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叶如花》吴娃

16、15 错过

　　临近中秋的时候，钱宇的母亲回到了S城。本来她是打算在钱宇小姨那里再待几个月的，不单单是为了照顾自己妹妹，主要还是因为儿子和丈夫都在忙于事业，她退休了又没别的事情可以忙。但是当她发现，儿子几个礼拜了都没给她打电话后，她突然觉得有点亏心。

　　跟许多家里只有儿子的母亲一样，钱母长期有着一种被全家人宠着的错觉。因为家里只有她一个女人，于是丈夫和儿子往往就把做最后决定的权力让给了她。所以当初钱母突然提出要去国外住半年的时候，并没碰到任何的反对意见。但是真的去了这么久，和家里的联系少了，回头想想她却又觉得自己有点忽略了儿子的感受。一想到他独自在国外那么多年也没有人照顾，这次刚决定要回来创业，自己却又把他们父子两个甩手扔下跑到了老远，她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拿他这个儿子当回事了。钱母和儿子一样，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既然想到了这一点，那么就在中秋假期之前启程回了S城。

　　当然钱宇这几个礼拜并不是因为对母亲心存不满而不联系她的。他是真的忙。当人走到了一个死胡同的时候，往往只能想方设法另外去独辟蹊径。钱宇能选的就是埋头工作来暂时麻痹自己。于是他这一忙就一直忙到了放长假而毫无知觉。最后只是因为不光公司里所有人都走光了，连他主要负责的几个关系人也都放假了，他才没有办法再继续工作下去了。所以在母亲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时，他也只能答应了。

　　不过就在他要启程回家前，却接到了叶靥房东的电话——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希望，在遍寻叶靥的下落未果后，曾把自己的电话号码贴在了叶靥家的门上。挂掉电话后，他便立即开车去了叶靥家，向等在那里的房东解释，他女朋友临时有点事去了外地，委托他把房租交了，但他又不慎把房东的电话给弄丢了，所以只好出此下策，等着房东联系他。在房东狐疑的目光中，他又表示为了避免麻烦，他打算替女朋友把今年剩下的房租都先交了。在房东收到钱离开时，他便借口还要打扫一下卫生留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详细地观察叶靥一个人的生活。卧室里床铺上还另外罩着一层床单，看来主人是打算要有一段时间不回来了。窗台上的几盆绿植已经发蔫了，钱宇给它们浇了些水后来到了楼上。露台上没有晾着衣服，但是衣架也没有收起来。有几件明显是干净的衣服就这么丢在阁楼的地板上——看起来又像是匆忙间走的，虽然收了衣服却还没来得及叠起来收进柜子里。钱宇知道生活上叶靥不是个马虎的人，虽然也没到有洁癖的程度。

　　不出意料，她的日子过得挺无聊的。没有电视机或者其它娱乐设备，只有一台看上去年代有点久远的手提电脑，也许还是上大学期间买的。钱宇试了几次开机密码都不正确。再后来自恋地试了试自己的生日，居然成功开机了。桌面上有一个Excel文件，打开是个记账本。里面很清楚地把每个月的开销分成了衣食住行几类，此外还有一个‘其它’。‘其它’栏下面最近一次的开销备注的是‘宇生日’。他仔细看了看，就是他刚回来在前台收到的那些东西，还有那个蛋糕。钱宇用筛选功能筛出了所有的‘其它’项目，发现只有两笔花销。另一笔居然是好几年前的了，备注里写的是‘衡生日’，看看日子应该还是上大学的时候。虽然并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钱宇心里还是有点嫉妒这个‘衡’。

　　钱宇拿着在叶靥那里找到的公寓备用钥匙回到了S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拿走这把钥匙，也许是为了留下一点属于她的印记，为他们这段不长的关系要个纪念。

　　长假里回到S城自然是免不了一番走亲访友。出于母亲的敏感，钱母直觉钱宇可能是碰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因此做什么事情都不太起劲的样子。她猜想是不是有可能生意上面不太顺利，便埋怨起丈夫不懂得关心儿子。钱父听她这么一说，便也联想到上次钱宇托他的事情。原来他上次帮钱宇打听叶母的事情问的是L城中心医院的一个副院长。事情问过了钱父看没什么好插手的就丢开手算了，人家院长倒是觉得没帮上忙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就多留了心，一有机会便及时告诉他一些关于顾家的情况。这次回来钱父看儿子兴致不高，过节的时候便当谈资和他聊起L城顾家的八卦来了。

　　“对了，你上次跟我提的和那个顾钧的接洽后面有进展吗？”顾父嗑着瓜子先提起了话头。

　　“？”钱宇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情——也难怪他，毕竟他扯谎在先。

　　“我上次不是帮你和L城中心院的人打听过人家嘛。听他说最近顾家真是不太平啊。前阶段顾钧好像因为产品知识产权的问题被人告了进了看守所了，不过没几天又放了出来。后来他一个堂兄弟又惹上了涉黑的官司。不过本人最后没什么事情，好像是几个工厂的保安最后判了几年。”

　　“哦……”钱宇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个顾钧。

　　“前些天他们中心院重症监护室收了个八岁的重症脓毒症，这个年纪不多见的。送进来的时候都呼吸窘迫了。你知道是谁吗？就是之前你打听的那个女人的亲生儿子。顾钧的弟弟，叫顾衡，名字倒是起得真像亲兄弟。”顾父见他没什么反应，继续磕着瓜子说道。

　　“哪个‘衡’？”钱宇突然灵光一闪。

　　“‘钧衡’的‘衡’啊。”钱父觉得他问得奇怪。

　　“现在那……小孩怎么样了？”

　　“还在ICU呢，这么小，也挺可怜的。钱再多也没用啊，这么多抗生素用下去，就算好了也很有可能要留后遗症的。”钱父有点感慨地说道。

　　钱宇当天就赶去了L城中心医院。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他都不知道顾衡是不是还躺在里面。他在L城中心医院的ICU病房外守了三天。除了上厕所和吃饭，都和一大群家属一样没有离开过。

　　其实钱宇只要早到一天，就有可能碰上叶靥。他到L城中心医院的时候，顾衡刚刚从ICU转到了VIP病房，而叶靥这个时候正陪在病床旁边。

　　顾衡的病来得不算毫无预兆。接连的打击让他的身体变弱了。高烧刚起来的时候，顾钧就把他从学校接到了闻莺岙的房子里让叶靥照顾。等到发现他已经烧到连退烧药也不起作用的时候，顾钧又把他送到了L城中心院的儿科，他自己一个人先在那里陪了一个礼拜。十天前顾衡确诊了重症脓毒症而转入了ICU，顾钧才和叶靥一起从闻莺岙住进了ICU旁边的家属陪护区。他倒也不怕顾家那些人发现叶靥的存在，因为此时他们恐怕正忙着去挖叶靥母亲在S城那几个亲戚的料了——一旦顾衡此时出事，叶靥两年后又不出现的话，那么继承权可是要落到叶靥那几个舅舅和阿姨那里的。他估计此时叶母的那几个兄弟姐妹正在为天上掉下来的这么一张饼而感到不知所措。

　　然而顾衡终于还是熬过来了。得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叶靥真的有一种喜极而泣的冲动。从十几天前开始，无论他们怎么努力，他苍白病弱的身体还是一点点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垮下去。叶靥的心里树立了多年的坚壁突然之间全部崩塌了。她从未如此地强烈希望自己的愿望能够成真。她希望上天可以放过这个小小的生命。毕竟他还什么错都没有犯过，而且看上去是那么的无助。

　　顾衡的病也让叶靥对顾钧这个人有了全新的认识。她有点庆幸自己当初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顾钧的要求。顾钧对待顾衡的态度，看来要比叶靥原来想的要真心得多。且不说他这十几天来不眠不休的照顾。就说他能放下手头这么多事情住进实际上是医院的走廊，就说明他对顾衡，不只他自己声称的利益关系那么简单。叶靥甚至觉得，可能和她自己一样，无辜的顾衡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童年的一些遭遇。

　　当然在顾钧那方面来说，共同面对过一次生死，也让他觉得和叶靥的关系出现了深刻的变化。本来他只是理智上意识到两个人已经因为利益关系绑在了一起。现在顾衡的病则是把这关系实实在在地摆在他面前演了一遍，冲击不可谓不大。

　　因此如果说之前的叶靥只是因为关系到钱宇而站在了顾钧这一边的话，那么现在的叶靥则是已经因为顾衡而想要全力支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