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城主！》七韶

4、术者

　　第二天的教学还是在图书室进行。

　　在安格斯来之前，伊利亚特鲜少进图书室。以往的老师上了年纪，不喜欢沉闷，总爱挑奇奇怪怪的地方教书，花园，餐厅，城中广场，甚至是大路边，美其名曰贴近生活。有一次还带她爬上了一户人家的房顶，六十多岁的老奶奶手脚麻利地率先攀登梯子，还不忘拉伊利亚特一把。

　　实际原因只有伊利亚特知道。只要她一在图书室里，索菲娅就能通过宫殿的传讯术法感知，百忙中不忘赶来查看她的学习进度。本来师生二人嘻嘻哈哈地边玩边学，被索菲娅一盯，气氛骤然冷硬，老师们就被迫成为挥着鞭子的大地主。而伊利亚特连地主手下惨兮兮的农民都算不上，是上了绳索一圈圈磨麦的小驴子。

　　但安格斯昨天在图书室教课，索菲娅一次都没来过，这让回过神来的伊利亚特很是惊奇，又更加佩服这位人美心善的新老师，能让索菲娅这么放心。

　　安格斯还不知道，他已经悄悄被伊利亚特安上了人美心善的前缀。

　　图书室书桌处，师生两人一坐一立。

　　“人美心善”的安格斯，看起来暂时心不太善。他伏在案上，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羽毛笔，薄唇紧抿。

　　空气中只有沙沙的声音，伊利亚特站在旁边垂头丧气。今天是文法课，她近乎放弃地看着安格斯用红墨水在文法卷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叉。

　　画到第三十八个，实在画不下去了，安格斯叹一口气，放下笔。

　　金属笔头落在实木桌上敲起一声脆响，伊利亚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你没学过文法吗？”

　　整整五十道文法题，截止到他批的第四十道，一共错了三十八道，对的两道还是选择题。

　　“我学过……”伊利亚特小小地反驳，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犹豫不定地补充，“我只是没学过神学，这张卷子上全是神学对话。”

　　“敬神檄文标准开头？”安格斯随口又出一道题。

　　“至……至高神在上？”伊利亚特开始胡编乱造。

　　“你以为你是传影家那个乱用敬语的小孩子吗？”安格斯用手撑住额头，有些头痛。

　　伊利亚特甩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我不是佩里。我不会把奥利弗叫成‘我亲爱的好哥哥’的，太肉麻了。”

　　安格斯竟然感到了冷笑话般的好笑。

　　他翻过全是红叉的卷子，反面是一片空白，复又拿起笔，笔尖在白纸上点点：“说说你过去学了什么？”

　　伊利亚特掰起她的手指头：“法学，古神语，宫廷礼仪，城邦管理，古代历史，算术，诗歌，绘画，音乐鉴赏，作曲，骑马，射箭……”

　　她每报一个，安格斯就在纸上记一笔，越写，他脸上的疑惑之色越深。

　　伊利亚特还在报：“……钢琴，还会一点风笛，一点口琴，一点大提琴，一点小号，会交际舞，华尔兹，弗拉明戈，拉丁，还有几个边远家族的，芭提亚舞，桑格塔舞……”

　　“停！”伊利亚特再报下去，安格斯怀疑他的纸要写不下了。

　　“这些都是过去的家庭教师教的？”安格斯面对满满一张纸，突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不都是。在外面上课的时候，路人会围过来，给我教点他们会的。”伊利亚特怕安格斯不相信，补充道，“我还学了几个家族的内部语言，就算他们不说标准语，我也听得懂呢。”

　　安格斯想着自己到底在海那头过了几年，跟不上伊利昂城的时代，低估了城里人教导路边乖巧好学城主的狂热。

　　伊利亚特在城民眼中就像个散发着香气的香喷喷小蛋糕，只要伊利亚特和她那时的老师出现在城主府外面，城里人就会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来。而路人们听着听着教学，就都会油然而生出一种“城主的家庭教师我行我也上”的想法，自动进入倾囊相授的状态。老师们也不阻止，伊利亚特就东学一手，西学一下，灌得满脑子都是五花八门的知识。

　　伊利亚特在安格斯看不见的地方吐了吐舌头，她还没说她还会撬锁，钻洞，野外求生呢。

　　羽毛笔笔尖在纸上滑动，迟迟没有再落下。安格斯皱着眉，问伊利亚特：“你对术者了解多少？”

　　伊利亚特一下子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她歪着头认真思考了许久，才给出一个含糊不定的答案：“术者是有特殊能力的人，像加菲尔德能藏匿踪迹，就是踪迹术者。”

　　这下安格斯能确定，眼前的少女主管着这座特殊的城市，却对城市的特殊一无所知。

　　造成这个结果的，只能是从小时开始的有心隐瞒。

　　想通这一点，那张写满了叉的纸被轻飘飘地扔到一旁，安格斯长腿优雅地屈起，手指轻点他身旁的座位，示意少女坐下。

　　无知的少女，有意的青年。

　　伊利亚特依指示坐在安格斯身旁，但并不知道安格斯要让她做什么或者教她什么，张大了圆滚滚湿漉漉的双眼，像只好奇的小鹿望着安格斯。

　　一双眼睛，简直要照进安格斯心底最深处，照出他所有的因果欲念。

　　他望着眼眸无辜清澈的伊利亚特，有一瞬间的动摇。两人静静对视了一阵，最后是安格斯败下阵来。安格斯伸出手，揉了揉少女柔软的发顶，温柔地叹息着：“伊利亚特啊……”

　　无论是什么原因而导致的无知。最终，是命运，要他揭开朦胧的面纱，露出最深刻的真实。

　　安格斯半长的浅亚麻色头发被他的手指轻轻撩起，露出耳后的肌肤。安格斯对伊利亚特轻声吩咐：“你离我近些。”

　　这句话要是被别人说出来，就是妥妥的耍流氓。可是被安格斯用这种邀请的姿势说出来，伊利亚特倒觉得自己像流氓。

　　伊利亚特凑近了看，耳后白皙的肌肤上，赫然是一个暗色的印记，上面的图案是一个缩小的黑骷髅。

　　“我是亡灵术法家族的。亡灵术法家族的族徽来源于这个印记，亡灵术者与生俱来具有黑骷髅印记，它是亡灵血脉的证明。不仅是亡灵术法家族，所有家族的族徽都来自各自血脉的印记。每个家族的印记不同，生长的地方也不同，像亡灵术者族就是在耳后的。”

　　听着安格斯的解说，伊利亚特好奇地再凑近，想看更清楚些。

　　离得远，小小的黑骷髅还看不清晰，如今往近了看，伊利亚特不禁惊讶，真的和亡灵术法族徽一模一样。

　　独属于少女的清香又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耳后，安格斯眼睑低垂，耳根不知不觉染上红色。

　　正当伊利亚特看得新奇，想提出摸一摸的请求时，安格斯蓦地收回撩开头发的手，猛地转过头，不看伊利亚特。

　　他竭力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想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和又镇定，但是起伏不定的语调泄露了他的内心：“不要轻易靠近血脉印记，它很……敏感。”

　　没了观赏对象，伊利亚特失落地坐回了座位上。没有听出敏感前那一刻停顿的隐含意味，她只是遗憾不能亲手摸一摸印记。

　　坐安稳了，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其他人的印记？”

　　安格斯回答：“印记都长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

　　伊利亚特不死心：“人身上有这么多地方能露呢，手臂，小腿，还有脸，就没有印记长在这些地方的家族吗？”

　　安格斯愣了一下，眼神定住了，盯着实木桌上的木头纹路，眼神悠远，透过它们，像是看向遥远的过去与未来。

　　火光与剑光，血色的黎明。乌鸦遍地，四望无人。

　　安格斯又立马回神，正对上少女充满兴趣的眼眸。

　　那眼睛里不掺杂质，像上好水晶般剔透纯净，没有被别的肮脏覆盖。

　　安格斯的语气并不是很坚定：“应该没有……”

　　安格斯的声音一向温润软和，伊利亚特当然没有听出他此刻的犹豫，立马开开心心地接话：“术者印记真是太神奇了，居然还会挑地方长！”

　　安格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讨论，便引入下一个话题：“佩里和奥利弗是亲兄弟，为何他们属于不同的家族？”

　　伊利亚特之前问过索菲娅这个问题，但索菲娅并不告诉她。此时她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决定现学现卖：“因为他们身上的印记不同？”

　　“对，也不对。大家会判断某一孩子身上的印记，来决定他归属于某个家族，实际上，大家判断的是他的术法能力。一位术者只能有一种术法能力，术者的能力可以通过生育传承，若是两个不同能力的术者通婚，则能力更强的术者更可能得到同能力的孩子。为了术法传承，新生儿自动归属所属能力的家族，学习术法应用。”

　　长长一段话还含着专业术语，伊利亚特歪着脑袋，眉头紧蹙，似懂非懂。

　　安格斯顿了顿，看着学生迷茫的样子，拿奥利弗和佩里出来举例子：“佩里和奥利弗的父亲是传影术者，母亲是踪迹术者，他们生下的两个儿子，佩里传承了父亲的术法能力，成为传影家族的人，而奥利弗得到了踪迹术法能力，就是踪迹家族的孩子了。”

　　伊利亚特小脑袋点一点，有了熟悉的人做例子，大约听懂了。

　　安格斯教完这两个知识点，天已经暗下来了。安装在四周墙壁上的水晶灯缓缓亮起，映得青年眉目柔和，宛如慈爱的神明。

　　眼前的少女也发现了天色已晚这点，她小心翼翼地拽住安格斯的长袍边处，拉了拉，期盼地试探道：“今天我表现得好吗？”

　　少女拉的力气不大，却让安格斯生出无限的欲望，想要把他知道的所有故事都说给这个永不餍足的少女。

　　安格斯今天准备的是贵族少女勇敢反抗家族的指婚，找到真爱骑士的故事。

　　听完青年的每日故事，伊利亚特满足地舔一舔唇角，问：“什么是爱情呢？”

　　少女眼角处全是慵懒，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大猫。

　　安格斯眉眼弯弯：“爱情就是，你见到对方，就想为她笑。”

　　一天的教学时光结束了，伊利亚特走在前出了图书室，安格斯落后她半个身位，少女活泼灵动，青年温文尔雅。

　　才出了图书室没几步，迎面就碰上了匆匆赶来的索菲娅。

　　伊利亚特想，她的新老师还是没让索菲娅完全放心，这不，索菲娅来查岗了。

　　“嗨，我亲爱的伊利亚特，今天安格斯老师教了你什么呀？”索菲娅脸上和和气气的，看起来就像单纯的好奇。

　　伊利亚特曾回答过学做玩偶这种答案，但她得到那一秒的变脸，和一个月的魔鬼式学习之后，伊利亚特就再也不敢随意对待这个问题了。

　　伊利亚特回忆一下，觉得今天的学习没什么问题，便老老实实地回答：“安格斯教了关于术者印记和术法传承的知识。”

　　伊利亚特没看到的是，她身后的安格斯有一瞬间的僵硬。

　　“好的~伊利亚特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对安格斯说。”索菲娅笑容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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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像写了什么奇怪的设定【正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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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见到这一章的时候，作者正式进入无存稿裸奔状态QAQ
存稿啊存稿你怎么死得这么早~【挥手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