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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939 维也纳 allargando ballade ...

  •   路德维希·阿尔布雷希特·菲利普·亚历山大·冯·符腾堡中尉,隶属国防军第二装甲师,第三装甲团,第一装甲营。常驻地:维也纳。
      中尉非常喜欢在维也纳的生活,当休假的时候,他能开着车一路上山去他伯父的宫殿。沿途总有不同的艺术家们在表演与写生,他们通常悠闲自得,并不受路人及军人的打扰——这是路德维希喜欢维也纳的地方:群山环绕,充满着雅致的艺术气息,并不像柏林那样充满着政治宣传和一种肃杀的和谐。
      今天又是个艳阳天,他在宫殿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伯父家里又添了不少新的器具,他打算去走走。
      硕大的舞厅里放着一架贝希斯坦,阳光从巴洛克长窗外照进来,打在象牙质的黑白键上,他坐下来,没有思考,便开始弹肖邦。
      一个月前,在暗潮汹涌的波兰大使馆的一次社交活动上,来自黑森的威廉明娜·冯·伊森堡-比尔施泰因公主因为她为人熟知的高超琴技,在波兰驻德大使的催促下,为晚宴的众人演奏了一首肖邦《平静的行板与辉煌的波罗纳兹》。
      钢琴在她的手下,发出珠玉碰撞的声音,像春季阿尔卑斯山融化的雪水在流淌。水晶灯下,威廉明娜穿着奶油蓝蓬裙,发间绑一根丝带,如同萨金特(注:19-20世纪初擅长画肖像画的画家)笔下的苍白美人。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陷入了可笑的爱情中。
      之后,他便极度想要了解她,他开始不动声色地问沃尔特关于威廉明娜的情况。
      “老伙计,你可不太适合她呢,瞧你普鲁士兵大爷的沉闷样。相信我,她应该会喜欢马尔塞尤那样的人物。至于你嘛,要不试着与我的表妹奥尔加·费奥德洛娃公主相处一下?你瞧,你们家的王妃们也曾姓罗曼诺娃,不用我提醒你,沙皇可是奥尔加的表舅。威廉明娜公主嘛,贵族血统就不那么纯了,她的北欧海盗血统可能会被你们家看不起,不过,她外祖母的母亲也是一位女大公...”临睡前,沃尔特偷偷喝着不知哪里来的威士忌,一如既往地多话。
      马尔塞尤?那个把飞机停在路中央的士官生?他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
      见好友没有回复,沃尔特又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像广播公司尽职尽责的播报员,感谢上帝,他现在讲的还是路德维希爱听的。
      “你知道柏林的社交圈私底下叫她什么嘛?她有两个绰号:‘维京女王’和‘克里斯蒂娜’(注:曾经瑞典瓦萨王朝的女国王),瞧她那一头金发与豹子一样的蓝眼睛。”
      “怎么老是和北欧有关?”他问道。
      “她的外祖父与曾外祖父都是纯瑞典人,移民到美国寻求新机遇后发了大财,他们家的生意比我们父亲的规模大多了,她的母家姓氏是林德伯格(注:Lindberg 瑞典著名眼镜品牌也是瑞典很普遍的姓氏),现在在美国的财富只比洛克菲勒要少一点吧,所以你可以想象到底是多么有钱了。无论如何,维京海盗不是很有名嘛,美国许多普通百姓与一些报纸就这样讽刺他们家善于掠夺石油资源和矿产资源。”
      寝室里某位汉斯在此时发出嘘声;“声音小点吧,殿下们!”
      沃尔特小声用俄语咒骂了一句(因为母亲的关系他会一点,加之脏话很容易掌握)。
      “你也看到她那天三只手指夹着酒杯,两只手指夹着烟,斜倚在沙发上的高傲样子了吧?这是她典型的形象呢,你得忍受她的固执与霸道。另外,她是个烟鬼和酒鬼,不过,因为她长得好看,她的这些缺点都可以被包容,如果你想和她恋爱的话。”沃尔特在黑暗中“啧啧”了两声。
      我也是个大烟鬼,这一点,我们还是挺匹配的,路德维希想。
      他没有再做出回应,这个话题便只持续到这里。沃尔特的酒劲大约也已经上来了,他很快发出呼噜声。
      威廉明娜是个固执的人,他能看出来:通常,这个时代出身良好的漂亮的女性并不屈服于男性意志,她们代表着一种新的女孩,有自己的思想,相对大部分人,她们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少年时春风得意,从小违背自己意愿的人也很少,她们是受尽宠爱长大的人,名副其实的公主。
      也许正是她的那种性格吸引了他。路德维希从小被温柔顺从的淑女们所包围,这些女孩子通常受说法语的家庭教师的教育长大,而非在正常的学校受正常的教育,这导致她们的生活结构过于单一。她们中的许多人,从出生起便被灌输着旧式淑女的思想——这当然会让她们成为许多名门男子的理想妻子,但却绝对不是路德维希会爱上的人。威廉明娜这样的女人,他是他真正欣赏的。
      路德维希回想自己曾经谈过的两段关系。一次,是波旁-西西里王朝美妙的黑发姑娘,他的远房表妹,会弹钢琴,会一切名门女子该会的,可是她却很无趣,她只会与他聊关于贵族们的一切,在她的认知里,她只对托斯卡纳、罗马、佛罗伦萨和斯图加特、柏林、波茨坦感兴趣,在他看来是无趣极了。路德维希趁着要去读军校的时候与她告别,当他成为了士官生后,得知她嫁给了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家的一位王子。
      另一个是斯图加特中产阶级的美貌女子,尖锐刻薄,聪明绝顶,她当时是海德堡大学自然科学系的学生。当他们两个真正开始相处之后,才发现原来他们都是敏感又骄傲的人。这一共同点让他们两个在大多数发生争吵(从歌剧里某人物到时政)之后不能很好地沟通,但他们两个是绝佳的床-伴——在多数发生争吵后,一段完美又热烈的性-爱是他们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她的骄傲却不像威廉明娜:她因自己不是贵族而自卑,并认为他们俩不是对等的人,最终,他们浓烈的爱意也抵不过无穷无尽的争吵,他们分手了。路德维希知道,从他的出身来看,一段稳定、长久的婚姻不能缺的是门当户对。
      他便在这样的思考中弹完了一曲,他弹着肖邦的时候,没有想着肖邦,而是想着威廉明娜。
      “这可真是美妙,我怎么不知道你能弹出如此柔美的肖邦呢?”
      他抬头,菲莉帕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她穿着淡粉色的裙子,斜倚在门框上拍手。路德维希没想过会在这里碰到妹妹,他挑了挑眉,抬起帽子致意。
      “谢谢,皮帕。不过,你怎么会在维也纳?”
      “昨天我和妈妈在萨尔茨堡参加了一个沙龙的开幕式,妈妈是赞助。今天她先回了阿尔茨豪森(注:巴符州小城,风光秀丽,二战结束时这里还建了盟军战俘营,后文会出现。这里同样是符腾堡王室的领地,多数王室成员在这里有宫殿,斯图加特则是给国王、王储居住的。)”菲莉帕说到这里皱眉,“可惜,我可不知道你这个老古板也在休假。”
      他们稍微聊了几句便受到了仆人催促,说是伯父催他们去用晚餐了。
      路德维希在那里待了不过两晚,第二日,菲莉帕开着车与他一起去城里转,想要通过维也纳高高低低的路锻炼一下车技。显然,女公爵殿下并不擅长开车,在一个上坡时,她挂挡失败,灰头土脸的冯·符腾堡中尉带着他同样狼狈的妹妹当晚先去了汽修店,又去了医院,最后,哥哥借了沃尔特·冯·凯格勒-维克斯中尉的车子将妹妹送到了伯父家,再开着车回到军营里报到。
      接下来的几个礼拜并不太平,他通过每日播报的广播和报纸接收了消息:“奥地利下士”催促波兰尽快交出但泽,在波兰拒绝后,英法联合起来决定保证波兰的安全。随后,四月初,贝克勒尔去了伦敦签定《英国-波兰安全保证条约》,与法国也签订了类似协定书。
      消息不断传来:在五月末,希特勒以波兰接受了英法保护为由,宣布废除《德波互不侵犯条约》。
      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他们开始申请不到假期,训练的强度比平日加了数倍,所有人都猜测着到底会发生什么,但是事实好像已经摆在他们面前: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即将打响。
      路德维希在班德勒街(注:国防军总参谋部)工作的贵族朋友,也是他的军校学长,在一次电话中简短地告诉他,希特勒已经批准了攻击波兰的《白色方案》。他没有将消息告诉别人,因为他知道一定是保密的。
      五月里的某一天,终于,要打仗的消息被确认了。
      威廉明娜很早便得到了消息。她父亲的老朋友在一次晚餐上说出来了,事实上,他与父亲的关系铁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们一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战争是必然的,无论从经济角度还是从政-治角度。这些年,希特勒一直大肆宣传全民健身,鼓励母亲们多生“纯血雅利安人”,并且从未有一刻停歇过对《凡尔赛条约》以及“□□”的仇恨,这一切,从身心讲,都是在为战争做准备。
      他们全家唯一担心的就是在战·斗·机联队服役的恩斯特。因为六年前的政·策,所有在海外的符合年龄的德国男性公民都要回国服役。一旦开战,恩斯特就将奔赴前线,成为千千万万个士兵中的一员。
      不过无论怎样,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威廉明娜计划在今年拿到她的艺术家文凭(注:德国的许多音乐学院表演专业在以前通常没有本硕之分,都是连读五到六年,毕业之后授予的是Artist Diploma,相当于国内的博士,也是最高演奏文凭),她越来越忙碌,有时候除了三餐,她都不会走出琴房。
      艾莉·奈依,她的老师,也是李斯特的隔代传人说过她有非凡的天赋,“但是却总是将精力放在社交与其余广泛的兴趣爱好上,缺乏对音乐狂热的热爱与专注,这样,先天条件再好你也无法成为一个伟大的音乐家。”在平常,听到这句话的威廉明娜总是笑笑,满不在乎地去骑马、去舞会、去划船、去听歌剧了,因为她知道老师对于人才是爱惜的。但是她要自己顺利毕业的意愿非常强烈,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通常对自己有强大的自制力,不达到目的她不会罢休。
      母亲与英美的亲戚们不断通信,但英德间通信已经非常困难,信件都要通过漫长的审查。张伯伦与希特勒都认为与对方达成一个和平协议是可行的事情,但英国清楚,真正让德国满意的一定是不断地退让——既然是这样,那么和平再次到来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了。
      紧张的气氛让欧洲的王公贵族们也尴尬了起来,在上一次大战留下的伤已经快消退的时候,这次的危机如同在伤口上撒盐。
      威廉明娜忙着准备毕业演奏会的同时,老师说已经帮她报了十月份即将举行的日内瓦国际钢琴大赛,这紧跟着她的毕业考试。她一边练琴,一边出入大学图书馆准备论文资料,论文总是写到凌晨,她在困的时候总给自己点烟——这让她的烟瘾比以前更重了。这两个月,柏林的爱玩的男女们看不到“维京女王”了,因为此时她可能正在家里对着蓬乱的废纸纠结着勃拉姆斯到底有没有说过“必须要控制你的情感”这句话便用在她的论文里。
      说实在,这段时间威廉明娜过得真够无聊的。她的朋友沃尔特失去踪迹,碧,她的表姐现在大着肚子,在家安稳做着公爵夫人,而她也对那些贵族朋友除了玩乐以外没什么别的兴趣,剩下她与奥尔加相看两厌。
      在写论文的时候,她总会想起路德维希来。几个月前,在灯光下,他便是用那双湛蓝的眼睛看着她。
      威廉明娜总被人羡慕她的长相——长尖如水滴形钻石的脸、线条流畅的下颔、挺拔不突兀的鼻子、像猫科动物一样上挑的眼睛和她淡蓝的瞳色以及围绕在黑色瞳仁边的一圈类似血色的琥珀色,还有她细长的眉,她较为苍白的皮肤、金发与修长的高个子。偶尔碰到种-族主-义者总会惊叹:“可真是个美貌的纯血雅利安女人!”她总会在心里不齿:哈,她可还有一丁点斯拉夫血统呢,也许已经被她大部分的(北方)日耳曼人血统(也许是父亲的阿尔卑斯人种)给同化了,不过,她的那张北欧脸正是纳粹们所推崇的。
      她却喜欢路德维希那双纯正的,没有一点杂质的蓝眼睛。那双眼如同春天的博登湖、像一块坦桑石、像蓝色鸢尾、像天空、像一切蓝色的美好事物。但她在弹德彪西的时候,也反应过来,蓝色是忧郁的,好像她也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这种情绪。这让她有些看不懂他。
      威廉明娜记得沃尔特与路德维希同属一个装甲团,那么她短时间也无法见到他了。
      时间过得飞快。八月底,里宾特洛甫飞去了苏联,然后,签订《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的消息传遍全世界。没人能想到,两个世界孤儿,同时也是意识形态完全对立的国家竟然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达成一个奇怪的协议。
      王妃葛丽泰在餐桌上看着《人民观察家报》(注:纳粹-党报)冷笑。因为就在今年初(本文开头的时间),一张发行于一月三十一日的《12点报》,也就是他们圈中嘲讽的“奥地利下士”上台六周年纪念日,在报纸上刊登了他的长篇演讲稿——头版的醒目红字是:我完全相信长期和平。
      “真是一坨狗-屎。”王妃用英语讲了粗话。
      “可不是。”亲王摇头。
      最近,亲王变得比女儿还闲。因为随着紧张的局势,贸易都已经暂停了。幸亏,他们家在海外的资产依然正常运行着,且王妃带来的股票与大量的美金都存储在全家位于瑞士银行的账户里,虽然亲王是德意志银行,也就是冯·拉特家的大客户、同样是德国贵族协会(注:创建于1924年魏玛时期,是贵族们用来私下沟通反抗魏玛的机构)的会员,他还是相信短期内马克是不会成为稳定的货币的。早在十几年前,夫妇已经明白美元在特殊时刻是最有用的。
      恩斯特在八月回了一趟家,好像很多贵族朋友们都得到了短假——这是在开战前与家人的短暂告别。
      不知道是谁决定在此时举行一场面具舞会的,但威廉明娜收到请帖时觉得这简直是一个太棒的主意了,尽管他们私底下叫舞会“诸神的黄昏”,也就是最后的狂欢。
      威廉明娜去宪兵广场的一家高级布料店看样式,柏林的街头除了抢镜的大幅宣传画和到处乱走的盖世太保们好像一切正常。她正用一种要被警察强行停车的速度开着车,忽然看见街边一个穿着国防军军装的挺拔身影以及一名高个子女士,那明显是路德维希与菲莉帕,她急刹车,不出意料,后面的司机高声骂了她,这骂声成功引起了兄妹二人的注意。
      她将车停好,他们走过来和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公爵殿下。”她问候道,他有些瘦了,薄薄的嘴依旧抿着,嘴角向下时的两道纹路显得他高傲不屈。威廉明娜竟然想去抱抱他,或是亲一下他的脸——这个礼仪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她没有。她与菲莉帕却贴了面,这样亲昵了许多。
      “公主殿下。”路德维希抬抬帽子致意。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1939 维也纳 allargando balla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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