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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广袤的雪野,几乎难以分辨天际和地平线。一驾马车留下了一路深深浅浅的车辙。

      云深正闭目打坐,此刻挑起眼梢睨向一直不安分地窥伺自己的叶淮风,“你要做什么?”

      叶淮风揣着手炉拢着袖子干咳了一声,一脸讨好道:“这马车是不是赶得太慢了点啊……”

      “嫌慢的话就下去跟着跑,你看看是不是更快些。”云深面无表情道。

      外面赶车的牌九实在听不下去这师徒俩的日常互怼,掀开棉布帘子回头道:“叶道长,云深是顾忌你身上的伤,今早特地嘱咐我赶得慢些……”

      叶淮风被灌进来的冷风一吹,整个人打了个寒战。

      云深一把按下棉布车帘用手掖严实了,恼道:“牌九你欠了一年的赌债是谁给还清的?老实赶车休要胡言乱语!”

      叶淮风还想再搭话,云深却拧起隽秀的眉尖,闭上眼一副入定的模样。他只得讪讪地自言自语:“要是今晚能赶到广武城,就能去客栈里好好泡个热水澡,不是挺好的嘛……”

      “晌午能到无双镇,你若想泡澡那里也有客栈,明日再启程去广武城。”云深闭目养神道。

      “只要快马加鞭,今晚就可以到广武城了,为何非要在无双镇耽搁一晚!”叶淮风把手炉丢到一边,正想再说服他,却一时急火攻心,咳得喘不过气来。

      “为何耽搁,你自己不清楚?”云深冷眼看他,“你撑不住的。”

      叶淮风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一把扯开车帘,迎着猛然扑面的冷风对牌九道:“我来赶车。”

      牌九为难地看了眼他苍白的脸,劝道:“道长,云深他面冷心热,其实也是为了你好……”

      叶淮风夺过缰绳,沉声道:“我一人生死是小,千万将士和百姓的生死为大。”

      “好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大英雄!当年背信弃义出卖朋友,如今却还好意思摆出这副道貌岸然的嘴脸。”云深看着他的背影被寒风勾勒的愈发单薄,怒而讽道。

      “我没有出卖朋友。”风太大,叶淮风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云深遽然上前一把扯住缰绳,马扬起前蹄,刨起一片雪雾。马车一下子停住了。

      “你没有出卖朋友?”云深一字一顿地反问。

      叶淮风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说是就是吧。”

      牌九见云深额角的青筋暴起,神色狰狞,心中暗道不好正要劝架,就见他一把抓起叶淮风肩膀将他硬生生搡到地上。

      “叶淮风,是谁救了你性命?是谁替你疗伤?是谁替你解毒?千万将士百姓是人,我云深就不是人?我一颗心要被你践踏到什么时候!你一向不知好歹,这么想去广武城的话就自己走去吧!”

      他狠抽了马臀一鞭子,马车便绝尘而去。

      北风吹得凛冽,牌九嘶了口气,悄悄瞥着被狂风吹开的车帘后浑身僵硬的云深,一时不敢搭话。他小心勒着马,逐渐放慢了些速度。不一会儿,马车便如同信步前行一般。然而饶是如此,他回头也望不见那个停留在原地的缥缈身影了。

      牌九赶着马,望着天,叹了口气:“……唉,这风刮得像刀子,穿着皮袄都冻得我骨头疼。”

      “一个齐整的好人在雪地里站上一会儿,别说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能冻昏过去。唉,要还是个拖病带伤的,那更完蛋,一刻钟功夫就要两腿一蹬,见阎王去喽。”牌九吹了声口哨。

      他跟云深混了这么久,也算了解这个人。片刻间车帘子一把被掀开,云深把他往边上一掼,自己抓过缰绳铁青着脸拉回马头往回赶。

      “既然这么火急火燎的,一开始就别把人推下去啊。”牌九舒舒服服地坐在旁边舒展胳膊。

      “闭嘴。”云深咬牙切齿道。

      他目光四下逡巡,眼睛被雪刺得酸痛,此刻也顾不得面子,急问道:“你看见他了吗?怎么不见了?”

      牌九揉了揉眼睛,“应该是这一片,难道叶道长当真自己走了?”

      “他那样子能走到哪儿去!”云深烦躁地丢了缰绳,一跃落在雪地中。他白衣凌风,不时挥开雪雾,急匆匆地四下寻找。

      “师父!”他高声大喊。

      牌九眯起眼看向一处,忙朝他喊道:“云深你看看那是什么?好像是血迹?”

      云深一个“凭虚御风”旋身飞去,果然看到雪地上斑驳的血迹。他循着血迹,终于看到了几乎淹没在雪中的叶淮风。

      “师父!”云深慌忙抱起他,探他鼻息,心中瞬间溃乱一片。他飞身跃上马车,朝牌九吼道:“快赶车,去无双镇找郎中!”

      云深扯开自己的衣袍裹在叶淮风身上,抱住他输注着内力。叶淮风不断地痉挛,每一次痉挛,前襟便又染上一层鲜红,深深浅浅叠成一片。许久,他微微动了动唇。

      “师父?”云深以为他要醒来,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然而叶淮风只是因为过于寒冷不由自主地颤抖,唇间漫上殷红的鲜血。云深看得失魂落魄,茫然无措地抱紧了他。

      他忘了,叶淮风虽然随性散漫,但从不赌气。

      他一直不追上来,不是因为和自己赌气不肯追,而是他根本一步也走不动了。

      一直以来,赌气任性的,都只是他自己而已。

      -

      叶淮风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眉心有颗朱砂痣的俊美男子,笑盈盈地朝他说道:“阿枫,你瞧你送我的剑,我还给你了。”

      他一下子就吓醒了。

      追命箭,苗疆蛊,寒毒攻心,哪一样都能要了他的命。所以睁开眼看到屋顶房梁上倒挂下来一只呆愣愣的小蜘蛛时,他心里生出一丝侥幸。

      ——啧,贫道命真硬。

      “道长,你可算醒了……”牌九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叶淮风的思绪一下子回归了现实,惊问道:“什么时辰?我睡了多久!”

      “放心,申时而已,没多久。道长你昏迷时好像做了噩梦,所以我一直喊你来着,”牌九解释道,“话说你梦见什么了,表情那么痛苦?”

      “心魔,”叶淮风给了一个十分道家做派的答案,“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浑身疼得厉害,挣扎了一下未能坐起。

      “无双镇,恶人谷分舵开的……乐坊,”牌九一脸无辜,“云深让我找个养伤环境最好,最安全的地方……”

      “云深呢?”叶淮风问。

      “他去叫十娘去了。十娘是这家乐坊的老板娘,医术了得。她是我的老相识,你大可放心。”牌九道。

      “果然不是普通乐坊。”叶淮风苦笑。

      “无双镇这种边陲小镇,来往通商的外族不少。这家乐坊主要是为了搜集消息,男人嘛,遇见漂亮女人难免要吹嘘,有时候也很难禁得住枕边风……哎等下道长你是浩气盟的人,我干嘛和你透底啊!”牌九一拍脑袋。

      门外响起脚步声,云深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容貌清艳却已上了年纪的女人。

      “十娘!”牌九朝女人笑道。

      那女人颔首一笑,倒不染风尘之气,反而让人觉得气度不凡。

      云深望着叶淮风,欲言又止。叶淮风又挣扎了一下想坐起,十娘却轻轻扶住他躺下,柔声道:“道长,你伤得很重,不要勉强了。”

      “不知雁门关如何了。”叶淮风叹道。

      “我听说,朝廷已经派了援军。”十娘安慰他。

      “哪一路援军?”叶淮风仍是忧心忡忡。

      “听说是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十娘回答。

      云深闻言神色一顿,抿紧唇看了叶淮风一眼,却仍是一言不发。

      十娘善于察言观色,看了看两人之间的气氛,温言道:“云公子,我家那凤丫头还没把药煎来,你去催催可好?”

      云深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十娘目送他走了,又对牌九道:“小阿九,你去找店里马夫,挑一匹最结实的马,动身时套上。”

      “哎,我也不能待在这儿啊?”牌九十分信服老板娘,搔着后脑也出去了。

      十娘合上了门,走回床边,跪坐下来。她抬起头,眼眶竟微微红了。

      “叶家小公子,你怎么……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她牵起嘴角苦涩一笑。

      “十姐姐又救了我一命。”叶淮风微笑道。

      “那个孩子……他就是鬼面的儿子吧,”十娘微垂下眼,轻叹道,“……你将他养得很好。”

      “那年的雪夜,朱央抱着孩子跑去纯阳宫找你的时候,和你说了什么?”十娘怜惜地望着叶淮风。

      “朱姑娘说,希望我能替她把云深好好养大,希望他长大后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好人。”叶淮风胸口的伤随着每一次呼吸疼痛,他声音低微,神色却温柔。

      “叶小公子学会骗人了。”十娘摇头叹息,用手指抹去眼角溢出的泪珠。

      “朱央那时已对鬼面恨之入骨,痛不欲生。她告诉我,她要把鬼面的儿子交给你,任你报复凌辱,或是把他养成杀手,长大后亲手刺死他的生父……若不将这孩子交给你,她就要忍不住了断他的性命。”十娘回忆往事,犹记得朱央临死前的扭曲绝望,心头像被巨石压住一般闷痛难过。

      叶淮风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拭去十娘脸颊上的泪水,轻轻摇了摇头,“哪一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无论她说什么,我都知道她其实希望云深过得好。”

      “大人之间的恩怨,又和孩子有什么关系。”叶淮风摇头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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