貅，皆是镇墓之兽。而这入口石门，覆斗殿顶，皆是墓穴构造。或许云逸从一开始，就打算将这圣殿当做自己的坟墓。

　　刚进入时，鼻端异香浮动，然而在这里待得久了，他已经分辨不出香气。

　　云深不再理会湖心的幻影，盘膝而坐，将真气催行于十二经络。须臾他全身汗透，幻香已逼出。

　　霎时间，湖面恢复了平静，不见了纷纷而落的花雨。而湖心的白衣青年，朝他投来不舍的一眼，嘴角噙笑，飘然消散。

　　云深再次闻到了异香，他循着异香飘来的方向，走到了一面石壁前。轻轻叩击，石壁发出空洞的声音。他便挥剑将石壁劈开。砂石纷纷掉落，顿时香气扑鼻，眼前赫然出现一个石窟。

　　云深走入石窟，见正中放置了一座落满灰尘的黄金龙椅。

　　龙椅上，卧着一具身着龙袍的尸骨。

　　那龙袍穿在它身上有些肥大，金线刺绣的龙纹已经黯淡，显得它弱不胜衣。由于灭道城地处西北戈壁气候干燥，尸骨尚未完全腐烂，只是容颜已难以分辨。

　　那奇异的香气便是从尸骨身上传来。

　　云深立住了，拂开衣摆，跪地朝尸骨叩头行礼。礼毕起身，轻轻拉开尸骨覆在心口的手。

　　广袖之下，一朵洁白的小花竟从尸骨的心口探出，似乎是多年来吸食了尸体的养分而生长。那花苞半开半合，散发着奇异清香。

　　雨天曼陀罗华，生长于绝境之中，为苦中甘霖，死中生机。

　　难道竟是这个意思么。

　　云深探查了尸骨的情况，见他心脏中竟没入了一枚金针。倘若断金刚所言不假，这枚金针只能是云逸自己刺入。

　　云逸在三十二年前，已服下了此花。病体痊愈可期，却刺心自尽。云深本该惊诧，但他却已望见了龙椅后的墙面上，云逸临死前亲手所书的狂草七绝:

　　亢蛟无悔欲化龙，病身运筹卧孤城。
　　半生难平凌云志，泉下花开秽骨中。

　　走笔游龙，满壁风起云涌。

　　以无悔、运筹、难平和花开八字补足了云水僧留给他的四句偈，全诗气象已截然不同。云逸一生从不肯认命，拖曳一身病骨，将这人间搅得天翻地覆。当他已不愿再活下去，也绝不肯应谶亡于病榻。于是服下曼陀罗华以治愈病体，却又以金针刺心自尽而亡。

　　云深轻轻地拾起洁白的小花，那根茎纠缠攀缘着尸骨的心脏。

　　不能将心挖出来，便将心上人杀死。然而这份心意，却还是要从心底生出花来。

　　人世间的因缘，大抵如此，逃脱不得。

　　“这一声抱歉，我替你带给师父。”云深拈下花，对着一身龙袍的腐烂尸骨，悲声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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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云逸：为叶道长打call，我的花花你收到了吗^▽^
叶淮风：你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