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番外——塑魂改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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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太平山的第三天，林望之见到了寻上门来的柳为旭，柳为旭手上狠狠握着个樱穗流苏，见着林望之就嚷嚷道：“他有办法活过来的，他有办法活过来的！”
据说柳为旭这一路过来打伤弄瘸路人、路仙、路魔无数，凡是挡了他路或是要与他搭话的，都被他毫不留情的踢飞，自然他自己身上也多了不少伤口，可他分毫不管，就跟没有痛觉一样，只一门心思往太平山这儿来，往林望之这儿来。
柳为旭原先虽比不上林岚之，人品名声也无多赞誉，但好歹也算是柳家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修仙榜单上也排的上号，是以现在弄成了这般疯癫痴傻的样子，也真是令人唏嘘，但唏嘘归唏嘘，更多的人只不过在等着看柳家的笑话，这个在修仙界中屹立千年的家族，终于到了气数将尽的时候了。
这些东西原本柳为旭都很是在意，现在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一般，哪怕有人在他身后大喊大叫说柳家和他的坏话，他也绝不回头，但若是有人不小心站在他面前，即便是柳家人，他也会不管不顾的出手。
林望之瞧着柳为旭披散着头发，双目赤红的癫狂模样，虽极是不想告诉他如何塑魂，急死他才好，但这是滕羽答应下的事，于他而言早些把柳为旭打发了再不来碍眼才是正途。
林望之于是问：“他的尸身想来被你好好保存着？”
柳为旭拍手笑道：“他在呢，睡得可香了！”
林望之听懂柳为旭话的意思，脸上也多了份冷凝：“算你好命，尸身还在，魂魄未损，你只需再找一个人，愿意把自个儿的寿元给他就好。”
“愿意给，都愿意给！”柳为旭手舞足蹈。
“你没听懂我的话。”林望之道，“我说的愿意，是半点胁迫也无，诚心自愿的给出自己的余生。”
柳为旭不说话了，林望之心想，是啊，即便真心实意的想要救那人回来，但又有谁会上赶着拿自己的余生做赔，更何况，辛辛苦苦救回来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自己若无法亲眼得见，无法伴他往后的每分每秒，想来，是个人都是无法甘心的。
林望之忽然庆幸起滕羽窝在寒澈那儿了，他虽一直想要瞒着滕羽这些，滕羽也一直没问，可他却也明白，这一次柳为旭来，滕羽若在，是断不会放弃这大好的机会了解塑魂的，到时，他便再不能瞒他。
可这回瞒住了，之后又能瞒到何时呢？
“哈，说得对！”林望之在沉溺于自己的思绪，那边柳为旭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拍手跳了起来，“无名，无名！”然后就兴高采烈的跑了出去。
林望之皱眉，这柳为旭不会是想找无名真人给出寿元吧，活的越久的人，越可见出对生命的执着，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寿命交托出来？林望之冷冷的想，再者无名那家伙从不让别人知晓自己的行踪，这些年也越发的隐秘起来，又哪是那么好找到的。
上了太平山的第十一年，滕羽同寒澈终于琢磨出了人造金丹的雏形，寒澈终于出关，也终于听闻了有那么个人锲而不舍在山脚下等了十一年的消息，寒澈一巴掌拍上秦笙的脑门，气势很凶，秦笙也叫的很是惨烈，但是人都看得出来，寒澈并未舍得用上什么力气，打完这一下，寒澈也没功夫训斥秦笙，便风风火火的往山下跑。
滕羽于是跑过来牵起林望之的手道：“这天平山上的风景甚是差劲，枉我还忍痛在这上头呆了十一年！我们回去收拾收拾行囊走吧？”
滕羽这一番话其实存了讨好林望之的意思，想来让人无所事事的跟着他在山上呆了十一年他心中也存了愧疚，林望之又如何觉不出来，不由心中好笑，但面上仍旧装的不动声色，问：“何时走？”
他这番面无表情，滕羽的小心脏便七上八下的晃荡了一下，立马道：“择日不如撞日，咱立刻！马上！动身！”
旁边秦笙听着一个激灵：“我师父没事了？你们也不跟我师父道个别？”
“道什么别？”滕羽拉着林望之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我跟她这个交情，还需要玩这些虚的吗？”
林望之心中满意，终于回握住滕羽的手，于是滕羽抽空回过头来，咧开嘴给了个满满当当的大笑脸。
林望之同滕羽讨来寄养了许久的大随和黑妮，下得山去，也得亏大随和黑妮都沾了些灵性，是以过了十多年还能欢欢喜喜的搅在一处，显见感情也愈发的好了，滕羽料想他们也统共没有几年寿命，也不适宜奔波，便就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小村落，养起老来，好好过了一番你来挑水我来煮茶的神仙日子。
许是太过顺遂，林望之心中隐隐便有些不安，不过日子顺顺当当，就这样过去了一年。
那天滕羽正在院子里遛大随，这家伙自打有了黑尼后，就越发惫懒，现在连吃饭都要黑尼把花生米叼到他嘴边。
滕羽有次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训道：“你再这样，黑尼怎么可能还会要你！”
这只鸡十分的有恃无恐，撅着嘴拍了拍翅膀，打了声鸣，如同不屑一顾的哼哼一般，滕羽指着它身上的毛道：“你别不信，你看看你，肥的连路都走不动了吧，肉也又松又软的，毛也没有以前亮丽鲜艳了，谁还会喜欢你，你别看黑尼还对你好，它不过是匹好马，本着从一而终的原则，心里指不定怎么嫌弃你呢，你还不要好吗！”
这话可谓说到了大随心里，这只鸡便僵了片刻，有些犹犹豫豫，滕羽又煽情道：“我跟你说不锻炼身体，身体不好的鸡都是活不久的，你看你都已经老了，黑尼却还勇似当年，你不想多陪它几年吗？”
大随忽而猛地扑哧着自己的翅膀，终于用他许久不用的爪子站稳了身体，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坚定地嚎了一嗓子表示要开始锻炼身体，林望之在旁边看着，心说，是啊，谁不盼着多陪对方几年呢。
是以这一日刚过午饭，林望之出门打猎，留滕羽拉着大随在院子里扑腾。
林望之刚进得山里，正想着滕羽昨日说想吃鹌鹑，心头却猛然窜过一丝慌乱，似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便往回赶，在屋门口，他见着了林念宇，还有一个，他原本以为再不会见到的人。
林念宇似乎有些尴尬，但还是开门见山道：“……这，这个人，是我在路上瞧见的，他说他在找他弟弟……”
滕羽问：“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林念宇身后那人便走过来，似是激动似是害怕似是惊喜又似是悲切地喊：“小空！”
林望之见滕羽朝他看了一眼，便回过头去，对着那人道：“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那人说，他叫言海，弟弟叫言空，滕羽与自己不知所踪的弟弟长得一模一样，十三年前他得了一场重病，醒来后便不见了弟弟，他寻了十三年，才终于见到滕羽，这人不过才三十多岁，却满面冰霜，眉间都是忧心记挂的纹路，滕羽却对他说：“我不认得你，也不认得言空。你说我同你弟弟长得一样，却是像你弟弟十三年前的样子，我若真是他，如今看来也不会同十三年前相比分毫未变。”
言海急道：“若是你碰到什么贵人，又忘记了……”
“我没有忘记。”滕羽道，“我知道我是谁，甚至还清楚的记得我的上一世，所以这一世，我是做不了言空的。”
林望之就看着那人面露绝望的被滕羽赶走，而林念宇的表情也有些难堪，他本就不知该怎么跟滕羽说话，见林望之也不说话，心里虽极是想留下来，却也只得硬着头皮道改日再来拜访。
人终于走光，滕羽弯腰把大随抱起来，放到黑尼背上，便转身进屋，林望之也跟着走进去，他看滕羽倒了两杯茶往桌上一放，便知今天再难逃过，果然，滕羽翘了翘腿，便问：“我这身体，是言空的？”
林望之默然半晌，终于点头。
十三年前，林望之到处寻找滕羽躯体，因滕羽本身的身体已毁，要用塑魂阵法必须找到一个足以契合的新躯体，但这躯体原主人需得自愿放弃那具身体，否则身体便会排斥新招来的魂魄，是塑不来魂的。
林望之找了许久，都未遇到合适的，林家派人来找他，说西边有个村落染了天花，一村子的人几乎死尽，便出了些食尸鸟，让林望之前去收服净化，以免死伤更重。
林望之那时还做着一个不苟言笑的好儿子，便立马到村子里，斩杀了食尸鸟，又拿净灵咒洗了一遍村子，然后就准备放火将村子烧了，他捏了个诀正要点火，却忽然见墙角爬出来一个少年，他衣服虽破，又在墙角蹲了许久，但整个人看起来还算得体，想来是个爱干净的，少年眼睛很大很亮，抓住他道：“神仙哥哥，你救救我哥哥好吗？”
这孩子名叫言空，他哥哥名叫言海，得了天花，他却侥幸躲过一劫，林望之去看了一眼，便说：“没救了，你赶紧走吧。”
“我求求你了，神仙哥哥，我从小与哥哥相依为命，他为了照顾我，放弃了许多，天花发起来的时候，他本身是可以走的，若不是为了等我，他也不会有事，我求求你了！”
“身老病死乃是天命。”修仙者本就薄凉，林望之更是不近人情，他又道，“这是天道，而救他的代价，你付不起。”
“那可否，用我的命来换？”言空惨白着一张脸，眼睛仍旧睁的大大的，额上也都是汗，他与一般凡人不同，竟还是个修仙的好苗子，林望之想了想，问：“你真的愿意舍了自己的命换他？”
“愿意！”言空答得很快，生怕林望之反悔似的。
“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那好。”林望之道，“我可以救他，但你得把你的身体给我，不过你死之前，我会让你见到你哥哥好起来的。”
林望之带着兄弟俩换了个荒村，将原来的村子烧了，给言海喂了一种药，又抓了一条蛇摆在一起，不久从言海身上腾起一股黑气，被林望之引着导入蛇的体内，那蛇瞬间痛苦的扭着身体，掉到地上，一下一下的撞着地面，不过三个呼吸，就一命呜呼了。
这种嫁接转祸的法子一直是被修仙禁止的，被认为损阴德违天命以及不祥，而林望之并不在意，然后他又喂了一粒药给言空，对他说：“吃了这个，你哥哥就会醒过来了。”
言空又看了言海一眼，毫不犹豫的一口吞下，然后从言空身上腾起一圈金光，这光圈缓缓腾起，飘到言海上面，终于慢吞吞的落下，把言海裹在了里面，接着消弭，而言海本来毫无生气的脸立马红润了起来。
他们又在那村子多逗留了一天，言空确定言海无事，又躲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言海迷茫的坐起身子，才对林望之道：“好了，神仙哥哥，我们走吧。”他不到别，也做足了因为害怕染病而弃自己兄长而离去的假象，想来也是怕言海惦念。
让言空步入阵法的时候，林望之又问他：“到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你可仍是甘愿？”
言空垂下的指尖，正有鲜血在不断流出，汇入阵法纹路，听说这阵法会逐渐抽干他的血，然后凭着阵法之力，变成新的血液，以迎接这个身体新的主人，他于是在正中间站定，转过身来，面朝着林望之，道：“心甘情愿。”
血液一点点流尽的时候言空没有说话，应该很冷吧，林望之看他缩成了一团，可他眸子里却没有一丁点的冰冷绝望，而是温柔的，就如同他的血液一般温热，林望之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一个人，于是，便再没有什么可怕。
林望之说完这些，停了下来，滕羽却皱眉看着他，道：“可我要知道的不是这些。”他看林望之没有说话，便道，“言空将寿命给了言海，又将身体给了我，可单单一个身体，是不能启动塑魂的。”
林望之仍旧没有说话，滕羽便凑近，再一次拉过他的手道：“望之，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林望之终于叹气，他曾想过，若是三十三年前，他没有上钱凌峰会怎么样，又若是，他没能从那零星几句话听出那是滕羽又会怎么样，可这世上容不得那么多若是。
他是一个早就抛弃了自身性命的人，却在三十四年前遇到一个人，那个人告诉他，活着，是可以抱有期待的，他于是选择了相信，选择了去看看，这个人选择了的世界，是不是足够他活下来。
可他却看到这个人死在他面前，被所有人抛弃、声讨，那个人说要让所有人陪葬，可直到魂飞魄散，尸骨无存，连那人怀里的那具尸体都未见丝毫损坏，那人曾说，要活着，可现在，连那个人都选择了死亡，那他，又是为什么活下来呢？
其实念头在心间生根发芽也仅仅需要一瞬，他要让那人再活过来，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无所谓，活过来，然后好好地活下去，那是不是也证明了，他活着，确实是好的，是值得的？
那人确实活了过来，可超乎他想象的，那人很好，待他很好，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他也真信了那人所说，活着，果然是好的。
他也动摇了，可他想，让那人好好地活下去，才是他最初的目的，所以他仍是设计抖露了江林两家的丑闻，又引诱三家来了荆宜，他要让那人没有忧虑的，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可那人跑来了，然后说喜欢他，便在那一瞬，他的坚持他的计划统统显得无足轻重了，可他又有些害怕，若是滕羽知道他所付的代价，一定会生气的吧，然后呢，会想着拼了命的补偿他，也许还会做些傻事，可这都不是他要的，他不要那人的愧疚，因为这一切，也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
“我已魂飞魄散永无轮回，所以须得让另一个人的灵魂做赔，我今生已消失于世，若要活着，便得要另一个人的寿命相赠。”滕羽握着林望之的手的骨节发白，有些颤抖，他说，“我要你亲口说与我，那个把我换回来的人，是谁？”
林望之愣了愣，原来滕羽什么都猜出来了，也是，阵法本就是滕羽强项，他又钻研极深，若是好好研究塑魂，自是能明白其中关键。
林望之有些不敢看滕羽，感受握着自己手那不容逃避的力量，苦笑一声道：“不错，是我，只是其实我与你已命格相连，从此生生世世共享寿命。一开始对你说不可离我太远，也不是框你，法术初成之时，你仍需依附于我。”他看滕羽露出惊讶的表情，又道，“不过你放心，这一世完，我便会魂飞魄散，这世间再无我，也再没一个人同你分摊那一世寿命。”
林望之又恢复了往日冷然，滕羽心间却似掀起了惊涛骇浪，所以这人当初在荆宜吸食柳林江家人的寿命，并非为了长长久久的困着那些人，不过是为了让他活的更久一些，这样，这人死了，柳林江家的人除了，他便可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林望之扭开头去不看滕羽表情，却感到滕羽把头伸过来，亲了他一下，他一怔，皱起眉头回过头去，就要说些什么，却看滕羽正冲他笑着，没有愧疚悲悯，只是同往常一样的笑容，他听到那人说：“果真很好，这是让我们能生生世世在一块儿的。”
什么生生世世，这人该是没听懂他之前话的意思吧！林望之又要开口，滕羽却又亲了上来，然后道：“就是生生世世，这一世还有很长，总能找着保全你魂魄的法子，我帮了寒澈这么大个忙，她欠我这么大个人情，总也得帮我思索一生，即便最后真的找不到……那我也会陪着你，可不就是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嘛！”
“林望之！”滕羽深深望进他眼里，唇上挂着往日总能见到的笑容，“你今后的生生世世，可都别想逃开我了！”
谁说不是呢，林望之这回是真无话可说，便凑过去，吻上那人爱笑的嘴，那便生生世世吧！
作者有话说第38章 番外——塑魂改命