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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番外 一个没有贵族命的公主 ...

  •   1917年隆冬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早晨,在圣彼得堡郊外的宫殿里,我的母亲玛利亚女爵因为在大雪中滑倒而难产下一名女婴。也是她和我父亲唯一的孩子。那也就是我,奥尔加·费奥多芙洛娃。

      父母并不因为我的降生而感到欣喜。我出生两个月以后,儒略历二月,我已经摇摇欲坠的祖国发生了第一次革命。且我的母亲被告知她可能永远也无法再生育。

      作为沙皇杜马成员的父亲忙于和苏-维埃和解调停。我的表舅,沙皇尼古拉二世退位,米哈伊尔大公拒绝接受王位,罗曼诺夫王朝被推翻。

      杜马成员组成的政府打算继续参与外面打得如火如荼的战争,而苏-维-埃决定退出战争。后来,我的国家陷入混乱之中,不断地组阁,不断地有政客被逐出,起义军们又不断地被镇压,最终,儒略历十月末,苏·维·埃·武·装推翻了临时政府。

      后来,国内便开始打仗。我的父亲亚历山大退出了临时政府,成为了白军的一个将领。因此,在我有限的记忆里,父亲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我的母亲因为自己是德裔而被人无端指责。她把一切悲伤和愤恨都发泄到了我身上,她从未对我有一丝爱意过——仿佛贵族们所经历的这一切遭遇都是拜我所赐,仿佛沙皇一家被囚禁或虐待也是我的过错。

      1918年七月末,我们在基辅得知表舅沙皇一家已经被处决,且死得极其凄惨。公主们因为别的原因被连枪带刀地弄死,连体面的死法都没有。而玛利亚王太后被英国舰队接走。

      父亲让我们母女先离开俄国。我们离开的那个晚上非常匆忙,宝物和华服全部舍弃,大多祖传珠宝被缝在衣服里。我人生第一次坐火车,整个车厢充满臭气,母亲和女仆带着我躲躲藏藏,畏畏缩缩,生怕被人发现我们是贵族。

      我们终于辗转到了立陶宛的家族产业,此时我们的珠宝已经几乎消失——母亲将他们卖给了一群长得很像东方人的难看的大鼻子们,后来我知道他们是犹太人,这让我在接下来的好几年都厌恶他们这个族群。

      她压根就不知道当时的经济状况,也不知道如何讨价还价,所以,这些曾经价值万金的东西都被她用等同于送给别人的价钱卖掉以换来食物和住处。至于女仆,她已经失踪。

      那个时候,前一天的一百块可能等于后一天的一块,我们穷困潦倒,不过好歹能洗上热水澡,能吃上黄油和咖啡。

      1920年,我的父亲亚历山大公爵战死在基辅,尸骨无存。

      我的外婆终于找到了我们,她托人帮我们办了难民证,我们得以在德国生活,也就是寄人篱下罢了,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因为我的姑妈屈尊嫁给了德国的一个有钱的伯爵,我和母亲得以住在柏林米特区的老公寓,我在德国长大,认识了不少我成功逃出来的亲戚们,他们有些住在地下室,有些是出租车司机,有些在报社工作,但又在几年后被魏玛政府遣出,最后在对流亡者最善良的巴黎落户。

      在外面参与聚会的时候,我和母亲总被称为公爵夫人和公主。真的是公主吗?为什么我平常总穿着简单的衣服,而伊森堡-比尔施泰因的威廉明娜公主却从小穿着欧根纱与丝绸呢?我问了母亲这个问题,她沉默了很久,依旧是冰冷地对我说我作为真正的公主不该羡慕一个小小侯国的阿尔卑斯人与一个北欧海盗后代所生的小杂种。

      杂种?威廉明娜可是真的惹人喜爱呢,任何场所我都能听见别人夸赞她——从她的眼珠子,金色的头发到她那同样金发碧眼的母亲葛丽泰。我嫉妒她,却也羡慕她。外表上,我是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

      我渐渐长大,我也懂得自己是什么身份,我看出了母亲究竟在怀念着什么——冬天烧得暖烘烘的琥珀宫里,戴着好几圈大珍珠项链的贵妇和带着大勋章的军人在交响乐队奏不完的旋律里跳着三拍子舞蹈,这样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俄国王室亲戚们不再高贵,只是一群缅怀过去辉煌的失败者们。然而我也明白我到底该怎么做。

      母亲是俄国女大公的希腊公主奥尔加靠着自己的努力嫁给了南斯拉夫摄政王保罗,而她的妹妹玛丽娜嫁给了肯特公爵乔治王子。她们算是我的榜样了。

      我明白的血统对于一些对妻子要求高的德国王子来说是一件重要的利器,我也明白只有嫁给一个好丈夫才能让我们家一雪前耻,让母亲摆脱寄人篱下的憋屈。

      可惜,母亲在我20岁那一年冬天死于肺病。

      我也没有走上我既定的人生路线,因为我从小生长的多语言环境,我的一些有头有脸的德国亲戚们把我介绍到了英国大使馆做一些翻译工作。

      随后开战了,英国大使馆撤出了柏林,我只能去美国大使馆工作,这个时候,全德国开始了配给制,我们的生活比从前流亡的时候更差,不过好歹我还能因为职务便利得到一些福利。而又在41年底,美德开战,我又进了外交部做翻译。

      威廉明娜公主在她黑森老家的家族教堂嫁给了符腾堡的路德维希公爵。说实在,这婚事并不算得上门当户对,她不过是个没有继承权的侯爵的女儿,一个空有名头的公主,而路德维希的父母确是实打实的没有一丝平民血统。另外,路德维希家还是虔诚的天主教家庭,威廉明娜却是路德宗的信徒。但在这个飞速变化的动乱年代,阶级这件事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何况,威廉明娜的母家的财产足够买下一个破产的东欧小国。

      我没有受邀去,而曾经德意志帝国四大王国的王子们都去了婚礼。我的表哥沃尔特刚从他称作地狱的东线回来。苏联人从来都不是好对付的,他们狠毒野蛮。因为他们没有签署日内瓦公约,对德国战俘极其残忍,所以现在双方都杀得双眼发红。

      他们在二十年前能把“小父亲”一家处死,能把一直做慈善的伊丽莎白女大公投入矿井放下炸·药,能在卡廷把手无寸铁的知识分子枪杀,对待不是他们种族的人又怎么会仁慈呢?

      沃尔特死在1943年。他熬过了斯大林格勒的严寒,却没能在库尔斯克的夏天里活下来。

      威廉明娜挺着肚子出席了他的葬礼,此时她的孩子已经快出生了,而孩子的父亲,沃尔特的战友正在前线苦苦支撑着。威廉明娜成功生下男性继承人,而路德维希因为重伤被送回柏林陆战医院修养,他们一家终于团聚。

      苏德战场彻底被苏军逆转,德国人失去了对战场的控制权,西线也不平静。我们天天能收到一些旁人无法看到的信息,比如盟军的新闻和内部情报。我还注意到,戈特弗里德·冯·俾斯麦、亚当·冯·特罗特和一群贵族外交官天天在讨论一件似乎不可告人的惊天大事,甚至有一天都吵了起来。我隐约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果然,44年夏天,“我们亲爱的”在东普鲁士狼穴被炸-弹炸伤,我知道了这是冯·施陶芬贝格以及天天在讨论的那些人的杰作,他的妻子妮娜的教母是我母亲的闺蜜。德国陷入暂时的混乱,人民法庭与军事法庭天天在开,盟军趁火打劫,空袭一波接着一波,德军已经在苦苦支撑了。诺曼底登陆之后,大家仿佛都明白德国的未来到底会怎样。

      路德维希被召回了柏林审问,威廉明娜同样也被怀疑参与了密谋。但碍于找不到证据,他们在关了人几天之后还是把人放了出来。其余一些被一边录像一边绞死,体面的是枪决,有些甚至因为受不了酷刑而自尽在了监狱里。

      我终于在一次晚餐上看到了他。他原本较为白的皮肤也被晒成了麦色,脸上更是粗糙了许多,不过他依旧是风度翩翩的,从前是旧绅士,现在身上却多了沙场的肃杀与坚决。我听说他的部队在法莱斯被包围,他率领部下坚决突围,强行撕开一条口子,但经过这样的折腾,他们的部队近乎毁灭,他依然活了下来。听说,党卫队收到了最高统帅部的“建议”,让他们赶紧释放冯·符腾堡中校,因为现在可用的有经验的指挥官已经一日比一日少。

      苏联已经进入了德国境内,听说他们在有德意志少数民族的地区对那里的德裔进行了屠杀与驱赶,无数妇女被侮辱,一时间柏林人人自危。

      德国的军队依旧在奋力抵挡着敌人,保卫他们的故土,祖国。但盟军的力量不是欧洲一个德国就能顶住的。

      有一天晚上,在一个空袭刚结束的夜里,我的上司叫我和同事们一起到庭院里,烧毁对于盟军来说可能重要的资料。我看着飘扬的纸屑——它们与因盟军空袭后形成的大火而飘在空中的木屑、粉尘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哪个。

      而我又何去何从呢?我的姑母一家和我一起收拾了行礼,与大批柏林城的难民沿着铁路线一路向西,寻找能接收难民的盟军。

      我在沿途也做一些护士的工作,现在到处都是受伤的士兵与平民,食物短缺,交通枢纽皆被炸毁,德国的大城市都是一团乱,药品与医疗人员完全不够。全德国保存得最完美的城市也许就是温泉盛地威斯巴登了,我听说威廉明娜的父母早已回了他们位于黑森小城的老家。而威廉明娜抱着她两岁不到的孩子,与伊丽莎白·冯·奥尔登堡的孩子,五岁的奥古斯特一起逃难,这个曾经出生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且在西敏寺受洗的女爵现在和任何一个普通民众无异。

      我与她们在路上分开,我与姑母一家找到一辆尚在运行的火车打算去奥地利。

      四月,消息传来。国防军第二装甲师在德国境内,萨克森的普劳恩向美军投降,冯·符腾堡上校沦为了战俘。

      奥地利不断地受到空袭,人们已经麻木。

      柏林城破。

      五月八日,德国代表邓尼茨向盟军签署了投降书,此时,除了在捷克斯洛伐克境内负隅顽抗的德军以外,欧洲大陆的所有炮火几乎都停止了。

      我在情况稳定下来时,被盟军召唤至纽伦堡,他们需要大量的多语言人才。我做一些关于审判的翻译抄录工作。一日工作间隙,我偶然看到两对璧人。男士们都有耀眼的金发与直挺的鼻子,不知为何让我觉得眼熟,女士则各有各的美,他们都气度不凡。

      后来我知道其中一位是美国来的年轻律师,听说是青年才俊,而那位漂亮的像英格丽·褒曼一样丰满的女士则是他的女友,一位年轻的记者——他们都是各自领域的精英,是哥伦比亚大学校友。而另一个男人,我在一次倒咖啡时候听到他的幕僚在唤他“Your Royal Highness”,我着实吃了一惊。

      美国军人很不屑地告诉我,他是英国来的格伦科伯爵,是国王的亲戚,而旁边那位棕发英国女人也是个伯爵的女儿。

      我忽然明白了他究竟是谁。他就是未来的苏塞克斯公爵,威廉明娜的表哥,伊丽莎白的亲弟弟,而那美国人也是威廉明娜与伊丽莎白的另一个表哥,这便是我为何觉得他们面熟的原因——他们一家的眉眼和发色都有些相似,连他们挑选伴侣的审美也是——高挑苗条又时髦聪明的女人们。林德伯格家真是精明!多线投资,关键时刻,他们绝对可以救出在困境中的亲戚们。

      事实上,他们也这样做了,在战后盟军在进行对于德国的文化审查时,威廉明娜被逮捕审问。因为她是“优秀纳税人”的外孙女,并且鉴于她曾经牵扯进“七月密谋”,盟军并没有让她坐牢,只是规定在两年内她不能进行任何演出活动。她在夏洛滕堡的家经过修缮以后,也成为了一些英国驻军、外交官的暂住地。

      而我,也终于在纽伦堡,这个并不浪漫的地方遇到了我曾经希冀的爱情。他不是个贵族,没有高贵的血统,对于欧洲的一些迂腐制度非常鄙视、不屑,拥有美国佬特有的自大狂妄,与我曾经幻想的翩翩君子相差甚远,甚至他还跟我坦白他有1/16的彻罗基血统。我不禁想到我妈妈要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会怎样小题大做地惊叫与反对,这让我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但我还是跟他结婚了,并且他为了照顾我,并没有带我回美国。我们住在伦敦。这样与我的亲戚们也近一些。

      战后第二年,在去美国探亲的途中,我在达拉斯生下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后来,我不过是跟任何一个努力生活的人一样过下去罢了,再没有什么贵族观念,尽管我经常被叫去参加聚会。

      我的故事便这样结束。

      (至于冯·符腾堡夫妇,请继续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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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番外 一个没有贵族命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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