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道长不太冷[剑三]》如鱼饮水

32、第三十二章

　　十娘一路赶车，思绪纷纭。她与云深的母亲朱央曾都是云逸手下的暗探，情同姐妹。云逸将她们安排在边陲小城的乐坊勾栏，以歌伎掩饰身份，专门为他收集情报。朱央暗自属意于云逸，与他有了一场露水姻缘。

　　朱央深陷其中，十娘却看得透彻。云逸从未将她们的生死放在心中。他活着时，十娘时时刻刻感到颈上挂着绳索，不知何时便要被吊起。他死之后，她终于得以在恶人谷中隐姓埋名，过上平静的日子。这十余年来她无时不关注着云逸余党的动静，更为那失落的投名状提心吊胆。十余年前她在江湖人称“菡萏仙煞”，状上有名。这份投名状一日不毁，她便一日不得安宁。

　　她心中断定叶淮风会将投名状藏在身上，但搜遍他全身也未能寻到。那么便可能是他倒下之前临时又将投名状藏在别处，若是如此，他必定会给信任之人留下线索。而如今，他留下的线索，唯有交给云深的这封信。

　　十娘已将信反反复复看了十余遍，倒背如流，不过几句身后事的叮嘱，却看不出其中有何玄机。

　　叶淮风奄奄一息，她心知恐怕已无力回天，却念及旧情不忍见他客死他乡。收敛了心思，她再次扬鞭策马，朝华山纯阳宫赶去。或许到了纯阳宫，云深能看出信中玄机，她便做黄雀在后，亦不失为一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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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深离开灭道城，赶回纯阳宫，却不见叶淮风踪影。询问道童，才知晓他竟去了长安。云深心急如焚，立刻下山，在山门处撞见了十娘。

　　他只知晓十娘是牌九的熟人，却和她没什么太深的交情，不知她为何会来到纯阳宫。他正欲上前询问，却见十娘叹了口气，令身后两名挑山工推上来一辆孔明车。车上严严实实盖了一块素麻布。云深并未听她开口说明，心中却像已猜到了什么，面色刹那间死灰一般，手中长剑滚落在地。

　　“是他……”十娘轻声道，“我在骊山脚下发现他倒在路边……”

　　“这封信是给你的……”她递上书信。

　　云深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他毫无意识地抬起手接过信。

　　“云深爱徒，见此信即表为师已遭遇不测，盼爱徒将吾尸身收殓，带回纯阳。雁门关之恨，吾不忘于心。望爱徒切莫耽于悲痛，而放任奸佞祸患苍生。则为师虽死，亦能瞑目。”

　　云深走过去，伸手掀开了素麻布，凝视着脸上沾染了血污的叶淮风。

　　那个爱捉弄人的师父……为什么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

　　你又在戏弄我吗……起来……不许装睡……快起来……

　　“云公子……”十娘见他面色凄惶，缄默不语，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云深像是被人叫醒，怔怔地抬头，忽然一把抱起叶淮风，疾风一般冲下了山。

　　“云公子！”十娘惊叫着追了上去。

　　云深不顾一切地施展轻功狂奔万花谷，他口中念念有词：“晏秋墨……晏秋墨……”叶淮风屡屡次身陷绝境，全凭晏秋墨妙手回春。赶到花谷时，湖心岛宁静如初，花谷弟子小汤包看着他恓惶的样子愣住了。

　　“晏先生呢……”云深沙哑道。

　　“师父他数天前出谷，说是去纯阳宫了，一直都没回来。”小汤包道。

　　“什么……”云深闻言忽觉头痛得如遭斧劈。

　　“云道长，你若是要寻医，我带你去找师祖。”小汤包察言观色，已率先跑起来带路。

　　云深跟着他爬上三星望月，药炉烟雾袅袅，一位白发老者拄着鸠杖翻阅着一本厚厚的书。小汤包边跑边呼喊道：“师祖！师祖！救人啊！纯阳宫的叶道长受伤啦！”

　　这位老者正是药王孙思邈。他闻声释卷，起身迎来，无暇多言先上前切脉，吩咐道：“将他放在榻上，我为他施针，这位道长以真气护他心脉。小汤包，你把这药炉中的丹药取出，以五份水化开端来。”

　　施针、渡气、喂药，叶淮风的脉象有了几分气色，面色也从死灰变成了苍白。

　　“谢谢药王……”云深颤声道。

　　“不必言谢，此法只能勉强为他续命，却难医他一身沉疴……”孙思邈叹息道，“他浑身新伤叠着旧伤，又从未仔细调养，再屡屡消耗真气，如今……即便以药吊命，却恐怕也难以苏醒了……”

　　“师祖……”小汤包难过地拉着他的袖子。

　　难以苏醒……云深忽觉谷中啁啾鸟语亦如尖针刺入脑髓，云雾在四周飞旋，整个人浑浑噩噩。

　　“叶淮风他……断不可能……”云深起身喃喃自语，踉跄而行。白衣伶仃，神色凄楚异常。

　　“小汤包，你扶这位道长去休息一下，此处有我照看。”孙思邈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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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汤包原本是个极心大的孩子，无论什么事睡上一觉就能放下了。可这几日他却辗转反侧。以前遇到事便找师父，可现在师父却音信全无，他心中无时不在担忧。

　　如此又过了半旬，三星望月之上，响起了轮椅轱辘转动的声音。晏秋墨终于回来了。

　　“师父！”小汤包欢呼着迎了上去，却在见到他的一刻却步。

　　“师父……你的头发怎么……”

　　晏秋墨陷在轮椅中，形销骨立，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变得花白干枯。他的神色依旧是清冷淡然的，只是原本双眸中的温润此时已干涸，化作一望无底的枯寂。

　　“不必管我，发生何事了？”晏秋墨观察小汤包的神色问道。

　　“叶道长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小汤包垂眼道。

　　“带我过去。”晏秋墨道。

　　三星望月的殿宇外，一株垂柳在晚风中枝条轻荡。殿中香炉烟篆袅袅，药香弥漫。一张卧榻上，叶淮风静静沉眠，榻角伏着一人，道袍委地，青丝缭乱。

　　一旦再动武，药石枉然。他已反复叮咛，此人却就是不听。

　　车轮声惊起了伏在榻角的云深，他抬起头望着晏秋墨。

　　“不必再看我了，连恩师药王都无法唤醒他。”晏秋墨淡淡道。

　　云深浑身一震，阖上双目，艰难地开口：“求你……无论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去做……”

　　“叶淮风是我毕生挚友，即使你不求我，我也会想方设法救他。他的身体情况稍后我会和恩师一起仔细研究，”晏秋墨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轮椅上，整个人如同干枯的柴火，却只顾一味燃烧，丝毫没有自怜的空闲，“眼下的事也不能再耽搁了，我已从唐寂那里得知云逸的身份是先帝的私生子，投名状上俱为逆臣余党，此事必须面圣，也要替苍云军讨回公道。”

　　晏秋墨所言与云深在灭道城中听闻相同，他没有露出惊异之色。

　　“瓦解云逸的阴谋，剿灭其余党，替苍云军平反，这是你师父的夙愿。但云逸却是你的生父，云深，我想知道你会如何抉择。”晏秋墨问道。

　　“抉择……”云深喃喃重复着。

　　晏秋墨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喟然道：“你已不是孩子了，过去你师父为你担起了许多，如今他倒下了，不知你肯不肯接过他肩上的担子。”

　　“我只选择我师父的道路。”云深缓缓坐起身，凝视着叶淮风的面容。

　　“他的路注定不好走，而且你恐怕什么也得不到，甚至落得一身骂名。”晏秋墨回忆好友的半生，心下恻然。

　　“师父他从来不在乎声名，我也不会在乎。”云深握住叶淮风的手，仿佛汲取了力量，凄惶的面容如夜晚渐渐收拢的花瓣一般沉静下来。

　　见他已克制了悲痛欲绝的情绪，晏秋墨便继续说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将那半份投名状交给天子，抓出逆党，平反苍云军不白之冤。你可知那半份名单在何处？”

　　“我未曾见到，但师父行事谨慎，必定不会遗落或让人拿去。”云深恢复了理智，沉吟道。

　　“他身上可还带了什么东西？”晏秋墨问。

　　“没有别的，只托人带给我一封信。”云深将信从怀中掏出，展开递给晏秋墨之时，却有了一丝迟疑。

　　“怎么？”晏秋墨问。

　　“这信……有几分奇怪，”云深冷静下来后，渐渐察觉出信中的异样，“这信的口吻和嘱咐的事，不是师父平时的风格。”

　　晏秋墨接过了信，细细看过，道：“字迹确是叶淮风亲笔，并非他人仿作。字迹清晰稳健，应当不是他受伤后所留，而是提前写好带在身上的。提前写好遗书，应该是为了交代重要的事，但这信却只是要你替他收尸，似乎多此一举了，不符合叶淮风务实的风格。”

　　“而且师父一向看淡生死，应当不会专门留遗书吩咐我替他办身后事。除非……”云深忽然住口，面色一白。

　　“除非他的身上藏了什么秘密，必须要你收敛回来，”晏秋墨接过他的话，干枯的手慢慢握成拳，了然苦笑道，“临别万花谷之时，他曾向我讨过一枚金药壳。此物本是用来保存珍贵药材的，核桃大小，纯金制作，人可以吞下，且入胃不化。”

　　区区一封信，短短几句话：云深爱徒，见此信即表为师已遭遇不测，盼爱徒将吾尸身收殓，带回纯阳。雁门关之恨，吾不忘于心。望爱徒切莫耽于悲痛，而放任奸佞祸患苍生。则为师虽死，亦能瞑目。

　　——所谓收敛尸身，实则是为了收回物证投名状。

　　——所谓不忘于心，是说投名状藏在腹中。

　　——叮嘱他不要耽于悲痛放任奸佞，是在劝他不要不忍剖开尸体取出名单。

　　云深展信重读，却见字字句句都语重心长：云深爱徒，盼你将我的尸体找到，半份投名状就藏在我的腹中。望你切莫因悲痛而不忍剖开我腹。人固有一死，一副臭皮囊，怎能比得过天下苍生。倘若你不为，师父死不瞑目了。

　　云深痛至极致，只觉自己第一次真正地看懂了叶淮风的那颗心。

　　其实他并非捉摸不透若即若离，只是那一颗赤子之心，世人不懂，他此前也从未能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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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各种杂务繁多，终于恢复更新了……之后更新会频繁的> <
完结后写个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