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你怀中》理肆

15、15【修】

　　梁嘉怡实习结束的这天，N市难得下了点小雨。

　　细碎的雨点砸在地上，刚激起波澜又消失不见。梁嘉怡坐在回家的公交上，隔绝着内外空间的车窗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窗外的世界显得模糊起来。

　　终于，终于结束了。

　　自己毫无规划的虚度着时间，或者在并不熟悉的环境里呆坐着，需要眼前的电子产品提醒她一天又过去了。
　　她自然是选择前者的。

　　有时候会悲观的想——她和钟亦的生活节奏生活方式其实完全不一样，所谓的在一起也不过是互相迁就着，在保证“我喜欢你”存在着的真实性。

　　真不妙。

　　但事实上，哪有什么互相迁就，和那个人在一起就很开心，根本和迁就不迁就，没有一点关系。

　　林燕打电话过来，问：“我在菜市场，你晚上想吃什么菜？”

　　“我想吃土豆丝，醋溜土豆丝。”

　　“就这点追求？”

　　“嗯。”

　　林燕挂掉了电话，梁嘉怡突然有点鼻酸，用力吸了吸鼻子，大约是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才会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怎么也不想承认是感动。

　　雨下得大了些，公交到站停车，还没走出公交车后门的人已经提前撑起了伞，因为担心被淋得太湿。

　　她和钟亦，还没有一起见过下雨天呢。

　　初中毕业的时候，和林燕差不多大年纪的语文老师跟她们班上的女生说：“其实在中学时代，大多数男女之间的感情往往都是由男生主动开始，以女生的纠缠不休结束虽然你们可能不会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但是我还是希望未来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尽量理智一些。”

　　到了站，她撑着伞下了公交车，地面上积了浅浅的水，她低低笑了出来——才过去多久，她已经差点忘记理智这回事了。

　　可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逐渐理智的感觉，说实话，还不错。

　　她脱离了所有人的掌控，迫不及待的，期待着以前不敢去想的以后。

　　——

　　武汉接连的高温，钟亦在建材市场看了一圈，一阵热风吹过，身上的汗臭味格外明显。

　　如果梁嘉怡现在在他身边的话，会嫌他臭离他远远的吗——无论是哪种可能，他都没法抑制的，笑了出来。

　　这不可抑制的笑也没有持续多久，被他的电话来电声打断了。

　　看到来电是戴念慈，他还有点疑惑——毕竟他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但是相亲已经不需要了，他一时摸不准她的来意。

　　他犹豫着接起电话：“喂？”

　　“我刚刚才看到你的朋友圈，要不是晴晴提醒我，我都不知道！”

　　“……”

　　“你女朋友可真漂亮。”

　　“嗯。”

　　“你就说一个字我都听出你的得意了。”

　　“嗯。”

　　“就是你一个男的，拍个照片还扭扭捏捏的躲在人家女孩子后面做什么啦。”

　　“……”

　　“对了，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

　　“梁嘉怡。”

　　“哪个jia啊？”

　　“很难写的那个嘉。”

　　戴念慈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越说越兴奋：“你还有她的照片吗？”

　　“你想干嘛？”

　　“要在见到儿媳妇之前，记清楚她的样子啊。”

　　“嗯。”

　　“看看你那得意的样子。”

　　钟亦打开车门：“妈，我要开车了。”

　　在开车之前，钟亦找了张梁嘉怡的照片发给钟妈妈，钟妈妈看到照片比钟亦还兴奋，兴冲冲的给钟晴发消息分享。

　　钟晴看到照片又想起自己做的蠢事，她为什么要跑去问人要梁嘉怡的联系方式然后直接叫人嫂嫂啊。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钟亦单身了太多年，知道他有了女朋友，身边一个个的，比当事人还激动。

　　——

　　梁嘉怡在脑海里想了无数个跟父母说她去武汉的理由，到头来又一个个被她推翻。

　　风扇吹过来的风也是热的，心情和在天气的影响下黏腻又糟糕。

　　手机网络突然不好，想点进的某个页面怎么也点不开，她就生起气来，把手机丢在沙发上，讨厌起这个无所事事的自己来。

　　被丢在沙发上的手机急促的震动着，她气哄哄的走过去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妈妈两个字，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我楼下有个快递，你去帮我拿一下，中通。”

　　还没等她应下，林燕就挂了电话，梁嘉怡下楼帮她拿了快递，是个很重的砂锅，她把砂锅抱在胸前，低着头不受控制的哭了出来。

　　眼泪砸在快递盒上，晕开，一滴一滴，累积成一块。

　　会贴心打电话问她想吃什么的妈妈，只是偶然，像这种，连她是否在家都不确定，就直接通知她你去做什么的母亲才是常态。

　　她一边哭一边买了去武汉的车票，随便装了两件衣服，写了张便利贴贴在门入口的开关灯处，十分硬气的十二个字：心情不好，出去散心，归期不定。

　　落款也是雄赳赳的全名——梁嘉怡。

　　还没等她为自己的冲动后悔，已经坐在了去武汉的动车上。

　　她绝望的闭上眼睛，似乎已经想到了回家的时候林燕发怒的样子。所以哪有什么事不过三，冲动这回事，开了先例，就像雨后春笋，怎么也挡不住往上的涨势了。

　　索性破罐破摔吧，她想。

　　她拿出手机给钟亦发了条消息：我五点半到武汉站。

　　钟亦大概是在忙，她恍恍惚惚睡了一觉之后他还没有回她的消息，她转了个方向继续睡。

　　在断断续续的睡眠里，她到了武汉。

　　父母应该还没有下班回家，不然不可能现在还没有打电话过来追问。

　　她跟着人群出站，手上拿着的手机没有消息提醒，在这个时刻，她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人——突然冒出这样矫情的想法，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出了站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怕随意去了一个地方离钟亦在的地方倒越来越远了，只能反反复复在二号售票大厅绕圈。

　　——

　　钟亦开完会，拿出手机例行给梁嘉怡报告，看到十分钟之前她发过来的消息：我到车站了，不知道你在哪里往哪边走，在这里等你吧。

　　他拿起车钥匙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给梁嘉怡打电话，他以为她是会有点生气的，在电话接通的时候，她只是软软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钟亦。”

　　“我现在去车站接你。”

　　“你不要着急。”她还在想他们会不会像那种刚好错过的人，她好不容易来他的城市找他，可是他却刚好离开，还好这个可能没有成立，所以慢慢来也不要紧。

　　“我下午一直在开会，所以没有看手机，刚刚才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他加快脚步往前走，气息不太平稳，梁嘉怡戴着耳机，音量不高，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我知道。”梁嘉怡站在原地没有动，在思考下一句话说什么才能让他不觉得抱歉，好像想了很久，下一句要说的话勉强在脑海里组织成了完整的语言，“我从来不觉得等是一件漫长的事。”

　　所以你慢慢来。
　　只要能等到，就很好了。

　　虽然刚好是下班时间，巧的是钟亦一路上遇到的都是绿灯。

　　大概是天意。

　　他停好车给她打电话，“我到车站了，你在哪，我去找你。”

　　“二号售票大厅。”

　　梁嘉怡才看到武汉站导航，才发现武汉站已经是四号线的终点站，轻轻笑了出来，哪里是不知道往哪走，她就是想等他来找她。

　　几分钟后，他跑到她面前，露出的脖子部分，一片往下流的汗。

　　她拿出一张纸巾给他，抬起头朝他笑。

　　出了售票大厅，热气扑面而来，他牵起她的手慢悠悠往前走。

　　她说：“其实我是离家出走。”

　　他偏过头看着她，她笑了笑接着说：“以前每次和我妈生气的时候都想离家出走，但是没有人收留我，晓星也不敢，躲她家里我肯定马上就被找到了，然后一直拖一直拖，把离家出走这个行程拖了这么久。”

　　偶尔看到关于父母和孩子关系的帖子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和父母之前迟早会爆发一场争吵。
　　那时候她想，大概是在七八年后的某一天，她坚持不愿意结婚，父母对于这个一直顺从的女儿突然的忤逆接受不了然后爆发争吵。
　　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起因总是因为她抗拒安排。

　　没有想到，那些二十一年来积累的不满，爆发在这个炎热的夏天。

　　而她，几乎是用玩笑的方式把这回事说了出来。
　　毕竟，她从前想到这个场面的时候，以为她一定会哭的。

　　钟亦把她的手牵得更紧了一些。
　　然后他跟这个二十一岁离家出走的大龄少女说，“这么重要的行程，我暂时做你的经纪人吧。”

　　“好呀。”

　　——

　　梁嘉怡刚系好安全带，林燕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没有马上接电话，跟钟亦说：“我打完电话你再开车吧。”

　　钟亦点了点头。

　　林燕接通电话的第一句话是：“你在哪？”

　　梁嘉怡低头抠着裤子，“在外面啊。”

　　“在哪个外面？”

　　梁嘉怡一点都不想告诉他们她在哪，“就在外面。”

　　林燕提高了声音来表达愤怒：“梁嘉怡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梁嘉怡用左手捂住眼睛：“妈妈，我有跟你闹过脾气吗？”

　　听到她这么问，林燕一时没了声音，大概是在回想她有没有闹过脾气。

　　“其实你也大可以当做我是在闹脾气。”梁嘉怡说，“我之前看到过一篇文章，有人问新闻记者，如果遇到有人落水了，你是先拍照还是先救人，记者说，当然是救人；然后提问的那个人说，可是你是一个记者啊；记者说，可是我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记者。妈妈，我大概先是你的女儿，然后才是一个人。”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电话那端的林燕已经完全愣住了。

　　钟亦听得认真，适时给梁嘉怡递上纸巾，父母和孩子的问题，是那些互相之间小小的埋怨累积起来，谁也没有经验，做父母也好，做孩子也好，从来都不是一件依靠天分就能解决的事情。

　　他大概能猜到梁嘉怡和父母之间的问题，但并不打算在不足够了解始末的时候就介入他们之间，以一个为他们解决问题者的姿态。

　　没等到林燕的回应，梁嘉怡索性挂了电话，把钟亦车上的纸巾盒放在腿上，一边哭一边擦鼻涕，怎么也止不住。

　　“嘉嘉。”钟亦叫她。

　　她抬起头看他。

　　他说：“听起来可能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有的人可能连做妈妈的女儿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你是妈妈的女儿，而妈妈也是女儿的妈妈，所以她们即使暂时互相不谅解，也是……互相很爱对方的。”

　　梁嘉怡擦了擦眼泪，说：“你好绕口啊。”

　　钟亦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先去吃饭好吗？”

　　梁嘉怡把她哭了擦眼泪鼻涕的纸团装在一起，“我先去丢个垃圾。”

　　他摇下车窗，看到她的身影在视线里越来越小，然后她还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