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枝可依》祝莞尔

6、第六章

　　剧本改好后发给了陈渊明的邮箱，种青黛第二天接到的，却是付蔚然的电话。
　　“为什么把结尾改了？”付蔚然开门见山。
　　种青黛原本还有些懵，一听就反应过来了：“我觉得每个漂泊在外的人都总会停下来的，小野也是。”
　　“又跟我玩文字游戏。”付蔚然轻笑了一声，“虽然都是开放性结局，但你这种写法拍出来，不少人理解的会是萧玺和小野在一起了你知道的吧。”
　　“是吗……我不觉得啊。”种青黛有些心虚，音调都小了几分。她是知道的，陈导的改法是倾向女主的，但她的改法就成了五五分，端看观众怎么想。
　　付蔚然也不拆穿她，只继续道：“那我来改，我们约个时间面谈。”
　　“……”

　　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挂断电话，种青黛躺在床上怀疑人生。
　　她刚才说了什么？
　　哦……她说好，我随时都有空……还说男神你开心就好啦你要改成男主女结婚都没关系……
　　她的节操呢？！原则呢？！刚还说不觉得是有心误导，现在这不是妥妥的打脸吗！
　　哦，等下……付蔚然说要和她面谈？！
　　种青黛抓了抓头发，坐起身拨了个电话给陈渊明。

　　“陈导你把剧本发给寄老师的啊……”
　　陈渊明似乎是在忙，那边有点吵，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说：“对的，一开始寄老师就是因为觉得剧本不错才答应接下总监制的，我觉得你改得也还行，但可能就没那么圆满，多几分遗憾，所以就发给寄老师让他选了。”
　　种青黛欲哭无泪：“寄老师大概觉得遗憾有点多，不满意……”
　　“那就再改改呗。”陈渊明笑了笑，“你和寄老师看着改吧。”
　　“……”导演您能再随性点吗？！

　　——不作死就不会死，可惜种青黛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已经有点晚了。

　　……
　　见面的地方付蔚然定在了一家咖啡店，种青黛比约好的时间提前了几分钟，到店的时候一眼望进去就看到了坐在最里侧靠窗位置的付蔚然。
　　她是带着电脑来的，所以先放下的是电脑包。

　　付蔚然抬头看到她露出了一个浅笑：“喝什么？”
　　“蓝山吧。”种青黛一边把电脑拿出来开机，一边把打印出来的剧本递给付蔚然。
　　谈工作的时候她还是很正经的，迷妹属性暂时被压制，她心里也清楚，自己改的这个结局对大多数人而言，都太不够圆满。
　　如果付蔚然有更好的改法，她会让步的。

　　咖啡被端上桌，种青黛喝了一口，视线落在单手抱着手臂，另一手翻页看剧本的付蔚然身上：“寄老师不喜欢我改的结局啊……”
　　付蔚然其实已经看过改过的剧本了，但他还是严谨又认真的看了一遍，然后抬头望向种青黛：“有什么烦心事，说说。”
　　他把剧本放下了来，握着杯柄端着咖啡喝着：“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种青黛还没能从工作模式里切换出来，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干笑道：“没什么啊。”

　　付蔚然继续道：“我也算是半个搞文字工作的，写出来的东西最能反映内心，我不信没有任何缘由你就把结局改成这样。一开始，你笔下的萧玺是起风的灵感，后来，起风是萧玺的治愈，小野回来了，故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就算陈导说结局改成开放式会比较有深度，但也不能这么改吧？”

　　“原本很治愈的一个故事，突然就变得很伤感了是不是？”种青黛笑了笑，“但生活就是这样的。”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种青黛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有个朋友，她，嗯，也是个编剧。写过几部不温不火的剧，有一个十八线的小明星男朋友。这个圈子一向如此，最开始谁都不火，谁都别嫌弃谁，彼此扶持着，磕磕绊绊的走。后来十八线上升到了五六线吧，人气慢慢涨起来，可是小编剧还是小编剧，写的故事没人看，说起来就很惨。”
　　“但她总是想，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比她惨的人多得是，卖惨的人设实在不能过一辈子，她想啊，好歹她工作算稳定，家境也不差，有个帅气又爱她的男朋友，爱情和面包都有了，其实该知足了。”
　　“哦，爱她这个选项应该划掉，因为她前不久忙于写剧突然发现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以后心血来潮去探了场班，就在剧组你知道吗，她看到那对狗男女就在剧组的化妆间里做。”她顿了顿，喝了一大口咖啡咽了下去，“恶心。”

　　“改了很久的剧本好不容易有投资商了也有导演要了，但家里……”种青黛闭了闭眼，没有再说下去。
　　“总之，很长一段时间，她整夜整夜的失眠，爱情没了，事业也糟糕透顶，然后她就把自己藏起来了，庸庸碌碌的过了三个月，躲也躲不过，到底还是要回来的。一切又回到了起点，没有更差，但也没有太好。”

　　后面的故事其实付蔚然猜到了。
　　大家讲故事的时候都总喜欢用我有个朋友开头，为的，是给自己留最后一点尊严，伤口是缝好了，但见不得光，太过丑陋的东西都见不得光。

　　付蔚然很认真的问道：“你朋友需不需要帮忙，我打架还蛮在行的。”
　　种青黛原本的苦闷情绪散了个一干二净，她没忍住笑了笑：“寄老师，打架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

　　付蔚然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但我还是很想揍他。”
　　“糟践任何一个女孩子的真心都不是一个绅士会做的事。”

　　种青黛道：“对啊，所以他不是绅士，他是渣男。”话音又一转，“但寄老师，打架也不是绅士所为吧？”
　　不是有句古话叫君子动口不动手么，怎么到他这儿，说揍人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虽然她其实也很受用就是了。

　　“所以起风这么好的女孩子，真心应该被妥善收藏，萧玺不该辜负她的。”
　　“我家萧玺才没有辜负她呢！”种青黛顺口接话。
　　“……”
　　妈蛋，自己把自己晃点了？
　　等等……这话题是怎么跳跃到剧本上的？？？

　　付蔚然轻笑，没有直接拆穿她：“你看，到底你还是希望萧玺和起风在一起的，不是么。”
　　他一边说一边把电脑挪过来点开了剧本的文档开始敲字：“我想了一个结尾，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男人敲字的速度很快，修长的十指在键盘上跳动着，从种青黛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垂眸投下的视线里格外认真专注的神情，还有敲字时在键盘上起起落落的指尖。
　　付蔚然改的结局其实只是在种青黛的结局上加上了一点，打开盒子看到智齿的起风意识到拔牙的医生就是萧玺时追了出去，而摆满她的画作的长廊里，身姿欣长的男人安静的站在一幅画前，似有所觉的抬头对她一笑。
　　那幅画，是放风筝的男人，断线的风筝飘远去了，那个人，却还在那里站着。

　　“虽然岁月漫长，然而值得等待。”
　　看完最后一句话的种青黛抿了抿嘴：“我很喜欢……”
　　付蔚然在这方面的造诣实在高出她太多，不过是几个画面而已，就扭转了乾坤，扣点了主题，就连她这个原作看完了都觉得故事意味深远，每个人在某种意义上都很圆满了。

　　付蔚然正准备说什么，一道猝不及防的声音就从身后响了起来，语气不善的一声“咦，付蔚然？”
　　这声付蔚然听得种青黛也是一愣。
　　不是说知道真名的人不多嘛？

　　来人一身高定，却也掩不下去他身上的痞气，身后还跟着几个相仿的男人，一路的货色，看得种青黛皱了皱眉头。
　　“诶付蔚然你小子可以啊，现在也这么人模人样的。”
　　又有人凑了上来，语气吊儿郎当的，“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同学会从来都不来，大家都以后你还在国外呢。”
　　“人家付蔚然那是出国深造了的人，哪还屑于跟我们这种不务正业混吃等死的人联系。”
　　为首的人“啧”了一声，轻佻的看了一眼种青黛：“女朋友？”
　　一行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都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种青黛一脸莫名其妙——这群人脑子大概有病？
　　她不动声色的把剧本收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寄……”
　　付蔚然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蔚然。”寄老师硬生生拐成蔚然两个字，种青黛脸上换上一抹笑，“你朋友么？”
　　“同学。”付蔚然解释了一句，却是在某种意义上否认了朋友这个问句。
　　种青黛心神领会。

　　“哈哈哈，这真是我听到的年度最佳笑话，付蔚然你对着女的硬的起来吗？”
　　“就是，难道是国外医术太先进，连同性恋这种病都能治好？”
　　“这么漂亮跟了你，可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